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世事无常缘无道
七月末，庆国公府行三的小姐陆云韶出嫁，十里红妆抬进了二皇子府。和陆云梦出嫁不同的是，陆云韶是以皇子正妃的规格成亲，且二皇子也并未纳其它妾侍进门，齐氏知道此事后暗自庆幸——陆云韶心性温和，不是那种擅长与人争论的，若是府里家大业大，她恐怕也一时难以管辖，索性是塞翁失马。武德帝并不对这个年长的儿子多加瞩目，所以也没人往二皇子府塞人，陆云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嫁了过去。
姐妹们皆来祝贺，除却齐家的表姐妹们，便是陆家的堂姐妹们。还在坐月子的陆云英不便走动，她遣了身旁的大丫鬟明书和明柔前来，并带来一整套珍珠头面作为贺礼；陆云梦亦没有来，她有孕刚满三个月，但胎像并不稳当，去三皇子府探望归来的许氏说那药简直是流水般的送进东跨院……陆云梦同样也让琥珀带来一只价值连城的珊瑚手串作为贺礼；陆云霏和陆云岚因为尚未出阁，年纪又小，礼物不能越过姐姐们太多，便一个送了柄玉如意，一个送了赤金锁。
服侍陆云韶的丁香一路将陆云岚送了出来，随后才轻声道，“五小姐，我们小姐说有样东西要转赠给你。”
陆云岚闻言诧异，与晚风交换了一下眼神。
“三姐姐大喜，合该我送礼给她，怎么反倒叫姐姐破费了？”
丁香抿嘴一笑，矜持道，“小姐说，若非当日春猎时去寻五小姐您，也不会有二殿下的缘分……”丁香解下腰际的一枚锦囊，递给晚风，晚风只觉得那东西轻飘飘的，却并不知道是什么，她看了眼自家小姐，陆云岚点头后她才收起来。
“姐姐与殿下的姻缘是天降缘分，”陆云岚莞尔一笑，真心实意地恭贺道，“想必你们还有许多事要忙，我便不叨扰了。”
丁香福了一福，含笑转身回去了。
在回风荷院的路上，陆云岚示意晚风将锦囊解开来一看，只见里头折着一张纸，晚风细看了几眼便认出来，“仿佛是钱庄的存单。”
陆云岚失笑，“三姐不会是给我准备了一箱子金银珠宝吧？”
“钱庄也不仅仅是存钱，兴许是什么价格昂贵的物件。”晚风认真地将存单收好，问道，“小姐，不如我明日去替你取来吧？”
陆云岚点一点头，算是同意了。因为她也很好奇陆云韶给自己准备的是什么。
……
另一边，陆云梦此刻正在体验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她按照姚姨娘给的配方吃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怀上了现在的孩子，可让她难以理解的是这胎怀像并不好，她害喜的反应很大不说，还动不动腰腹酸软，手脚乏力。太医来诊脉，总说需要静养，需要安胎……可她都照做了！还是觉得浑身不适。
好在不晓得是不是宇文睿放了话，吴芝玉最近都不叫她过去立规矩了，这让陆云梦轻松不少……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如今正院多了个小的，加之自己怀有身孕，吴芝玉近来的重点打击对象就变成了西跨院的尹心蕊——还有，大约是对尹家多有亏欠，宇文睿连着几日都光顾了尹心蕊的院子。
陆云梦幽幽地叹了口气，将手按在了尚未显怀的腹部。
“小姐若是闷得慌，不若请两个女先儿来吹拉弹唱一番？”琥珀打着扇子提议。
自从入夏以来，她们东跨院的冰奉便没有少过，丫鬟们进进出出都暗自嘀咕着三殿下对陆侧妃的疼爱，可饶是这样，怀了孕的女子还是觉得浑身发热，要让丫鬟们近身扇风。
陆云梦慵懒地吃了一片橙子，汁水酸甜，又用井水湃过凉丝丝的，正和夏日这燥热的天气。她随口道，“我这儿一唱，正院岂不是都听见了？没得又被冷嘲热讽一番……”语罢她手势轻柔地摸着肚子，声音柔软道，“现下我正怀着身子，太医嘱咐了多少回少动心思少置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琥珀忙不迭道，“小姐如今是金贵人了，正院那位哪里敢动您呢？殿下就头一个不答应。”
陆云梦一笑，神情松快不少。
“她原先动我的日子还少么？不过就是仗着出身更高贵些罢了……”
琥珀闻言赔笑，“若说这未出嫁之前嘛，正院那位兴许还比咱们地位高些，可女子一旦嫁人便又是另一重天地……奴婢瞧着，近些日子以来，殿下总去西跨院尹侧妃那，似乎对尹侧妃的眷顾比往日多多了……”
