第四十二章 突生变釜底抽薪
红衣丫鬟跪倒在诸人面前,一张清水芙蓉面尤为俏丽,许氏又惊又疑地看向她,“你不是说你老娘病了要告假回去探亲,怎么突然回来了,还这般没规没矩地闯进来?”
红杏哭得越发气喘,她嘤嘤拜倒在地,声音越众而出。
“奴婢芙蓉院红杏,甘做人证!”
姚姨娘顿时如被雷劈,僵在原地,手指都发颤发冷了。
她嫁入姚家十余年,红杏红萼都跟了她五六年了,虽然她向来重用红萼多过红杏,可红杏到底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丫鬟,往日里也是十分贴心。是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平日里软言好语服侍自己的丫鬟,会有背主的这一天。
“红杏!”陆云梦按捺不住,扶着椅子的把手当即失声叫了出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红杏似有些害怕,但对上陆云岚的眼神后便又陡然多了些勇气,她一梗脖子,故意说得更大声,“奴婢知道。奴婢还知道,如果奴婢不说出来,奴婢迟早……迟早是第二个雪兰。”
说到“雪兰”,许氏眉头一皱,直接越过陆哲便问,“你这丫头在胡诌些什么?这又关雪兰何事?她不是早早地被我打发去了庄子里吗?”
红杏眼一闭,牙一咬,伏倒在地上,急切切道。
“当日雪兰出事前,曾向姨娘求救,姨娘也说了会答应帮她周全。可到头来一但事发,却还是叫雪兰去顶了罪!咱们做丫鬟的,替主子做事本没什么,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奴婢是怕了,怕姨娘有一日也会叫奴婢顶罪,奴婢家中尚有父母要养,绝不能……绝不能……”
“红杏,你不要命了!”红萼急切喝断她的话,半是威胁半是恳求,“你到底是收了谁的好处要诬陷咱们姨娘!明明是雪兰自己手脚不干净,关咱们什么事儿!且这回也是沈妈妈的错,你怎么敢胡乱攀扯?你有几个胆子你……”
“老爷,老爷……”姚姨娘当机立断跪下,一张俏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凄切道,“妾身入府十余载,从来都是敬重主母,善待下人的,求老爷明鉴……断不能信了红杏这丫头的鬼话呀!”
姚姨娘这一跪一哭还是有几分效用的,陆哲顿时犹豫起来。陆云岚见状却轻笑起来,眼神若有所思的在红萼与姚姨娘焦急的脸上滑过,出声道。
“父亲,女儿倒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红萼。”
陆哲看她一眼,温和道,“你问。”
“是。”陆云岚应了,轻轻拨动茶盏,那清脆一声宛如破冰,她的话语也如冰泉般犀利冻人,“红萼,你口口声声说是被冤枉的,那又为何要阻止红杏说下去呢?若是清白无辜,何惧旁人非议,如今我父亲母亲皆在,你却越众出言,真真是半点儿礼数都没,可见平日里,姨娘对你们实在太过宽纵了。”
红萼一时语塞。
许氏已然听得心绪不佳,况且语涉她唯一的女儿和上回雪兰之事,她便皱了眉,紧盯着跪在地上的红杏道,“今日我与老爷都在这,你若是有什么知道的,尽管说了,只要属实,我们定会为你做主,无人敢为难与你。”
陆哲沉吟片刻,视线虚虚从姚姨娘娇美的脸上滑过,沉声道,“自然,你若是有半句谎话,便是背主欺上。”
红杏闻言惶惶,但见一旁陆云岚神色镇定,便勉强定了定心神,缓缓道来。
“大小姐这事儿要从上个月,奴婢偶然撞破沈妈妈带着一个包裹回厢房开始说起……”
一旁的姚姨娘心中方寸大乱,此刻她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可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何是红杏?红杏素来乖巧懂事……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应该想一想,若是自己折了,谁来替自己的梦娘筹划?梦娘的亲事,梦娘的未来……
她决计不能叫自己唯一的女儿被拉入这趟浑水中。
“那日,奴婢见着沈妈妈带着什么东西回去,便随口问了,谁料沈妈妈遮遮掩掩地说是她老家人寄来的东西。奴婢本也没放在心上,可后来,奴婢有一日告假回家看望爹娘,入夜回来后却发现沈妈妈所住的厢房处有奇怪声音,奴婢便趴在那窗口一看,只见沈妈妈将那东西研磨成粉,装在油纸包里,鬼鬼祟祟的。第二日,奴婢去厨房替姨娘取甜汤,又这么巧见着沈妈妈将什么东西撒入了正在做的糕点中……沈妈妈行迹诡异,奴婢不得不在意,便悄悄儿地留下了一块糕点,等轮休时出府,找了个大夫瞧了,大夫才说那原是附子。”
红杏一口气说了许多,偶尔停顿,却也条理清晰,不像是编造出来的假话。
“大夫说附子有主治风寒的效用,奴婢便想了,这也没什么,沈妈妈何必这般小心呢?于是奴婢便又多嘴问了一句,问大夫这药可有什么禁忌,大夫便如实相告,说附子与人参相克……可府里人人都晓得,大小姐吃的参苏饮,最重要的一味便是人参。沈妈妈此举,无疑是想叫大小姐一病不起罢了……”
众人听到此节,也俱是心惊。陆哲更是明白这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全了,这个沈妈妈当真……
“可你说了这般多,和雪兰又有什么关系?”许氏狐疑地看了一眼仍在抹泪的姚姨娘,“又和姚姨娘有何关系?”
