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方人
在绝大多数奥斯蒂奥的地图上，艾维塔都被标注为探索的终点，一个草图上的模糊边界。即便是那些勇于直面极端自然环境的勇者，也无法确切知晓这片沙漠的辽阔无垠究竟延展至何方。有人甚至猜测，它的面积或许与整个奥斯蒂奥相当，甚至更为广阔。索恩沙漠以北，是一片荒芜之地，那里没有河流的滋养，没有溪流的潺潺，更无绿洲的生机盎然。在这片不毛之地，猎物无从寻觅，洞穴无处可寻，以供躲避烈日的炙烤。若真有生命在此消逝，那无疑将是一片生命的禁区。
治疗师希波与雇佣兵杰尔并肩骑行，他们的负重兽稳健地踏向北方的未知。眼前的沙漠与他心中的想象大相径庭，只见龟裂的沙地与嶙峋的怪石交织，而非他曾在羊皮卷轴上读到过的连绵沙丘。远离了索恩边缘那略带凉意的微风，这里的空气愈发炽热而干燥，仿佛带着沙粒的苦涩，每当希波呼吸时，都仿佛有细小的沙砾在侵蚀着他的肺腑。这种感觉既黏腻又令人不适。
他曾听闻过那些远行至芬库尔山脉以西的探险者的故事，那里的空气稀薄至极，对于那些已在恶劣环境中挣扎数月、渴望一口清新空气的人来说，那简直是如同甘霖般的存在。尽管希波自己从未踏足那片遥远的土地，但此刻，一口冰冷却又清新的空气对他来说，无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为了打发时间，希波决定开口与杰尔交谈。“雇佣兵，你来自何方呢？”
杰尔只是随意地吐了口口水，未作任何回应。希波不禁有些羡慕他，希望自己体内也有足够的湿气可以如此随性地吐口水。
“你是来自那片广袤的大草原吗？或是草原的某个角落？”希波继续追问。
“我来自南方，遥远的南方。”杰尔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南方？！希波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奥斯蒂奥的人普遍不喜远行，即便是那些雄心勃勃的商人，也鲜少有人愿意偏离劳恩路。那些敢于踏上漫长旅途的人，往往都是实力非凡之辈，而那些缺乏足够力量的人，则往往无法活着将自己的故事带回故乡。因此，希波有理由怀疑，杰尔接下来所说的任何事情，很可能都只不过是一些编造的故事罢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南方人来到了这遥远的艾维塔？关于南方人，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并不热衷于旅行。”希波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杰尔依旧目视前方，语气平静而坚定：“我确实不喜欢旅行。”
希波下意识地跟随他的话语，转向前方。“这个人确实有南方人的态度，肯定的，”他想。
“天气严寒，野兽凶猛。”杰尔继续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对自然环境的敬畏。“我不会一直打扰你的，治疗师。反正，你可能也不会轻易相信我。”希波再次被这个男人准确预测自己想法的能力所激怒，心中暗自嘀咕。
“看来，在这片广袤的沙漠中，唯一试图置我们于死地的，便是那炽热的太阳了。”希波感叹道。
“确实如此。”杰尔简短地回应。
突然，希波感到自己的嘴唇异常干燥，喉咙也隐隐作痛。自从与杰尔相遇以来，他竟未曾记得补充水分，连在河边时都忽略了这一点。他心中暗自懊恼，不愿向这个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细腻的男人承认自己的水壶已近干涸。
就在这时，杰尔随手抛给希波一根细小的根茎，希波勉强接住。“这是干无花果草，”杰尔解释道，“咀嚼它，可以吸取里面的水分。这样既能让你有事可做，也能避免中暑而亡。”
“他又一次猜中了我的心思。这个混蛋。”希波心中暗自嘀咕。
尽管内心对杰尔有着诸多评判，但希波表面上只是礼貌地表达了感谢，并开始吸吮那根无花果草。果然，他发现自己的口腔迅速恢复了湿润。他毫不犹豫地低声说了一句祈祷词，随后便开始咀嚼起根茎来。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名字，我并不熟悉。”杰尔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的目光始终直视前方。
“内尔伽勒，”希波回应道，同时看向他的同伴，“他是治疗师的守护神。你可以说我信仰他。”说着，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那是一对精致交叉的之字形线条。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最好不要这么公然地祈祷。”杰尔提醒道，“阿什人对于治疗师赞扬他们不熟悉的神明可不会有好感。”
“我愿意冒这个险。”希波坚定地回答。
“那你最好祈祷你的神明是财神，或者是掌管娼妓的神灵。”杰尔嘴角上扬，发出低沉的笑声。