“那是自然。”
陆云梦说得轻巧，眉间却自有一丝忧虑之色，“尹家到底舍出去个男孩儿，这孩子养在吴芝玉身边，将来怎么可能心向尹家？她如今是母子连心，殿下有些不忍，也是可以理解的。”
琥珀踌躇一下，支支吾吾道，“可殿下到底是做了这事儿呀。”这不忍心又有什么用？
“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陆云梦平静道，“况且我也不是看不出来，殿下的心不在西跨院，他对尹心蕊不过是有三分愧疚罢了。”
琥珀想了一想，才道，“那殿下的心自然是在小姐这儿了。”
“殿下待我……还算有心。”
想到过去这一年的甜蜜，陆云梦心中不由地更坚定了刚才的念头。她既然嫁了过来，就不是为了庸庸碌碌的，尹心蕊生下皇长子又怎样？还不是连养在身边的权力都没有？吴芝玉一句话的力气，就能叫人母子分离……她既然误打误撞地避开了头生子的锋芒，那么这一胎，必须得是个儿子！
“给三妹的贺礼送去了吗？”
“按照小姐的吩咐送去了，和咱们原先打听的一样，大小姐送的是一整套珍珠头面，四小姐和五小姐一个送了金锁一个送了玉如意，都越不过您去。”
陆云梦面有得色，笑道，“傻丫头，那是自然，如今我怎么也算姐妹中嫁得最好的，她们哪里比得上我？”
说到这儿，免不了就要提到近在眼前的一桩婚事——陆云岚和纪凌的。
“五妹妹那……”陆云梦顿了顿，想起了诸多不快，但她天性是好面子的，便只是淡淡道，“我还未想好备些什么贺礼。虽然这桩亲事古怪至极，可到底一边是公卿府邸的长子，一边又是我的亲妹妹，实在叫人头疼。”
陆云梦的话也不算暗讽。京中自传出了纪凌的伤势之重后，无数人家家的小姐都退避三舍，本来就她所知有几家是想要攀亲的，可一细打听病况，立马就没了消息。直到纪侯爷带着妻子上门提亲，陆哲夫妇犹豫再三，才算是定下了这桩不伦不类的婚事。
琥珀打量着自家小姐的脸色，犹豫着回答。
“小姐既然打定主意不和夫人撕破脸，那五小姐那咱们也不能敷衍了……”
“是这个道理，”陆云梦疲乏地往旁边一靠，立即有小丫鬟上来替她揉腿捏肩，她倦倦道，“我和五妹妹虽然已经把话都说了个明白，可这礼本就是叫不知情的人看的……也罢，你去取我的礼品单子来瞧瞧，还有什么可添的。”
琥珀应声去了。
不多时，红玉捧着点心回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桌旁。她附到陆云梦耳边说了点什么，随后陆云梦神色微变，坐直了身子，将小丫鬟远远地给打发了，这才问道。
“消息果真？”
“千真万确。”红玉低声道，“咱们的人在外头的铺子里看到了红杏，顺藤摸瓜插下去，那铺原在阮姨娘名下……老爷大约五年前给了她的。”
陆云梦冷笑一声，神色复杂。
“虽然我早知是她，却不想她做的这样彻底。”妩媚的女子声音一顿，又道，“挑个合适的时候，去请红杏来‘说说话’——咱们到底是主仆一场，我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她。”
红玉面色不变，继续道，“还有，奴婢打听到了姨娘所在，只是……”
“只是什么？”这消息可比前一个更重要，陆云梦忙追问，“娘亲一切可好？”
“去了那种地方，哪还有什么好不好的？”红玉叹气，“奴婢进不去庵堂，便好说歹说买通了庙里的小姑子替我去看姨娘近况，对方说姨娘身体尚好，只是精神不佳，成日里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陆云梦喉头一紧，艰难道，“娘亲可是……”疯了二字，她着实说不出口。
红玉忙道，“小姐宽心，倒也不至于是……只是精神不济是真的，所幸身边还有红萼与桃花伺候，姨娘不必亲自动手操劳……”
话虽如此，可姚木莲本就是富家小姐出身，后又嫁于陆哲，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呢？就连当年姚家最没落的时候，她们也有几门亲戚可帮衬……甚至是姚霜儿的未婚夫、远在京城的陆哲。
指甲重重地掐入掌心，陆云梦恨声道。
“我有今时今日，全拜她母女所赐……来日，我定要好生招呼她一二。”她转念一想，心中自有另一重打算，便向红玉道，“去把我那副送子观音图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