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第四十八章 沦陷
为了使沪上真正的成为远东第一都,在银安殿的首肯下,沪上市政府在拆除老城后,于小北门附近修了一栋高大气派的办公楼,为了凸显沪上中西合璧的风采,这栋专门请洋人设计师设计的政府办公楼被设计的怪模怪样房子就像是西洋建筑扣了一个中式屋顶,这么‘不伦不类’的设计一出来其他人都说不好,而且认为它这个样式难以通过京城有关部门的审核,可费毓桂对此毫不担心,他去了一次京城后,事情立即就办了下来。
宽大高耸的的欧式石质建筑,打磨的无比光亮平滑的印度大理石内里,以及看似简朴实则奢豪的楼内装饰,整个办公楼不像是政府机构,若能加上霓虹灯,那根本就是后世的夜总会。身着从一品绯红官袍、腰缠玉带的督察院左都御史徐锡麟虽然不懂夜总会,但当他踏在这些大理石地板上时,脸色顿时变得说不出的怪异。
“大人,前面被拦住了,市府巡警在楼梯口堵住了咱们的人。”沪上督察院陈英身先士卒,可前面一受助,他只得往回报告。
“亮明了圣旨和督察院的那人的文书没有?”徐锡麟脸色顿时一寒,这么多年来他抓的人不下几千,从来没遇到敢拦法警的。
“亮明了。可带队的是个革命老兵,他说他不认圣旨,只认总理的手书。”陈英苦笑,“我们说不得阻拦督察院拿人,他却说他不知道督察院是那号。”
“那就是故意的了!”徐锡麟脸上浮现出一种笑意,笑完脸便是一沉,“命令法警打进去!”
“明白了,大人!”陈英急匆匆的前去,几声枪响后。被堵在一二楼楼梯口的法警冲了上去。
抓捕本来是突然而隐秘的,可枪声响彻了整个市政大楼,抓捕开始转明。此时。大楼最上一层的市长办公室内,撸起衣袖、满头是汗的费毓桂刚刚挂断一通市内电话。听闻秘书报告说法警冲上来了,半是激动半是仓惶的他抢过秘书手里的内线电话,对着那头的市府警卫处处长就大叫道:“我以复兴会的名义、以革命的名义命令你:拦住他们!誓死拦住他们!!”
费毓桂狂吼,但电话那头此时却听不到回音,有的只是嘈杂的人声和些许枪声,很明显的,三楼也被突破了。知道此次无可幸免的费毓桂猛然的拉开办公室抽屉,缴获于俄*官却许久不用的白朗林曲尺手枪被他一手抓了出来。弹夹推上后,他没有把枪口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办公室大门。
大门是紧闭的,但随着杂乱的脚步声,门下边那道细缝的光线却明暗不断。正当费毓桂想着他们为何不冲进来时,外面的有人大叫道:“费梓怡,我们是沪上督察院,你已经被逮捕了。”这个声音喊罢,办公室大门‘哗’的一声被推开了。那边的光亮刺着了费毓桂的眼睛,已经歇斯底里的他对着大门‘砰…砰…砰…’就是三枪。只是,门开了人却没进来,这三枪什么也被打着。
“费梓怡。你已经被逮捕了!顽抗只是死路一条……”沪上督察院陈英的声音传了过来。
“放屁!放你娘的屁!”费毓桂再发两枪,子弹射中了地板,‘咻’的一声弹的无影无踪。“有本事你他妈就冲进来,老子是军职,你管不了老子!”
“放肆!”另一个声音喝道。“梓怡,放下枪吧。”这个声音是张承樾的,他没有像法警一般躲在墙后,边喝就边从大门门走进了办公室。或许是被吓了一跳,或许是认出了昔年这个同学、同志。拿着枪的费毓桂只看着张承樾发愣。
‘嗵嗵嗒嗒’的脚步声,趁此间隙。端着枪的法警涌进了屋子,感觉大势已去的费毓桂把枪放下了。他拍了拍手道:“要抓人是吧?好!我跟你们走,看你们能那我怎样!”
“下了他的枪。”徐锡麟看着毫无畏惧的费毓桂,脸沉的吓人,他从来没有见过拘捕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感受着徐锡麟愤怒的目光,在一旁法警宣读捕前警告的同时,费毓桂调笑道:“呦吽,这不是徐反骨吗?真想不到,我还以为是八大胡同怡春园的龚**来了呢。”
“不要放肆!费梓怡,单凭你自己、还有你命令部下开枪拘捕,就够判十几年了。”徐锡麟怒视着他,非常想知道他此时内心是怎么想的。
“哈哈!看你说的,老子是革命元勋,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你们能那我怎么样?就凭你这个反骨奸细吗!”费毓桂根本就不把徐锡麟当回事,平时大家还恪守官场本分,可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他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这些话去跟法官说罢。”徐锡麟毫不在意被人叫自己徐反骨,这个曾经受酷刑而死的人,根本就没有怕过什么。“带走!”
