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前情为孽今生债
陆云岚和陆云霏并未说上太久的话，郑家就派人传来消息，说今日晴姐儿身体不大好，陆云英那边实在走不开，就不过来了。来传话的是陆云英素日里最信任的丫鬟明书，明书如今已嫁了郑府的一个得力大管事，做了管事娘子，梳起妇人发髻，比往日瞧着成熟了不少。她进门来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才娓娓道来。
陆云韶颇是担心，“我这儿还有几支不错的山参，叫丁香给你包了带回去罢，大姐姐若家中有事，不来也没什么，我与五妹妹去就行了。”
陆云岚亦道，“待此事了了，我便去郑家探望一二。”
明书含笑应了“是”，随即陆云韶身边的丁香便跟着明书一道出门去了。
出了这一点岔子，等到姐妹俩整装出门时，已经是近午时。四五月的暮春，日头当中而照，热意扑面而来。朱雀大道上往来的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春夏料子，陆云岚在半道上撩起马车帘子看了眼我外头，仙客居的招牌依旧显目。
晚风坐在一旁忽而笑了。
“听阿玉说，少爷曾在某日于仙客居二楼遥遥望见过一眼小姐。彼时咱们下面的人还说笑，说少爷是看走了眼，哪有大家小姐随意出门走动的。”
陆云岚略略吃惊，“还有这事儿？”
见女主子不知道，晚风反倒是真吃惊了，她仔细想了一想才道，“仿佛是前年秋天的事儿了，阿玉陪着少爷一道出门，那仙客居您是知道的……是四殿下名下的产业，所以少爷常来坐坐；然后阿玉回来便和我们说，完了完了，少爷今日又招惹上了人家小姐。”说罢，她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婢这么说，好似在背地里嚼舌根似的。”
陆云岚却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
“……前年秋天？”
那不正好是她回庆国公府的时候么？莫非纪凌真的在仙客居二楼看到过她？
晚风奇道，“小姐，您怎么脸红了？”
陆云岚干咳一声，别过脸去。
“那年秋天我的确是有一日乘马车过了朱雀大道，当时是因为我父亲将我和娘亲接回府中……不过我的确未掀过帘子，所以没见过纪凌。”
晚风撇嘴，“那就是阿玉说大话了，等会儿回去有他好看。”
陆云岚默然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不过我确实在入府的头一日就撞见了纪凌，所以，阿玉也——也不算是说谎。”
——纪凌你这个大嘴巴到底还要将我们的初遇说给多少人听！
陆云岚抗住晚风既好笑又惊讶的眼神，扭过头去，假装认真听外头的叫卖声。
……
三皇子府的位置极佳，马车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街道，但却没有任何嘈杂之声，可见平日里这条长街的规矩之严格。因为前门封锁，两架马车便前后停在了三皇子府的后门，那里早就有宇文献安排的人侯着，见到两位妆容富丽的年轻女子，也不惊讶，只是含笑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位贵人请跟我来——”
为了方便，姐妹俩都只带了一个丫鬟出门；陆云韶带的是丁香，陆云岚带的是晚风，四人随着那名侍从进入三皇子府，一路上只见许多武装齐全的士兵。花园子是早就没人精心打理的了，暮春的杂草肆意横生，花木凌乱，在经过花园的石子路时，甚至需要那侍从在前头小心翼翼地抬起乱枝，才能让几个女子继续前行。
“……你们这些贱人……知道我是谁吗……我姑姑可是陛下最宠爱的贵妃……我……”
在路过一座面积最广的院子时，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咆哮声。声音粗哑难听，却张狂无度，陆云岚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叫喊的人是谁——还是陆云韶微微凝眉，拉着她的袖子飞快低语了一句。
“是吴芝玉。”
是了，贵妃娘娘的侄女，自然是吴家人。
陆云岚垂下眼，说不清是什么心情，“陛下也没多加苛待，怎么吴芝玉却仿佛疯了一般？”
这话说得大约是响了点，走在前头的侍从回过头来，神色淡定地解释了几句。
“皇子妃娘娘整日摔打，小丫鬟们不敢近身，不敢言语，也无人提醒娘娘保重身体，所以这嗓子就这么倒了。奴才晚些会请太医开两剂方子，陛下没说要娘娘的命，这点小事奴才还是办得好的。”
