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此情贵在两心知
时间辗转,飞速如流光,看似漫长的夏天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陆云岚除了在七夕那日和纪凌出去赏了花灯外,大多日子都平平淡淡的。每隔五六日她会进宫一次,陪陆宛白说说话,又或者带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小点心,姑侄俩对坐谈天,说些宫里宫外的趣事。有时候陆云英或陆云韶也会来,不过都不如陆云岚来的次数多,是以理所当然的,陆云岚总能碰见宇文献来给母妃请安。
“见过四殿下。”
这日午后,淑妃娘娘照例要午睡一会儿,陆云岚便含笑着告辞。她前脚才领着丫鬟从望春宫的正殿出来,后脚就在垂花门下遇到了正打算进来的宇文献,礼不可废,陆云岚当即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反倒是宇文献看见却笑了。
“快起来吧,在母妃宫内,咱们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宇文献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我平日忙,没什么功夫陪母妃,实在是辛苦表妹了。”
他喊自己表妹,自己却喊他四殿下,好像的确生分了些。
陆云岚心中一合计,嘴上便也改了称呼,轻柔道,“娘娘这般好脾气,我就是多跑几趟又有什么呢?不过是说些家常罢了……”
宇文献却是看了她一会儿,才笑道。
“你可是头一个真心实意夸我母妃好脾气的。”
陆云岚有些吃惊,但她又摸不准宇文献什么意思,只好低头不语。宇文献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倒有些后悔刚才把话直接说了出来。他沉吟片刻,解释起来,“我母妃……年少入宫,又是外祖父外祖母一手娇养大来的,背地里不知多少人说母妃难以相处,性子娇纵,不然父皇也不会独独辟了望春宫来……”他顿了一顿,看向陆云岚清丽的容颜,微微一笑,“我五位表妹里,母妃怕是最喜欢你。”
纵然这句话是事实,陆云岚还是微微发窘。
“承蒙娘娘抬爱了,或许……是我比其他姐妹话都要多吧?”
宇文献含笑不语,只是摆摆手,轻易地将周围的宫人们都打发退下,一时间垂花门下就剩他二人并晚风一个。宇文献的视线越过陆云岚的身形,落在晚风娇美如花的脸上,微微一怔,旋即又了然于心地摇头。
“本想给母妃请安,却忘了她此刻怕是睡下了,不如表妹陪我到亭子里坐坐吧。”
这本是于礼不合——可这是陆淑妃的望春宫,哪有人敢嚼他们俩的舌根?怕是不要命了。况且以宇文献如今一手遮半天的能耐,她哪有什么拒绝的好理由。
尽管她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二人坐到亭子里,一名青衣小厮熟稔地来上茶。陆云岚匆匆扫了他一眼,便知道这是宇文献随行的侍从之一而非望春宫的宫人。
“不知表哥要和我说什么?”
“也无甚要紧的,只是有一事实在好奇,我按不下内心疑惑,又不好直接去安国侯府抓人——”宇文献声音平静中微带笑意,目光似有若无的从身后的晚风神色滑过,慢慢道,“纪凌连这丫头都舍得丢到你身边来,我便知道他是极看中你的,我不想叫他难做。”
这话一出,陆云岚心里却安定了大半。
宇文献虽然摆出一副要为难她的模样,可若是他真想难为自己,根本就能直接支开晚风。
“表哥请问便是。”
宇文献对她的爽快也算正中下怀,他抿一口茶水,便大开天窗,直说亮话。
“陆云梦。”
他只说了三个字,却足以道尽一切。
陆云岚心中忍不住一跳,可面上却依旧淡定。她今日进宫只着一身妃色,在漫漫夏日中更显容颜雪白,笑起来亦是三分妍丽。
她浅笑摇头,“我不明白表哥为何突然喊二姐姐的名讳,莫非是二姐姐有何不妥之处……?”
这话便是蓄意了,谁不知道陆云梦现在是何等境遇。
宇文献盯着她问道,“开始我也当是你们姐妹不和。毕竟偌大的宅院,我大伯又有一妻两妾几个通房,女人多了是非多,有些龃龉也很正常,可那日你持剑闯宫,却实实在在惊着我了——”陆家儿女大都生就一对细长的眉,微微上挑时格外玩味,“你与陆云梦,究竟有何恩怨,才能如此当机立断?”
陆云岚沉默了。
这段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过去太久,也无人能提起,她根本没想到宇文献会这般敏锐,从那一夜她拔剑的决绝态度里嗅出了一丝端倪。
可她该怎么说?难道说我是重生而活的?我是陆云岚,却也不是你们本该熟悉的陆云岚?