汗出的像个落水狗一样的费毓桂其实最怕别人不理自己,此时见徐锡麟如此,被法警扭着手铐起来的他被拉走的同时大叫起来,“凭什么拷我?老子是革命元勋!老子是革命元勋!凭什么拷我?荫阁,你他娘的帮我说句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费毓桂被法警拉出了办公室,带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虽然越来越远,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看着冰山一样的张承樾,徐锡麟掏出烟,递了支烟过去。
接过徐锡麟的烟,张承樾忽然问道,“要把他关在沪上吗?”
“不。”徐锡麟猛摇头,“官场、商界,涉案人员太多了,关在沪上肯定要出事,只能送至京里;再说这个级别的大案,只能是廷尉府大理寺亲审,其他谁压得住啊。”
“嗯。”烟雾从张承樾鼻中呼出的时候,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锡麟多心了,这次若没荫阁,事情可真就麻烦了。”徐锡麟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之前他还有些提防张承樾,抓捕时间只有他一个知道。
“呵呵……”张承樾轻笑,不置可否。他把抽了一半的烟弹灭就出了这个正被法警搜查的办公室。
“大人。找到了。”陈英脸上全是汗,但眼睛却是亮的。在这间办公室的休息室内。一副西洋*油画后面,特意布置的隔间被打开了,里面除了成捆成捆的洋票子,黑色天鹅绒的内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洋表。徐锡麟一眼就看到了那款二十九钻的百达翡丽腕表,他脸上挂着浅笑,道:“拍照、入档,一切按程序操作。千万不要什么岔子,被那些讼师找到漏洞。”
“是,大人!”陈英鸡啄米般的点头,这一次踩着费毓桂的‘尸体’,他觉得自己的高升指日可待。“快!拍照,一切按照程序操作,千万不要出岔子……”
‘砰…砰……’,摄影师点燃了镁粉,狭小的内室瞬间被映的雪亮,就在徐锡麟退出去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拂过书桌后却停下来,书桌的那一边,一个法警敲了敲桌子开始是发愣。徐锡麟也敲了敲,最后道:“抬一抬,看有多重?”
大人吩咐,小法警赶忙站起抓桌腿想搬动,可结果是任凭他脸皮涨红用尽吃奶的力气,桌子也纹丝不动。“大人,这可能是银子做的。”
“不,是金子的。”陈英用随着的佩剑削在桌腿上,黑色的颜料下。里头全是金色。
“拍照吧。”徐锡麟摇着头,这次他却没有浅笑了。而是震惊。
在早上抓捕费毓桂的同时,沪上其他各处也在进行着抓捕。一上午的时间,满城都是奔行的税警法警以及捕人的警务马车,抓的这些人不但有政府官员,还有商界、钱届的翘楚、洋行总办、买办。一上午不到,整个沪上就处于无政府状态,好在徐锡麟在广播上进行讲话,宣布沪上实施军管,七十二小时内戒严的命令,并表示将在两个小时后将举行新闻发布会,以告之市民内情,局势这才勉强的稳定了下来。
沪上人心惶惶,京城则是一片混乱。陈由己策划、傅斯年实际指挥的‘驱蒋迎蔡’游行没出北大校门就乱了。初一休息日,身材高大的山东汉子傅斯年带着院学生,举着木棒威逼其他学院学生出校游行时,法、医学院的学生还好说,可商学院的学生根本就全是刺头,而此时觉得声势已壮的游行学生狂躁的很,一个叫张彪的复兴青年会干事当即就反对游行。
游行前一晚新潮社就开过会决议过,只要是不加入游行的,那就是落后学生,对这些落后学生多说无益,不加入游行就狂揍。可问题是张彪是什么人?挨了几棍他逃到商学院寝室楼下面一喊,只要在宿舍的商学院学生,当即就抡起扫把棍、拆了凳腿冲了下来。院的学生全是书呆子,而且因为要动员全校,来的人本就不多,那经得住人家半个学院的学生集体冲出来狂打,是以从罗家伦往下,两百来人当场就被打得屁滚尿流。
商学院武力抗拒,其他学院虽未抵抗,可人家就是死关着宿舍门根本不出校游行,真要一间一间的拉人哪有那么多时间?于是,全校三千多人,真正出校门游行的还不到一千,而且强制跟来的那些学生很多都半道开溜了,即便半途上汇合了燕京大学以及其他一些不明真相的学生,游行队伍的人数也就一千出头。
横幅、旗帜、队列、口号,身着统一学生装的北大院学生走在最前面,燕京大学的学生在其后,可即便人数不少,但包括傅斯年在内这些未真正游行过、斗争过的学生,表现不比排队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小学生好多少,唯有队列前面的积极分子吃了春药般的兴奋,后面的学生只当在逛街。以陈由己的话说,游行规模太小、声势不壮。
游行还在校内筹备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银安殿,杨锐对此很是惊讶。照说昨日不提名蔡元培为学部尚书,今日这些学生就闹了起来,从政治上来说这不是一般的犯傻。在所有程序都合法、且舆论对蔡元培恶感未消的情况下,游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下台的蔡元培鼓动学嘲以求保住官位。这和他前月质疑总理为王莽一样让人感觉可恶。
因此,杨锐将游行的事情压了一会才通知各个常委,当所有人都到齐时。之前不赞同杨锐之言的秋瑾最先开口:“孑民你鼓动学嘲予以何为?”