希波感到矛盾。他深知自己的信仰之神并不为大多数人所喜爱，尤其是那些真正了解她的人。然而，希波坚守的原则是诚实至上，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吐露真言。“内尔伽勒，她是瘟疫女神。”希波坦然说道。
杰尔闻言，再次吐了口口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与惊恐。“瘟疫？你是说……疾病？你这样说，小心被人谋杀。”
希波此刻嘴巴已经恢复了湿润，他同样以吐口水的方式作为回应，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我们这些治疗师，每天都在与疾病打交道。疾病，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深思熟虑后认为，如果真有神明愿意成为我的盟友，那理应是我经常接触的那些。死亡女神固然强大，但她总是忙碌于收割生命；雷神和沙神对我来说，又太过遥远，毫无助益。”
“我不认为神明会喜欢你的这种想法。你不能用逻辑去揣测神明的意志。你必须选择站在正确的一边。”杰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教诲的意味。
“难道我就不能两者兼顾吗？”希波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瘟疫女神可不会保护你免受太阳和野兽的伤害，你这个无知的人。”杰尔毫不留情地指出。
两人默默地骑行了一段时间后，希波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刚才提到的野兽，杰尔，是指什么？我之前以为你说沙漠太热，任何生物都无法在这里生存。”
杰尔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也许在地表之上确实如此。但地表之下……”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这让希波感到震惊，他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看似强壮坚韧的雇佣兵露出这样的神情。“地表之下，土地更加凉爽……而那里，潜藏着虫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希波先是微微一笑，随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杰尔愤怒地转过头，瞪着他的同伴。
“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杰尔质问道。
希波渐渐收敛了笑容，回答道：“啊，是的，艾维塔的死亡蠕虫，我听说过它们的传说。”
“那你还嘲笑它们？”杰尔显得更加不悦了。
“因为，我亲爱的雇佣兵朋友，那些蠕虫并不存在。”希波平静地说。
杰尔一时失控，骆驼也因此偏离了方向，但他很快便重新稳住了骆驼。“它们确实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商人们总是沿着小路行走，不敢偏离。这也是为什么沙丘会看似自行移动。那些蠕虫会吞噬人类，并将他们的骨头消化成宝石。”
“你亲眼见过这些虫子吗？还有，那些宝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听起来更像是把石化木头当宝石卖的谎话。”希波反驳道。
杰尔紧锁眉头，显得有些不悦。“就因为我没亲眼见过，并不意味着它们就不存在。我在旅途中见识过太多奇异之事，不会仅凭商人的几句威胁就妄下结论。”
希波再次笑了起来。“杰尔，那些所谓的死亡蠕虫不过是人们编造出来的罢了。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人们偏离既定的路线。这不过是个把戏而已。我曾经治疗过那些‘被死亡蠕虫咬伤’的病人，但每一次，其实都只是被蛇咬了而已。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可怕的事情，但死亡蠕虫绝对不在其中。”
“对我来说，那些虫子比起你信仰的神明来，要更加真实可信，治疗师。”杰尔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尴尬。
希波并不想显得自己高人一等，但他确实忍不住。他虽然见识过不少世面，但也知道自己并非无所不知。然而，这个雇佣兵据说走遍了比他更多的地方。于是，他决定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让这件事就此揭过。
“我们快到了。你看那边。”杰尔指着远处说道。
希波顺着杰尔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地平线上，他可以隐约辨认出一堵墙后面矮石头建筑的轮廓。那里似乎有些骚动，人群在忙碌着。尽管太阳的光芒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但阿什也确实已经进入了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