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九月凭栏未怯风
新婚的日子过得飞快。
第二日早起敬茶，纪凌不放心陆云岚独自去敬茶，便提出要一道去，后者拗不过他，只能嘱咐他别露了马脚。大清早特地赶来收拾喜帕的嬷嬷见昨日两人就成好事，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把那软布往袖子里一塞，就扭着身子告辞了。
陆云岚自然是羞羞答答地不敢看，不过这里头有一半儿是装出来的，好歹她也经历过一回了不是？真叫她不好意思的是纪凌特地凑到她耳边调侃的话语，让她恨不得把这个男人关在房门里连院子都不许出——说好的装病呢？说好的从马上掉下来摔断腿了呢？在她面前怎么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一下？昨夜生龙活虎跟八百年没见过肉的猛兽似的。
想到这儿，陆云岚觉得腰际愈发酸软无力了，趁着没人看到的时候自己按了好几下。
反观纪凌今日却是格外的神清气爽。这也应该，他往日里总被兄弟们嘲笑守身如玉如同立贞节牌坊，二十岁上了院子里还没个通房，现在好了，他也是抱得美人归的人了，那群单身汉只有嫉妒他的份儿了。他想到昨夜两人互诉衷肠、颠鸾倒凤时少女蜷缩在自己身下隐忍低吟的模样，就觉得浑身舒畅。
然后小夫妻俩相携去给纪雍夫妇敬茶。纪凌照例是装得有模有样，不过为了表示他对“昨夜”十分满意，整个人安静了不少；陆云岚面对纪雍夫妇也不是头一回了，她轻言细语地表现出了一个新嫁娘该有的羞涩。
大孟氏饱含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和大儿媳，柔声道，“母亲也没什么旁的要交代，只是你们夫妻日后定要互相敬重，互相帮扶，切不可随着性子胡闹，失了规矩。”她又招来侍女，将一枚沉甸甸的荷包亲自交到陆云岚手中，后者只觉得手中一沉，心里颇为惊讶——毕竟上一回嫁给纪明河，她也只是拿了一支和合如意的金钗作为见面礼罢了。
还是纪雍眼尖，为她解了疑惑。
“夫人果然是心疼咱们大儿媳，连当年我母亲给你的翡翠镯子都送出去了。”
大孟氏含笑道，“那镯子还是原先我那公公，老安国侯在滇南打仗时带回来的，公公送给了我婆母，而后我进门时又给了我。现下岚娘嫁了过来，作为大儿媳，拿着也十分相宜。”她看了一眼夫婿，又道，“你父亲也准备了礼，只是不如我这样随手可以拿出，晚些叫下人送去你们院子里……好罢，若是无事，咱们便用早膳吧。”
莲蓉将荷包小心翼翼地收好，扶着自家小姐起身，四位主子随后一道进了内堂用早膳。
安国侯府不喜奢靡，平日里早膳也做得简单，只是今日是新娘过府头一日，怎么着也得弄得全面些，这才上了十六道小菜并各色点心。陆云岚并未直接入座，而是先按长幼为公婆夫婿各盛了一碗粥，这才在大孟氏“这些活交给下人做就行了”的话里，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当然不习惯服侍别人，不过为家门合计，大孟氏也不可能亏待于她，这些礼貌总得做一做才好。
陆云岚想着，顺手夹了一筷子黄瓜丝放到纪凌的碗里，纪凌也高高兴兴地吃了。
纪雍夫妇见此，忍不住对是一笑，低头不做声地用完了早膳。
新婚的第一天基本就在和纪雍夫妇的交谈中度过，大孟氏没有女儿，整个安国侯府连庶出的女儿都没有，所以她已经期待了很久能有一个说得来话的儿媳妇，而不是满府的男孩子——纪凌与纪明河虽好，却到底不如女儿贴心。
另一方面陆云岚亦是内心惊讶，她早就认识眼前的贵妇人——她的婆母——在上一世，可那时候大孟氏并没有待她这样体贴，只是像平常人家的婆婆一样。现在想来，果然还是托了纪凌的福，亲子与庶子的确是不同的。
“母亲只是怕我娶不到媳妇儿，”到了夜间，小夫妻俩回到院子里，纪凌才松了口气笑道，“你是不知道，母亲原来给我张罗过好些人家的女孩儿，也有两个有这方面意思的。只是春猎后就再无消息了，她正火急火燎呢，你却松了口，她怎么能不高兴？”
陆云岚横他一眼，径自捧着本书靠在榻上看着。
“你是想夸自己神机妙算？”
纪凌起身拿走了她手里的书，将脸凑得极尽，笑容如花一般。
“不如说是我们缘分天定。”
如果没有春猎那一日的被算计，陆云岚不会舍下一切去寻找纪凌，纪凌也不会在受伤之后想到这个将计就计的法子。
“那么，你这段日子足不出户，可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自然，莫说是阿玉，旁人也会有消息放进来。”
纪凌将人揽入怀中，陆云岚本就腰际发酸，男人的手正好按在她后腰，她便索性整个人靠了过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服务。她这个视角正好能把玩男人垂下来的长发，少女将黑发绕在指尖，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纪明河……”
“三殿下鼎力相助，父亲怕是抗不了多久了。”
“可否有折中之计？父亲未必需要硬抗。”
“你是说……”
“分权。”
