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章氏现纸难包火
姚姨娘拾掇完院子里诸事，便捏着块帕子到前院去迎陆哲了。她十分懂得打扮自己，认为女人要想在男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必不可少穿衣打扮，所以她听闻陆哲来了，便特地换了身新做的玉红色褙子，才出现在男人眼前。
“你今日这身衣服倒好看。”陆哲见了果然欢喜，牵了她的手便往里屋走去，“怎么手这样冷，跟着伺候的人都是瞎了吗？”最后一句已经隐隐有不悦之色，走在后头的红萼连忙要跪下，还是叫姚姨娘阻止了动作。
姚木莲羞涩一笑，温婉歉然，“是妾身刚吃过饭去花园里坐了坐，本想叫红萼去取披风来，没想到老爷来了……”她稍微一顿，似乎有些疑惑，轻言细语道，“老爷不是说今日有事不来了么？怎么……”
陆哲与她一同跨过垂花门，笑道，“惦记你便来了。况且我说好五日来看你一回，若是不来，岂非失约？”
年过三十的妇人保养得益，看上去依旧二十出头的姑娘一般，姚木莲面色微红，似喜似嗔。
“老爷尽会说这样的话讨妾身开心……您就算是不来，妾身也不敢怨您啊。”
陆哲最爱她娇媚一笑的模样，当下心里舒坦，便主动伸手摸了摸美人面颊，只觉得肤若凝脂，触手滑腻。他温和道，“嘴上说不怨，心里肯定是记着的。这女人心若海底针，我若不对你好些，又怎么对得住你……”
有这么一瞬间，他们二人的呼吸一齐顿住了。姚姨娘只觉得脊背发寒，像是吹久了秋风导致的手脚冰凉，但握着自己右手的手掌是如此温热，他真实存在在自己身旁，而不是——
“……你们姚家上下……”
姚姨娘觉得温度又回来了。她柔婉一笑，仿佛真的无限感激。
“老爷待我好，我全都知道。”
两进半的院子小巧玲珑，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了主屋门外。姚姨娘正说到“今日厨房特意准备了丁香鱼丸可惜老爷没尝到”……随后就听见院子右后方发出一声凄厉粗哑的尖叫，那嗓子难听的她几乎要大声斥骂。
——“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小贱人！放开老娘！老娘在二小姐还是小姐时就伺候她——你们算老几！快给老娘松、松开！啊——该死的小畜生——你居然敢堵唔唔唔……”
姚姨娘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陆哲。男人眉间轻皱，似乎在反应刚才听到的话，随后大概过了几秒，他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女子。
“你院子里还有过去伺候你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她是……”姚姨娘忙笑道，“是个老妈妈，曾经伺候过我一段日子。后来……她大概是家里过得不好，便来京城投奔我，我就赏她一口饭吃。”为着怕陆哲多问，她又解释了几句，“那老妈妈脑子不大好使，脾气又大，我素日里只让她在后院调教小丫鬟们规矩罢了……实在不好叫老爷见着。”
陆哲神色似有不豫。
在他犹豫的间歇，后院那妇人似乎还在努力挣扎，竟不知怎么地又叫她挣脱开了嘴里塞着的东西，继续尖叫。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呸、呸呸呸——哦哟喂你们这群疯子要待我去哪里啊！我要见姨娘！我要见我们二小姐！我——别用你个脏手碰老娘！”
跟在姚姨娘身后的红萼倒吸一口冷气，死命低了头不敢说话。姚姨娘微微咬牙，手里拧着帕子，几乎要把那块帕子给绞烂——她一定要知道桃花到底是怎么办这件事的！怎么能——怎么连一个五十岁的粗鄙妇人都搞不定！
陆哲大约听得也有些不耐，连问都没过问一下，便挥手道，“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动粗。去给那婆子拾掇干净了带到我面前来。”他说完了，没人动，红萼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家主子，姚姨娘见状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咬牙道。
“还不快去——叫章妈妈好好‘醒醒脑子’再来回话。”
“是、是，奴婢这就去！”
红萼忙不迭地跑了。此时陆哲还未意识到这有什么，他只是冲身旁伺候了自己十多年的女子温和道，“既是伺候过你的，也不要叫下面的人手脚太重了，那样岂非显得我们不体恤旧仆？叫她洗干净了来我面前来回两句话吧……也真是，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哭闹不休，是该教训一下了。”
姚姨娘生怕出什么意外，担心的不行，只能暗恨为何今日陆哲突然过来看她，她分明得了消息……这下可好，只能指望红萼把她的话带到，让章氏不要胡说八道。
