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沙漠文化(二)
“你什么时候成为神职人员的,希波?”杰尔一边呛着酒,一边好奇地问道,“和你那奇怪的……疾病之神?”
“我在学徒时期就向内尔伽勒宣誓了。在我沿着索恩河旅行,开始我的冒险之前,我曾在格拉斯哥的神学院学习过。”
“我就知道你看起来像是城里人,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希波再次笑了,这次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自嘲。“格拉斯哥,那确实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之一。没有怪物横行,没有饥荒肆虐,也没有中暑的困扰。只有一个稍显无能的官僚机构,当然,还有偶尔的海盗袭击,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呃,刺激?”
杰尔咕噜一声喝掉了剩下的麦芽酒, “真的假的?”
希波感觉到酒精开始在他的血液中流淌,让他的言辞变得更加流畅。“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像格拉斯哥的许多人一样,崇拜着阿塔领主。但现在,我已经不再崇拜他了。自从我从牧师转向医学,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尽可能地提高我的医术。我对神的信仰仍然存在,但在我的职业之外,我很少去祈求神的帮助。”
杰尔稍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是什么挑战了你的信仰,治疗师?”
希波微微一笑,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没有喝到足以让他倾诉一生故事的程度,但他也明白,有时候,与陌生人分享一些内心的想法,也是一种难得的解脱。“我想,等你告诉我是什么挑战了你的信仰时,我就会告诉你,杰尔。”
杰尔放下了手中的饮料,尽管心中有些恼火,但他还是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那我就不清楚了。只要你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他朝布雷格挥了挥手,布雷格立刻以她那惯有的勤勉姿态走了过来。
“我要再来一杯麦芽酒,”杰尔吩咐道,同时指了指希波,“他也要再来一杯——给我们两个各来两杯。”他特意强调了“两个各来两杯”,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接着,他转向希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确保他付钱,如果他再点水喝,可就有的他受了。”
希波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觉得杰尔这个酒客真是有趣极了。他开始好奇,在杰尔那坚硬的雇佣兵外表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未曾展露的个性。当然,他从未在杰尔身上看到过牧师的影子。不过,他也明白,自己需要放慢节奏了,毕竟,他可不想在这里当众出丑。
“只要一杯就好,布雷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希波礼貌地回应道。
杰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好吧,算了,那一杯我来付。他不想要的那一杯,就当是我送他的。”他随手拍下了一些零钱,“不管怎样,他都会得到那一杯的。”
布雷格看着即将到手的更多硬币,忍不住觉得好笑。她麻利地捡起了空杯子,转身看向希波,眼中带着一丝好奇。“我还真是惊讶,一个治疗师居然对烈酒不怎么感兴趣。”
“如果我还有自尊的话,我根本就不该喝酒,”希波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应该把酒留着应急,毕竟,很难在想到伤口的时候不去使用它。不过,话说回来,我对你的产品真是印象深刻,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进行蒸馏的。”
布雷格闻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如果希波完全诚实的话,这是他在多年的旅行中尝试过的最糟糕的烈酒之一,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能在沙漠中见到蒸馏酒精感到惊讶。他原本以为,只有麦芽酒和葡萄酒才能传播到这么远的地方。而布雷格的烈酒,虽然口感独特,但在小酌几口后,却似乎能让人变得格外迷人。
看到希波对烈酒的评价如此之高,布雷格决定亲自加入他们的对话。“我在后面有一个蒸馏套件,这酒其实是我自己调配的。总体上来说,它比市面上的酒更实惠。我很惊讶你会喜欢它,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真的在乎它是什么味道。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蒸馏’到底是什么意思。”
杰尔在一旁茫然地望着两人交谈,他以前从未听说过“蒸馏”这个词,此刻只能默默地听着,试图理解他们的话题。
希波向布雷格表示感谢,并让她回到吧台后面继续工作。随后,他转身看向杰尔,俯身越过桌子,低声说道:“不要让她的好意欺骗了你,杰尔。布雷格有一个比我们俩都更有趣的故事要讲。”说完,他把手放在桌子上,试图保持平衡,以免被酒精影响。
当布雷格端着饮料回来时,希波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了。“那么,布雷格,你一直都是经营这家酒吧的吗?”他问道。
布雷格轻轻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不,在另一生中,我曾经是一名掠夺者。”
希波闻言,不禁愣了一下。他在沿着索恩旅行的过程中,虽然幸运地避免了掠夺者的袭击,但关于他们的故事却听得不少。掠夺者以他们的凶猛和残忍而闻名,这也是像杰尔这样的雇佣兵存在的原因。从希波所听到的故事中,掠夺者几乎被描绘成了非人的存在,有些人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来自奥斯蒂奥。然而,眼前这个女人的外表,却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她的故事。她身上的疤痕和紧致的体态,无疑都是她过去生活的印记。
“有趣……一个掠夺者是怎么变成像阿什这样的小镇上的酒吧老板的?”