纪凌闻言一怔，旋即领会了妻子的意思，他沉吟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将府中势力一分为二，交一半给他？”
“不错，这样既可以缓解冲突，又能叫父亲看清他的真面目。且万一有什么意外，剩下的一半还是在父亲和你手中。”陆云岚低声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就愈发举步维艰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双刃剑的，纪凌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一直顺遂，必要时刻的冒险也是衡量取舍后的唯一途径。他只想了一会儿，便道。
“我明日便传信于四殿下。”
陆云岚展颜一笑，“说起来，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和表哥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她顿了一顿，“只听三哥说过，你们是打小的兄弟，情分深厚——这我也看出来了。”
纪凌先是一愣，“纪老二和纪老三没同你细说么？我还以为凭他们俩这嘴巴，是绝对守不住秘密的。”他笑道，“也不是什么不好说的，只是都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提起来怪丢人的……”
他附到陆云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后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吃吃的笑起来。
“果真？”
“果真。”
陆云岚笑得直不起身子，她道，“好罢……我一定不会说漏嘴的。”语罢，她又噗嗤一声，伏在纪凌身上笑起来。
纪凌被她笑得别扭，直接上手偷袭，陆云岚惊叫一声，躲避不及被人拦腰抱了个满怀——四目相对，气温陡然升高，少女脸上一热，连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今天一天了我还未见到纪明河……他不在府里么？”
纪凌环在她腰上的手愈发用力，“如今我不能办事，外头自然有人乐得倚重他，且他还要进出三殿下府，虽然遮掩得不错，可也不是无迹可寻……这样一来，在府里的日子的确不若往日多了。”
陆云岚还待问什么，却冷不防被人兜头吻住，再要细细分明却已是不能。
不过第二日傍晚，她便见到了曾经的夫婿、如今的弟弟，纪明河。纪明河的卖相不错，虽然不如纪凌那般俊美风姿，但也是温文尔雅，如今他正是在纪雍夫妇面前卖力的时候，更是听话懂事的无可指摘。嫂子与小叔子头一次碰面，纪明河规规矩矩地唤了她“大嫂”，而陆云岚则微笑着回了一句“二弟”。
纪明河脸上的春风得意谁看不出来？如今长子式微，次子得意，纪侯爷又隐隐有松口之意，纪明河多年夙愿即将成真，他怎能不得意？
陆云岚笑着侧身避过，不再言语。
等到成亲第三日，便是回女方家拜见父母，所谓三朝回门。一大早阿玉便备好了马车，载着少爷和少夫人往两条街外的庆国公府去，随行的丫鬟仆人多是亲信。陆云岚本意是叫纪凌别去，可纪凌却说——“三朝回门我若不去，你爹娘又要忧心了。”
陆云岚拗不过他，也只好一起去了。
相比起纪雍夫妇的欣慰，陆哲夫妇倒是有些忐忑，只是等见了面，发现纪凌并没有传闻中那般不堪（只是面无表情安静了点），便也自我安慰起来。只要女儿开心，万事好说。
陆哲与许氏自然是留下他们用饭，阿玉亦步亦趋跟着自家主子，深怕他一个不留神就露馅了，而陆云岚则是被许氏领走，到另一个屋子见着了阮氏。母女相见，份外高兴，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私房话——就连新婚之夜都免不了被拎出来说一番——弄得陆云岚十分不好意思。只是她这幅模样看在两位已为人母的心中，却是幸福极了。
“你今日来得正好，”许氏温和道，“你大姐姐满月已过，只是晴姐儿还小，她不得不在府中多照料一二。昨日来信说，若是你得了空，也去看看她……”
陆云岚抿嘴一笑，“女儿哪怕是为了晴姐儿，也会多去几趟的。”
许氏亦笑，只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很快就转淡了。
“还有一事……你二姐姐说近来心情苦闷，想找个娘家人陪着进府说说话，”许氏一顿，“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家就只有霏娘……所以老爷与我的意思是让霏娘去。”
陆云岚吃了一惊，“四姐尚未出阁，这怎么使得？”
许氏亦是无奈，她眉头紧皱，拧着帕子半晌才道。
“老爷也是无法，三殿下已然允了。”
陆云岚心念如疾电，一时间想不出其中有何诡异之处，但也知道不能就这样应了，便宽慰许氏道。
“四姐定然不能这样贸贸然去了。一来于礼不合，二来四姐与二姐情分本就淡淡，有何话可谈呢？依女儿看，不若先想个法子将此事推一推吗，再从长计议。”
许氏闻言眉间松了一松，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