二人坐到里屋，因为桃花、红萼皆不在，只有一个小丫鬟进来奉了些茶水。姚姨娘端起便喝，这才觉得心口热了许多；陆哲亦尝了尝，颇有些意外道，“这白毫银针也只有你爱喝。”
“家乡的茶种类繁多，妾身独爱这一种罢了。”
红萼去了后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带着一名粗布衣衫的妇人进来回话了。
陆哲打起精神，看了看她，似乎印象不深。
“先前听你说，你在泉州时伺候过木莲？”木莲是姚姨娘的闺名，跪在地上的章妈妈如何不知。她这还是第一回见到传闻中的庆国公，先前的又惊又喜瞬间变为紧绷，她团团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结结巴巴开口。
“奴婢章、章氏，是伺候过二小姐……哦，就是木莲小姐的。”她说话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做不得假，陆哲特意多看了几眼。章氏见状张了张口，但右侧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茶碗拨盖声，她就又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去。
“既然伺候过木莲，想来也伺候过姚大小姐？”陆哲神色迷离了一瞬，便冷静道，“姚大小姐曾与我有婚约，只可惜红颜薄命，不幸去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大小姐啊……那可真是……”
章妈妈大概许久没和人说起往事了，说道兴头上还真哭了起来。姚木莲听得心烦意乱，可又不好露出半分不耐之色，只能跟着听那些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她优秀的、漂亮的姐姐，是如何贤良淑德，又是如何不幸早逝。
“……大小姐当年与木莲小姐那叫一个姐妹情深……”
听到这一句，姚姨娘连忙打断了章妈妈的话，她使了个眼色叫桃花把人扶起来，“妈妈今日喝多了酒，又说了这么多话，是该休息去了。”
章妈妈张大了嘴，看看姚姨娘，再看看陆哲，却半个字也没说，任由红萼桃花将她拉扯起来。
陆哲忽然道，“等等。”
红萼与桃花当即僵住了，看向自家主子。姚姨娘温婉一笑，“不知老爷还有什么想问的，妾身也能代答。妈妈她年纪大了……”
坐在上首的男人默默地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在室内的灯烛下忽明忽暗。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口气，松开手。
“许是上了年纪，近来特别想听老人家说话。”
姚姨娘仍在强笑，“老爷是嫌弃妾身说得不好么？”
“莲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哲的语气依旧淡淡，目光却看向两个丫鬟拉着章氏就要出门的动作，他皱眉，“你们两个是府里跟出去的，也这般没规没矩吗？主子还没发话就敢带人出门？”
这话何等严厉，红萼和桃花当时就吓得跪倒在地连道“不敢”。
“老爷……”
姚姨娘还想再劝，却见男人疲惫地将手往桌上一搁，语气平静如风雨欲来。
“莲儿，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老爷何出此言？”姚姨娘心头一跳，面色焦急，“妾身怎么会……妾身只是怕章妈妈说昏话，冲撞了老爷罢了……”
陆哲抬手阻止了她接下去的话。他打进门来第一次露出了审视的神情，目光一直落在身旁浅红衫子的女子身上。须臾，他才道。
“你们都下去，章妈妈留下。”
两名丫鬟大气也不敢出地退出了正房，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人，章妈妈依旧跪在地上，而姚姨娘扶着椅子的手微微一颤，则是说不出的心慌。
“莲儿，我从未怀疑过你什么。哪怕你曾动了算计云英的念头，我也只是当你一时想不开，昏了头，轻轻揭过此事……还有梦娘，我们的女儿，我也不曾有半点亏待于她，你说是不是？”
姚姨娘听到自己清晰无比的说了一个字。
“是。”
“可今日你三番五次阻拦章氏与我说话，你到底在怕什么？”
男人从袖中抽出一枚纸团，他大大方方地展开、摊平，放到手旁的桌上。上面字迹粗糙，但却十分好辨认，一看便知是仓促之下写好的。
陆哲静静凝视着面前欢好疼爱过的女子。
“这是我在半道上得到的。我不知道是谁，也懒得计较。只是你是否能为我解释一下，什么叫——章氏手握你此生最大秘密？”
姚姨娘牙齿发抖，难以置信地看向灯火下那张皱巴巴的纸。她伸手抓了一下，没抓到，随后又抓了一下，这才抓进手心里。她看向纸上写的几个字，只觉得天昏地暗。
【章氏手握姚氏此生最大机密，望君听之。】
是谁——究竟是谁要害她！
姚木莲两眼一翻，身子一软，气急败坏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