布雷格俯身坐在椅子上,双臂交叉,露出了前臂上的一系列纹身和疤痕,这些印记仿佛在诉说着她过往的经历。
“嗯,治疗师,我来自草原。至少,那是我出生的地方。许多掠夺者也来自那里。当我年轻的时候,我只知道游牧生活,养牛、喂牛、宰牛,那就是我的全部。生活充满了痛苦,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我自己,都深陷其中。我注定要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生下一群孩子,重复着家族世世代代的苦难。但我决定,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布雷格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深邃,她继续说道:“于是,我打包了三个月的补给,独自一人向北漫游。在草原上,死亡似乎比活着更容易接受。然而,在第三个月,当我耗尽食物,准备迎接死亡时,我遇到了一群掠夺者。”
她望向天花板,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掠夺者对我做了他们通常对女人做的事情。我哭了,但我从未放弃。他们原本打算把我卖为奴隶,但很快发现,我在射箭和用刀方面并不逊色于男孩。最终,他们决定让我加入他们的部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在那里,我迅速崛起,爬上了一定地位,尽管不高,但也开始指挥我自己的团伙。我们在草原上掠夺和破坏定居点,无恶不作。”
布雷格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依然坚定。“直到有一天,我们到达了我家的所在地。我亲眼看着他们掠夺并破坏了我的家,就像对待其他村庄一样。我甚至亲手杀死了我的兄弟,当他试图保护他的孩子们时。接着又继续前往下一个村庄。“
布雷格继续着她的讲述,语气平静而坚定,仿佛是在叙述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最终,我们意识到在沙漠中补给比在草原上更容易获得,所以我决定加入这里的掠夺者团伙。补给线就像是一条条待宰的羔羊,等着我们去掠夺。一开始,我们只需要通过一次成功的掠夺就能变得富有,但很快,这就不够了。我们的欲望像沙漠中的沙子一样,无穷无尽,变得贪婪而难以满足。
我不止一次地击退了叛乱,但这总是一场斗争。男人们总是试图推翻我,他们想要掌控一切。我被多次强奸,但每当我刺伤他们时,他们就再也没能站起来。我被折磨,被烧伤。”布雷格轻轻地抚摸着她焦黑的脸颊,那是她过往经历的见证。
“然而,无论遭遇多少困难和挑战,我总是能重新掌控局面。”布雷格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和自豪。
希波对布雷格讲述的生动细节感到震惊,他不确定应该相信多少这个故事,但布雷格讲得如此直白而坦诚,以至于她似乎并不在意他们是否相信。她以陈述性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她的故事,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
希波又喝了一口手中的烈酒,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
“我发现自己逐渐成为了几个掠夺者团伙的领头人。我不是什么女王,但对我来说,我或许就是他们心中的领袖。男人们愿意为我献出生命,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中的一些人将来注定会成为令人瞩目的领导者。我把自己的生活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我创造出了新的自我。我变得富有,变得有权有势,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杀手。”
“但在某个时刻,我意识到我已经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掠夺者的生活方式。我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用暴力解决问题。我杀死了那些不同意我的人,对于其他的事情,我几乎一无所知。那一刻,我意识到,我还是那么痛苦,就像我父母曾经经历过的那样。他们一生都在养牛、放牧,而我,一生都在培养掠夺者和杀手。其实,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到这里,布雷格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最终,我受够了这一切,决定离开。我再次打包了三个月的补给,独自走进了沙漠。我把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我的部落,只带着足够维持生计的金钱。我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阿什,我用这些钱买下了这座建筑,把它变成了一个酒馆。”
布雷格的故事以一种她特有的、毫不道歉的语气画上了句号。希波坐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如何解读这个故事,更不知道该从中得出什么结论。
布雷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双臂,动作中带着一种洒脱与释然。“对不起,伙计们,我不是故意啰嗦的。只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真正了解我,询问我的过去。”她微笑着看向希波和杰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我会给你们再拿一些麦芽酒,我请客。”布雷格说着,转身回到了吧台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