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
东跨院一切如旧，姐妹间的寒暄也一应如往常。
满月的小皇孙被乳母抱来与两位姨母见面，陆云韶含笑赏了一枚“知足常乐”的玉坠儿，陆云岚则笑吟吟地给了一串红线穿着铜钱的链子。乳母依次谢恩接了过来，还道，“两位夫人有心了，这玉坠与铜钱都是辟邪驱晦的好东西呢！”
陆云韶道，“二姐姐这胎生得艰难，小皇孙身子弱些，你们可得好生照料着。”
乳母忙赔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作为皇孙的生母，陆云梦得到了堪比正院规格的照顾，一应吃食都隐隐与吴芝玉比肩——后者虽然知道，也明白不能在这个时候做什么，但心里总是介怀非常，于是这段日子吴芝玉干脆推说身体不适，任何东跨院来的请安问好都当做不见。陆云梦自然乐得清闲，只每日早晚打发着身边的丫鬟去请安，红玉是要一刻不离陪在她身旁的，琥珀又被宇文献收了房，她最近常用的是那个叫燕儿的。
因为孩子还小，很快就由乳母抱着下去了，陆云岚随口问道。
“孩子可起了名？”
陆云梦柔婉一笑，苍白的脸上多了些常见的柔和，她轻声道，“陛下还未赐名，殿下的意思是等我身子再好些了，抱着哥儿一道进宫请安。”
陆云韶笑道，“这话说的不错。且年关将近，宫中也有许多事要忙，姐姐身子孱弱，我听殿下说……仿佛宫里已经免了姐姐正月的请安？”
每年正月都会有一日阖宫朝见，文武百官向皇帝行大礼，官员家眷向皇后行大礼。陆云岚届时会跟着大孟氏一道前往，而已经出嫁的陆云英、陆云韶亦会前去，唯有陆云霏没这个资格。
陆云梦道，“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体恤，这才免了请安事宜。”
已经婚嫁的女子大多逃不开夫婿、妻妾和儿女的话题，三姐妹中两个都尚未有喜讯，这话题自然不可能在孩子上打转；而若论夫婿，陆云梦也是不敢拿出来说的——毕竟陆云韶到头来嫁得还高她一头，实在让她无可奈何；是以话题便转到了女人身上。
“二姐姐素日里不都带着琥珀么，怎的这时候却不见她近身伺候？”陆云岚恍若无意般笑道，眼神却可劲儿地往红玉身上跑，意有所指道，“红玉年岁也一日日大起来了，姐姐可得为她择一门好亲事，别叫整日跑进跑出了。”
陆云梦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想到上一回陆云岚来后她便把琥珀舍了出去，而这次对方又明里暗里提着红玉的名字，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红玉听了这话却是半点儿惊讶也无，她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福，道，“能一辈子伺候主子是红玉的福气。”
陆云岚笑得极为和煦，她温声道。
“二姐姐体恤下人，定是为你们考虑周全的。”
陆云梦见状便也柔婉一笑，算是同意了陆云岚的话。
“五妹妹说的是，红玉琥珀是伺候我多年的老人儿了。如今琥珀有了好去处，红玉么，我也是不会亏待她的。”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说“琥珀姑娘来给娘娘请安了”。
陆云韶面带惊讶，她不明就里地问了一句，“琥珀不本就是伺候二姐姐的么，怎么来请个安还要这般大张旗鼓的？”
陆云梦不欲回答，便低了头恍若没听见似的。倒是红玉替她开了口，恭声道，“二皇子妃有所不知，琥珀姑娘如今也是三殿下的人了，只是姑娘念及旧情，每日都要来娘娘处伺候一二才肯离去。”
这与规矩不和，但宇文睿既然在东跨院收了陆云梦身边的丫鬟，这点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他并无给琥珀什么名分，依旧是按通房的份例给着，另拨了两个伺候的人去，一应起住还叫跟着东跨院。
陆云韶与陆云岚交换过眼神，彼此都未开口，而就是在这时，外头的人已经引了琥珀进门。陆云岚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晓得何谓“今时不同往日”——琥珀本就生得柳眉杏眼，很有几分姿色，只是素日不多打扮自己，现如今她一身浅桃红的褙子，榴花纹样点缀着长裙，发髻梳成大丫头常见的款式，另斜里簪着一支掐丝蝶翼金钗，倒显得她份外娇艳了。