“我并不知道他们会罢课游行。”蔡元培一脸苦相,游学之事陈由己以前就向他提过。当时他就完全反对。当然,素来不做小人、耻为政客的蔡元培未向陈由己说通其中的关节中国的最高权力看似在稽疑院,其实是在复兴会最高常委会。去年底开会时他就已经被杨锐指责想发动学嘲夺权,没发生什么他还好辩说,现在真爆发学嘲,那他将百口莫辩,立场非常尴尬。
这和杨锐辞职不同,杨锐的辞职虽然有些不负责任。但这是在他激励质疑下的自清,情有可原;而鼓动学生游行示威,特别是在他不被提名为学部尚书下的游行示威,根本就是违法乱纪。杨锐真要是对学生妥协了,那以后谁都可以通过发动罢课、罢工、罢市来决定内阁人选,这不但是乱政,更是乱国。
“学生就是一桶汽油,既然见了火星那不烧完就灭不了。孑民本心是好,可那些筹划游行的教员和学生,就未必这么想了。”杨锐并未指责蔡元培。而是怀疑游行学生和于此相关教员平日行为的正义性。他这么说让蔡元培心里更苦。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出来,还想想办法解决吧。”徐华封无奈的看了杨锐和蔡元培一眼。暗中叹气。本来一切都好,国事欣欣向荣,可这两个曾经的革命战友吃枪药似的,做什么都拧着来,再想到沪上的贪污案,徐华封只觉得这是多事之春。
“还是我和孑民出去劝一劝吧,学生是为孑民游行的,孑民出面去劝或许会有效果。”杜亚泉提议道。他又看了杨锐一眼,再道:“还是尽快息事宁人的好。”
“你们可以去试试。但我不认为这会有什么效果,这在这些学生看来。这一定会以为是我逼迫孑民,孑民不得不出面劝阻。”杨锐皮笑肉不笑的提醒。“不信你们可以去试试。”
道理是这个道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终还是认为应该派蔡元培去试试。京城内城不大,蔡元培出了银安殿不太远就遇见了游行的学生,他这边扯着嗓子喊大家回校,不想大首领傅斯年手一挥,大声喊道:“孑民先生一定是被人逼迫的,同学们,我们去总理府找他理论!”
小半天的游行毫无阻碍,甚至连巡警都特意拦出了道路,此时学生的胆子越来越大,听傅斯年一说去总理府,一小片人当即狂叫呼应。很快,游行队伍就到了大木仓胡同,并未做什么准备措施的银安殿门口卫兵寥寥,一千多学生一堵,整条路都塞满了。
“我们是京城各校的代表,特为学部蔡大人被免一事来见总理,这是我们的万言书。”领头的傅斯年对大门外岗亭的卫兵说道,眼睛却透过总理府洞开的大门看向里面的道路花草,自从杨锐确定在这里办公后,此处已和紫禁城一样,成为中国最高权力的象征。
全国各地来总理府求见总理的人不少,对于万言书、血书、请愿书等物卫兵也不陌生,他按照程序拿出一份表格说道:“你们现在这里登记一下。”
照道理兵见到学生总是要恭恭敬敬、礼让三分的,可总理府外的卫兵对这些气势汹汹的学生只是平等对待,特别是面对这么多学生,他们几乎毫无所动,扫都没扫游行的队伍、横幅一眼。接替罗家伦工作的徐彦之刚要接过登记簿时,心中早就不悦的傅大炮挥手打掉卫兵手里的登记簿,大声喝道:“我们这是为民请命,你们快快去通报!”