陆云岚见他只字未提宇文献，便知道这的确是武德帝亲自决定的。
不给生机，却也不许走死路，大好青春年华的女子便要在这小院子里终老一生——陆云梦和尹心蕊还有子嗣可养，吴芝玉却是真真要疯了。
那侍从说完后便继续带路，陆云韶却凑到陆云岚耳边轻语了几句。
“……妹妹有所不知，听我家殿下说，本来那吴芝玉还是可以将小皇孙留在身边养的，可她身边的一名侍女为求自保，当众爆出吴芝玉暗地里加害另外两位侧妃，所以陛下一怒之下将两位小皇孙都交给亲娘自己带了……”
陆云岚没想到还有这一遭，意外之余有些感慨。
“自己做的孽，怪不了别人。”
陆云韶听得这一句，微微颔首，轻声道。
“妹妹说的是，我家殿下也是这般说的。”
穿过花园和正院，很快就到了整座三皇子府原本最富贵的东跨院。她们才一步入东跨院，便见到廊下的芙蓉花开得如火如荼，只是没人修剪打理，枝丫横斜，绿叶浓阴下潮湿地一洼，仿佛是前几天下雨天的积水。水坑里堆积着腐烂的叶片和花朵，红绿交加，气味古怪。
那侍从一眼便见着了，回头又解释了一句。
“陆侧妃不愿叫外人进来打理，又忙着照顾孩子，所以才是这幅模样。”
陆云岚看了一眼那芙蓉花，想到了昔年进入庆国公府时，姚姨娘母女在芙蓉院是何等煊赫受宠，院子里的每一株芙蓉花，都开得娇艳得恰到好处——哪里像是如今这副模样，颓废不堪，狼狈至极。
陆云岚在院内踌躇了几步，见到侍从准备上前去扣门，想了再想，还是开口阻止了。
“我们姐妹有几句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侍从估计是先前得了宇文献的指令，十分顺从地领命下去了。陆云韶慢慢挪步到陆云岚身边，她一身桃粉色的长裙，秀美如花，轻声细语。
“怎么了？”
陆云岚嘴角上挑，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我只是想亲自敲这个门罢了。”
她妃色的裙衫如凤凰花烧火，缓步在浓阴之中，格外的清晰。
每一步走向陆云梦的步子，她都觉得是如此深刻，就好像上辈子，陆云梦出现在安国侯府的大宅院里，在纪明河的身后欲拒还迎，露出一双怯生生却饱含野心的妩媚眼眸。
那时她满心绝望，陆云梦却斗志昂扬。
如今，时移世易。
“二姐姐。”
妃衣女子顿在门前，轻轻扣响了木门，声音平静地又唤了一声。
“二姐姐，我同三姐姐来看你了。”
屋内悄然无声，陆云岚也不计较，只是静静地等着。陆云韶在后头等的有些着急，便也上前了几步，到门外唤道。
“二姐，你就开门罢，咱们姐妹来一趟不容易，还是求了四殿下才——”
话未说完，里头就猛然传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冷切如鬼，青天白日的，倒叫陆云韶有些害怕，她看了一眼陆云岚，发觉对方十分淡定，便再度鼓足了勇气想要劝说。
但门却一下子开了。
这门估计平时开得不多，从里面被人拉开发出诡异的“吱呀——”声。里头微微发寒的空气顿时飘了出来，和外头正午阳光下的炽热交织在一起。
陆云梦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另外两位姐妹的视线里。她身上的衣衫还是去岁的款式，手腕露出了几寸，已然是不合身了，但衣裙颜色如故，依旧是她最爱的芍红。
注意到姐妹俩看过来的视线，陆云梦也不挡一挡，只是平静地往外跨了一步，走到日头底下，眯起了眼。
“……环儿睡下了，咱们有话就在院子里说罢……”
宇文环如今半岁多了，可身子还是时好时坏，陆云岚纵然是没亲眼看过，也从纪凌口中听到过几句。无外乎是延医问药，费心费力等等。
陆云韶闻言点一点头，三人便挪到了院子中的石凳附近坐下。
陆云梦没有开口的意思，陆云岚亦不知在想些什么，陆云韶见状便只好捡了几句不大要紧的话再渐入正题。
“……外头的人不知道，咱们几家哪还有不知情的，二姐姐不如将孩子托付出来，交给大伯母带着，请医问药也方便许多……”
陆云韶这主意倒是真好心，她和陆云梦从来也没过利益冲突，所以会主动提出这个，也不意外。但是陆云梦却十分干脆的拒绝了。
“孩子还小，离不开母亲。”她顿了一顿，自嘲般看了一眼陆云岚，“况且我与母亲关系不过尔尔，又有我姨娘害大姐姐的事在先……就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我实在不敢将环儿托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