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她留下的
“好。”我说,“我听你的。”
穆安安一下子不说话,也许她有点惊讶于我起变化的态度,于是我又叫了一声:“姐姐……我真的很难过,感觉自己快崩溃了,不管那人是不是恨我,但他怎么可以这样……”
“姐姐明白,别想太多,先回车上,然后给姐姐打电话……”她说到这儿,忽然话锋一转,“算了,你干脆不要挂电话,我不放……”
后面的我没听了,因为我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对穆安安所能做的最大温柔就是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她也在我怀疑的名单中。
打给她只是为了测试她的态度,并不是寻求依靠。
这世上只有我爸爸是值得让我依靠的,其他人全都不能。
穆安安催我回去,那我反而更加不能。
我跪到墓碑前,用手擦着墓碑上血红的油漆。
油漆已经完全干了,根本就擦不掉。
我望着它,心里一阵阵得疼。
我爸爸这一生最爱面子,做什么都喜好铺张,因为传统思想的缘故,对身后事更是在意。
但因为我,他成了一个被人嘲笑的破产者,也是为了守着我,他远远地葬在异国他乡。
如今我却连他的墓地都不能保护。
这油漆也不知是几时泼上的,这墓园里也不知来来往往地经过了多少人,那些人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猜测他?他们一定觉得他坏透了,所以才在死后都遭到这样的对待……
我越想越觉得心口绞痛。
世界是物质的……
不,在我爸爸去世之后,我就已经很少想起这句话。
我不希望它是物质的,如果可以,人最好可以有灵魂。只要灵魂还在,就还有沟通的机会。
如果我爸爸的灵魂还在,哪怕他此刻现身只是为了责骂我,我心中的痛苦也可以少上几分…
…
我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期间手机一直响,我觉得很烦,干脆关了机。
如果有人想在这种时候对我不利,那就做吧。
我不在乎。
不过时间仍在一分一秒地流淌,我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
终于,我感觉到了一阵冷意。
下雨了。
深秋的雨水冰凉刺骨,我擦了一把脸,同时擦掉了眼睛上的泪。
这时,身侧方向忽然传来一束明晃晃的光。
我没有转头,因为那光正打在我的眼前,使得我一眼就看到,在墓碑侧面的草丛中,那金灿灿的东西。
我伸过手,拿起了那东西。
是一只金耳环。
上面镶嵌着硕大的钻石,因而被光一打,立刻就璀璨生辉。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泼油漆的人落下的。
竟然是个女人吗?
的确,暗戳戳的往人家亲人墓碑上泼油漆的举动,的确像是某些阴湿的女人能做出的事……
正想着,忽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连忙将耳环放进皮口袋,与此同时,来人已经跑了过来:“果然还在这儿!”
是侯少鸿的声音。
我扭头看去,对方立刻把手电光线挪了个位置,不巧正照到了“血淋淋”的墓碑上。
来人的确是侯少鸿,此时他圆瞪着眼睛,震惊地看着墓碑。
的确,对平常人来说,大半夜赶来墓园就已经很可怕了,又看到这样的墓碑……
我伸手捂住手电光电,说:“别看了。”
侯少鸿方才回神,扭头看向我。
我不想承受任何人的目光,扭头看向别处。
这时,他张开臂膀,搂住了我。
“先跟我回去。”
一上车,侯少鸿便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天一亮,就来修缮墓碑,两小时之内就能整理干净。”
这事我当然是要安排的,只不过我实在是太悲痛
了,这半天一直没有精力去想。
没想到侯少鸿竟然已经先我一步做出了安排,我真是既惊讶又感动:“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你姐姐给我打电话了,抱歉,”他露出一脸歉意,“按理说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刚刚就不应该露出那么……那么失礼的表情。”
我说:“没关系,正常人都会被吓到的……”
想不到平时不客气又无礼的侯少鸿会在此时说出这种话。
这让我感觉到了一阵温暖,又道:“谢谢你帮我安排。”
“没关系。”他说着,发动了汽车。
走了一会儿,我才感觉到有些不对,问:“你不送我回家么?”