琥珀进门，见了诸人也不慌，还如做小丫鬟时一样行了礼，口中叫道，“奴婢琥珀，见过娘娘，见过二皇子妃、纪少夫人。”然后她并未起身，而是等陆云梦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起来吧”，才站了起来。
陆云梦冲姐妹们笑道，“让你们看笑话了，这丫头就是老实，都平起平坐是殿下的人了，还这样奴婢来奴婢去的。”
陆云韶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什么；而陆云岚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琥珀，旋即大大方方的笑起来。
“是姐姐会调教人儿罢了。”
……
姐妹们说过话便散了，陆云韶和陆云岚相携离去。一上了马车，陆云岚便冷凝了神色，叫晚风进来回话。
“琥珀这事儿和我猜想的不太一样，”她直接道，“二姐竟然对她还无半分防备，允她近身伺候，琥珀也恭恭敬敬瞧不出一点错漏……莫非这一胎真不是琥珀动的手？咱们都弄错了？”
晚风摇了摇头，低声道。
“咱们的人查的分毫不错，陆侧妃这一胎的确是琥珀动的手，但是……”她声音收了一收，马车颠簸过了长街，外头逐渐热闹起来。在一片嘈杂声中，陆云岚说，“可琥珀不过是三皇子的一个通房，出入都在东跨院，哪里有这通天的本事？”
晚风道，“有人暗中相助。”
这样一切便都说的通了，陆云岚眉间一皱，低声道。
“是吴芝玉。”
晚风不语。但此刻什么都不说也已经是一种答案。
琥珀会和吴芝玉勾搭到一起去，倒是陆云岚不曾想到的……莫非是那麝香之事让琥珀大受刺激，才选择了背叛旧主，和王府正儿八经的女主子狼狈为奸？她一时想不出究竟为何，只觉得头疼难耐，脑袋里乱糟糟的。
晚风见主子脸色苍白，甚至下意识地扶住了手边的小窗，忍不住紧张起来。
“小姐，您脸色怎么这样差？”
陆云岚眉间依旧凝着沉沉的思虑，她只是轻轻摇头，“许是最近想得太多，总觉得心口闷。”
晚风劝道，“小姐也得注意休息，不然少爷知道了……又要怪咱们伺候不好。”
“他敢？”陆云岚失笑，“他若真这样说了，你来回我，我替你们做主。”
“小姐和少爷总拿咱们做下人的当磨心使呢。”
这般说过后，琥珀的事儿却也告一段落了。陆云岚这次去三皇子府也不是消息全无，至少她确定了这段时机陆云梦的确身子孱弱的出不了府。她一面让人继续注意那里的动向，另一面，安国侯府又迎来了另一桩喜事。
平阳伯黄家的二小姐嫁过门，与纪明河成了夫妻。
大明王朝素有两公三侯五伯的旧例，但到了武德帝这一朝，许多人家已然没落了。平阳伯黄家若不是搭上了宇文睿和吴家这条大船，只怕也是时间问题。为了表现对这次婚事的看重，宇文睿亲自来到安国侯府，在一干人等或惊或疑的神情中，与纪明河相谈甚欢。
陆云岚看在眼底也不意外。上头吹什么风，下面办什么事，向来是所有人的准则。如今纪凌依旧待在院中修养，对外一概称病不出，纪明河便在人前越发有了脸面。冬月时他还接连办了两桩不错的差事，让武德帝对他颇有兴趣。而现在，他们根本就已经是肆无忌惮的告诉所有人——纪家二少是三皇子宇文睿的幕僚。
大孟氏看着这一切微微皱眉，纪侯爷则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纪凌不会出席这次的婚宴，陆云岚便以长嫂的身份随同新娘子到了新房。论年纪，黄二小姐比她还要小上半岁，这才刚过及笄之年。
纪明河一身大红袍子，端的是玉树临风，他笑容满面地迎着各路宾客，陆云岚恍惚间想了想，不知道若换成纪凌是否也能做的这样好？
不，他一定能做到更好。
“大嫂。”
她不过一个恍神，便迎面撞见了正往新房赶的新郎官。陆云岚微微侧身避开，笑着回了一句，“二弟今日大喜，可不能这样急急忙忙的。”
纪明河亦微笑，“嫂子平日照料大哥本就辛苦，今日还得陪同新妇，实在是劳累了。不若早些休息？母亲那边，我自有话去回。”
陆云岚道，“二弟客气了，弟妹初来乍到，有些忐忑也是正常，我不过是尽些做嫂子的职责，陪她说了会子话罢了。”语罢，她领着丫鬟向右侧走过，在经过纪明河身边时稍稍停顿，声音极轻。
“我这做嫂子的还有一事不明……不知二弟是何时与三殿下交好？今日实在叫母亲与我都大开眼界，连父亲，都略有吃惊呢。”
纪明河神色不变，笑容加深几分，他同样声音不响，却直传入陆云岚耳中。
“嫂子只需照顾好我大哥，旁的事情，就不牢你费心了。毕竟这偌大的纪家，还是由男人做主，而非内宅女子可插手的。”
两人擦肩而过，再无半点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