红杏略微迟疑,但仍磕了两个响头,方才苦笑道。
“夫人,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姨娘动了害人的念头,奴婢作为姨娘的丫鬟要打要罚没什么。可奴婢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随随便便叫主子打杀的玩意儿。”
“你倒实诚,”陆哲冷淡道,“那么,你背主的理由便是那个叫‘雪兰’的丫头了?”
“是。”红杏干脆道。
“……老爷夫人有所不知,雪兰是以盗窃主子财物又兼陷害主上的罪名发落出去的,只是看在她赵家三代为奴的份儿上,才没叫打死。可这事儿原就不是雪兰那丫头能想出的计划,不错,雪兰的确记恨五小姐让她改了名字避讳,可她是个没多少脑子的,这等蓄意谋害的事儿就算逼死她也想不出来!”
想到那一日,从小玩到大的同伴跑到姨娘面前跪下求饶,求一条生路罢了。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个跑腿办事儿的,可姨娘当日应得好好的,让雪兰放心回去,二小姐却在次日便卖了雪兰,将一切过错都推到雪兰头上——红杏越发难过,话却说得流利起来。
“奴婢与雪兰打小认识,虽然不是极要好的朋友,却也熟知她的秉性……”
“那么,是谁吩咐雪兰换了步摇?”
“是二小姐,”红杏停顿片刻才道,“二小姐嫉恨五小姐在老爷夫人面前得宠,怕她抢了自己风头,便想出了栽赃的法子,好让大家觉得五小姐手脚不干净,眼界又浅。”
“胡说!”陆云梦尖叫,她红着眼眶仿佛哭过一般,“你胡说,雪兰是五妹妹的丫头,我与她根本就不认识!”她说罢,几乎要站起来去打人,一旁的琥珀连忙扶住自家小姐。
“梦娘——你先坐下。”
陆哲神色愈沉,继续问道,“你说是梦娘,可有证据?”
红杏闻言微怔,却只在这一件事上没有十足证据,她只能道,“……二小姐身旁的红玉经常在那段时间进出风荷院找雪兰,这事儿风荷院诸人都能作证。”
红玉当即跪下了,“奴婢只是找雪兰说话,并无别的意思啊!”
许氏不欲计较这点小事,她只是追问。
“梦娘这事儿无凭无据,先不说她——你继续说沈妈妈的事儿。”
“沈妈妈……是原先姚家大夫人,沈氏的陪嫁丫鬟。”红杏艰难地开口——这么多事儿里只有这一件是陆云岚亲口告诉她的,想到前几日五小姐与她在花园里那一场对话,小小少女将一切利弊分析的如此清晰。先是雪兰的前车之鉴,她直言姚姨娘不是个好主子,出了事儿只会叫下面人顶包;又说沈妈妈一事她已掌握了证据,若是掀了出来只怕芙蓉院那儿还是会找人顶罪!红杏是知道自己素来不是姚姨娘所倚重的,若要在亲近之人里选一个替罪羊,那自己绝对是最好的人选——“姨娘请沈妈妈入府相助,为了避嫌,特地叫赵婆子做了引荐人。可赵婆子会这般听话,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雪兰当日能进风荷院到五小姐身边当差,也是姨娘暗中相帮的缘故。”
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
陆云英本来就病得虚弱,听到这儿已经是又惊又怒,尽管她们姐妹关系平平,她也根本没想过陆云梦会要害自己!她一味扶着酸枝木的椅子把手,断续道,“二妹妹,姐姐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般害我……!”
陆云梦哭得哀婉,急急切切握上陆云英的手道,“大姐姐,我真没做过!”她的确是不知情呀!
见两个女儿一怒一哭,陆哲也觉得头大如斗,许氏看在眼里,虽然不曾全信红杏的话,却也信了一半儿。她一时气急,猛地咳嗽了几声,直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陆云梦。
“梦娘!你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陆哲既心疼女儿,又怜惜嫡妻,左右难以逢源。此刻堂内又是哭声又是声讨,简直乱作一团。陆云岚走神想到,若这些声音动静都换做烟花,大抵是灿烂得不行了吧。
“老爷,二小姐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儿的呀!”姚姨娘亦哭道,“妾身还求老爷明察,不能轻易信了红杏那丫头的鬼话!”
陆哲被夹在一妻一妾中左右为难,他蓦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阮氏,却见她眼中一丝淡淡的心疼,便也长叹一口气,作出了决定。
“……红杏虽然说得毫无纰漏,但凡是都讲究证据二字。若有心人想诬陷也不是不可……”他顿了一顿,拍了拍许氏的手,嘱咐道,“此事我会查清楚,今夜你们都乏了,先下去吧。李嬷嬷,带夫人下去休息……”
许氏虽然气急,但她到底大家风范,从不在任何事上拂了陆哲的面子,便咬牙点一点头,带着女儿先行离去了。姚姨娘在红萼的搀扶下颤颤地站起来,还没想好接下来如何应对,便听到陆哲在说,“梦娘,你们二人留一留,也听听这丫鬟是如何说的……”
陆云岚陪着阮氏前脚刚出了院子,后脚陆云英身旁的明书便急急忙忙地来请她过去。
“夫人说想请二位去说说话,五小姐,阮姨娘,您看……”
阮氏温婉一笑,扶着春容的手道,“夫人与大小姐今晚受了惊吓,咱们自然是要去探望一二的。”陆云岚同样笑道,“娘亲先去,我回院子里取些东西便去找您。”
送走阮氏,陆云岚脸色这才沉了下来,淡声道。
“晚风,你留在这儿听着,若有什么意外……立即来回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