“今天就跟我待在一起。”侯少鸿说,“你不能带着这种情绪回家面对他。”
我说:“繁华不在家。”
“那就更不必回去了。”他说到这儿,扭头瞟了我一眼,说,“别怕,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没猴急到在这种时候还想着上床。”
说着,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只是不想让你在这么痛苦的情况下还应付他,也不想让你自己在家承受孤独。”
我说:“我的大儿子还在家。”
侯少鸿没说话。
“不过他已经睡了。”我说,“你说得对,我应该去你家。”
侯少鸿又将我带到了那间蓝色的小公寓里。
它地处在另一个富人区,距离fh挺远,反倒是离权御家的那栋别墅挺近。
进屋后,侯少鸿先找出一套新的女士睡衣,说:“你去泡个澡驱驱寒,我利用这段时间给你煲个汤。”
我确实觉得很冷了,便依言去泡了澡。
泡过之后确实舒服了些,哭过的脸也不那么干了,整个人又重新振作了几分。
侯少鸿给我的睡衣是长袖长裤,深蓝色的,布料精美,如一颗漂亮的
蓝宝石。
换好衣服后,我从脱下的旧衣服里取出那只耳环。
一来到餐厅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
侯少鸿正坐在餐椅上,手里拿着平板。
我走过去时,可以看到他正在墓碑的图片,但显然是余光看到我来了,他立刻熄灭屏幕,抬头打量着我,笑着说:“很合身嘛。”
“这是特地给我买的吗?”我在他旁边坐下来,问。
“当然,”侯少鸿笑道,“不然这尺寸我也穿不了呀。”
“看来你很希望我来住。”
“有备无患嘛。”他笑着说。
我点了点头,寒暄的话说完了,我开始切入正题:“墓碑是不是很难清理。”
“不难,”侯少鸿说,“但我想给你提个建议……当然,只是我的建议。”
我说:“你建议我迁墓。”
他既然不是在看新墓碑,那就是在看新墓地。
“对,你爸爸需要一块更安全的墓地,”他说,“这里的管理太松散了。”
我点头,说:“你说得没错。”
“这么容易?”侯少鸿挑起眉。
“这地方本来就是我爸爸在我们最穷时买的,并不好。”我说,“以后我也会葬在这里,今天的事不能让我的孩子再经历一遍。”
侯少鸿挑起眉,问:“你想跟你爸爸葬在一起?”
“不然呢?”我说,“我总不能跟繁华葬在一起吧。”
侯少鸿说:“不一定非得是他。”
“我姐姐一定告诉过你,我爸爸是这世上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人。”我说,“你不知道,为了让我幸福,从小到大,他付出了一切。当他女儿的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说到这儿,我又忍不住眼眶发酸。
结婚时,司仪要我爸爸把我的手放到繁华手里,说这样寓意我爸爸将女儿交给
女儿的丈夫,是来自爸爸的祝福。
那时我爸爸很不情愿,一直拒绝这个环节。
当时我还笑他,还劝他。
我说繁华一定会爱我的,像他一样爱我。
其实怎么会呢?这世上不会有人比爸爸更爱我了。对很多人来说,上帝化身成了他们的妈妈,而对我来说,他化身成了我的爸爸。
“那你已经很幸运了,”侯少鸿说,“有这样好的爸爸。”
我说:“可是他已经没了,现在连墓碑都……”
“墓碑只是让你用来凭吊的,不代表你爸爸本人,他本人没有受到伤害。”侯少鸿说,“你明白的。”
我说不出话。
“让他痛苦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你痛苦。”侯少鸿说,“相信我,只要你痛苦,对一个爱女儿的父亲来说,一块墓碑什么都不是。”
我说:“你不懂……”
“我当然懂,”他说,“我有过女儿。”
我不禁一愣,呆了。
侯少鸿……
有孩子?!
是,他跟繁华年龄差不多,他这种出身的男人,到这个年龄没孩子才比较少见。
“干嘛这么看着我?”侯少鸿歪了歪嘴巴道,“我好歹也结过婚呀。”
我说:“那你女儿被前妻带走了吗?”
侯少鸿摇了摇头:“她没了。”
“……”
“出生不久就查出了罕见病,”侯少鸿说,“当时医生就建议放弃,因为吃药治疗都没有意义,只会给孩子带来痛苦。”
我问:“她活了多久。”
“十七个月。”
这么小就……
“虽然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真的闭上眼时,我还是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他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咽,摸出了一支香烟含到嘴边,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它取了下来。
“你抽吧。”我说,“我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