“诸位,总理府有总理府的规制,总理府的规制就是先登记,再收万言书,而后再通报。至于总理何时能见大家,那就要看里头的安排了。你们既然是学生,就应知道这是朝廷重地,切不可在此胡闹。”卫兵早就接到电话勒令禁止和学生发生冲突。要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客气,现在学生们给脸不要脸,卫队的值班长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什么朝廷!什么胡闹!中国只有政府。没有朝廷;我们是京城学生的代表,为学生请命。不是胡闹。”傅斯年性格激烈,难得的是这么激烈的性子才学却高诸人一等,他抓住值班长的语病,当即高声训斥,气势一时无两。后面的学生见状,也马上鼓噪起来。整个胡同顿时乱哄哄的。
能安排在总理府当值,总是有些担当或是有那么几分能耐功劳,值班长作为革命残疾老兵。看见学生这么张狂,动怒后却还是压抑,他把下属拾起的登记簿再次递过去,压着脾气道:“不管朝廷也好,政府也罢,都要讲求规制律法。总理的规制就是先登记,再收万言书,再通报。见与不见要由秘书处安排,任何人不得违反!诸位,请吧。”
“同学们。不要和*官僚讲道理,我们自己求见!”队伍后面有人喊道,学生们正要呼应的时候。队伍后面再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同学们,冷静!同学们,千万冷静!!”
蔡元培四十出头,但文人素来体虚,学生走的比他快多了,他追到大木仓胡同时,学生们已经再和卫兵交涉。气喘吁吁的从队伍里挤上来,蔡元培看着游行总指挥傅斯年道:“同学们。政府内阁…之提名,自有…总理的…考量。你们…怎么能……怎么能以…一己之念,强要总理答应呢……”
蔡元培累的不轻。话只能半句半句说,见他还是不支持游行,傅斯年当即再高呼道:“同学们,我们支持蔡大人,我们要见总理!我们支持蔡大人,我们要见总理!!……”
这两句口号轮流着,越喊越响。蔡元培见此只得死心了,杨锐说的‘学生就是一桶汽油,既然见了火星那不烧完就灭不了’之语浮上了他的心头,此时的他无能为力,进银安殿也不好,站在门口也不好,完全不知所措。
蔡元培不知所措,杜亚泉见他无法控制事态,便转身入了总理府。走到里头见杨锐气定神闲正在处理公务。他压了一口气,尽量平缓的道:“竟成,学生堵在门口,孑民也劝不走,你看是不是……”
“我去也没用。”杨锐放下笔道:“他们是要我免了竹庄,重新任命孑民。我若不答应,他们就继续闹,我若答应,此列一开,当我这个总理是假的吗?”
“那现在怎么办?”平心论杨锐说的未必没道理,可杜亚泉很担心学生会和总理府卫兵起冲突,要是出了伤亡,那就不好了。
“等着呗。”杨锐笑道。“等他们喊累了,自然会回去上课,我们是合法政府,又不是满人,担心什么。”
杨锐毫不在乎,杜亚泉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事情就僵持在这里了。可外面的学生那等得住,不说有傅大炮之称的傅斯年在外面坐镇指挥,要知这北大学生本就傲视同侪、作风出格,历史上民国元年他们敢以‘盗卖校产’为名,群起抗议,将不喜欢的校长马良赶走;次年又以‘校长违法’为名,百多人冲进校长办公室,不但打砸,还胁迫继任校长何燏时当场亲书辞职字据。现在这些人不但有组织,还被堵在总理府门口,除了卫兵,半个多小时了也未见有人将自己当盘菜,学生首领傅斯年顿时怒了,大吼一声便带头冲进去。
总理府政府重地,岂是这些学生说冲就冲的,早在一边戒备的卫兵当即阻拦。可谁也没想到学生说冲全冲,百来名卫兵只堪堪堵住大门,但冲过来的学生却有数百之巨;加之卫兵的刺枪早就被叮嘱换成了不伤人的短棍,可学生手中却有看似旗杆、实为锐利的长矛,这些长矛一通乱扎,没多久卫兵组成的单薄人墙就被扎开了。这一刻,日本数十万陆军未占领的总理府居然沦陷在受持乱棍的学生党手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