妃色长裙的女子默然不语,宇文献却也不急,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茶是上好的茶,茶色清淡,茶香悠远,他静静地品着,只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宇文献这次的的确确是故意赶着这个时间来的,他知道陆宛白有午睡小憩的习惯,又摸清楚了陆云岚进宫的时间,头几次他们不过是简单打了照面,为的就是叫眼前人放下心防,今天天时地利人和,他必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纪凌是他兄弟,但也是个情种,他不想看着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围在兄弟身旁。
“原来表哥一直在怀疑这个啊……”
陆云岚终于长叹一口气,温温柔柔地扬起嘴角,开了口。
“事无不可对人言,表哥若想知道,我也可以直说,只是……陈年旧事,还得烦请表哥保密才是。”
宇文献眼都不眨一下,“好说。”
……
故事要从哪开始讲起,又该说到哪里才是结束。
陆云岚声音轻柔如雾一般,将两辈子的纠缠打散了说,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在那些真假难辨的故事里,陆云梦第一次见面就想害她是真,用八宝金簪诬陷她也是真,姚姨娘想要谋害陆云英和许氏更是真……还有当年姚家那桩事,更是真的不能再真。陆哲的愤怒与许氏的沉默,无一不证明了这些。
“……我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二姐姐的事,反倒是姐姐一再相逼……”
宇文献听了半天,心中早已暗暗称奇。他在宫中长大,却不是粘着母亲的孩子,宫里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他想着怎么也不会比朝堂风云来的更凶猛了——可谁知,下毒杀人陷害顶包,只要一个女人敢想,她便敢做。
“你还真是……半点委屈都不愿吃。”
陆云岚轻轻一笑,眉目讥诮。
“表哥说笑了,咱们陆家人哪有吃得下亏的?”
陆哲也好,陆宛白也好,陆承瑾和陆承遥甚至是宇文献自己,都不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他们骨子里的血脉是一致的。
“表妹说的是,凡事都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兄妹俩对望一眼,皆是觉得对方尚有保留。不过,太过隐私的东西,也没必要一究到底。
“表哥方才问了我这么多,我这儿也有一事想请教。”陆云岚向来懂得代价与回报的关系,在她看来,宇文献打听了这么多,自己也不能白费口舌。
宇文献闻言,点头,“你说。”
“表哥人脉广,故交旧友无数,我只想打听一事罢了……”她声音轻软,似乎尚带一丝犹豫,“我想知道……母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宇文献的惊讶不过转瞬,“你是说你亲娘还是……”
“不是,是母亲。”陆云岚微微摇头,“母亲虽不直言,但我瞧得出来,她对入宫拜见多有抵触,而听娘娘说,当年母亲性子跳脱飞扬,远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宇文献沉吟片刻才道,“这是长辈的事。”
面对隐晦的拒绝,陆云岚并未气馁,只是温婉一笑,含蓄以对,“若是表哥做不到,也不必觉得为难,就当我没提过便是。”
“……你激将法也没用,”宇文献无奈,“换一件吧。”
——陆云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灿烂起来,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
“那么,便请表哥不要再怀疑我对夫君的心意了。”
妃色衣衫的女子莞尔一笑,把话说得干脆利落。
“表哥疑我,是因为兄弟情深,我能理解,但我也不希望我的心意被人随便批驳……纪凌与我,贵在两心相知,其它人说得再清楚,都是不能体会的。”
宇文献一怔,没有想到她竟聪慧至此。
也罢,日子到底是自己过自己的,纪凌甘愿,他又有什么好说的。
……
出了望春宫,陆云岚才想起来回头问了一句晚风。
“怎么四殿下仿佛早就认得你?”
晚风一脸无奈,“奴婢打小儿作为主子的暗卫训练,四殿下和少爷来往密切,的确是见过好几面。只是那时候奴婢还小,话也不多,四殿下之前未认出奴婢罢了。”
主仆二人出了宫,马车一路向安国侯府回去,陆云岚进门时还在同晚风念叨“晚膳要加一道胭脂鹅脯”,回头就看见莲蓉急匆匆地小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小姐,不好啦!”莲蓉在她小姐面前站定,焦急道,“二少夫人她——她——她上吊了!”
陆云岚顿时头痛起来,嘱咐晚风去找纪凌,自己则跟着莲蓉先去了纪明河的院子。
“这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纪明河死时黄玉玲都没要死要活的,现在怎么还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