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雪满梁园(上)
明德帝看着总算起身坐到了一边的萧庭风,又伸手扶了一下额。
萧庭风其实来的并没有那么快,至少没有耿忠直来的快。
其实永安王府有刺客的事情他很快就从苏焕那里知道了。
刺客人才一被送进京兆府,京兆府尹苏焕就派人把这事儿告知了耿忠直。
中禁卫司虽然是辖的内禁,却也是皇帝在宫外的耳目之一。
耿忠直是他做东宫太子时的东宫卫首领,他做了皇帝后自然就将他提拔成了直属的中禁卫司统领。
这一两年,在先帝还病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代先帝理政,悄悄的在提拔自己的心腹上位。至于父皇心里有没有数,他大约知道多少,他心里是有数的。
不过,父皇应该是默许了,因为他提上来的那些人父皇都没有动,甚至有时候还把他们放在了一些更重要的位置上。由先皇来安排和由太子来安排人事自然是有不同的意义。但是他们终究是他的臣子。
苏焕就是他去年这个时候才给换到京兆府尹这个位置上的。
苏焕是先皇启泰年间的进士及第,本来应该是当年殿试的探花郎,但因为他的策论有些偏颇被先皇不喜,所以降了格,成了第四名。但他是有才的,外放了两年后就回了京,就在原来的京兆府任职,不过不是府尹。
去年,原来的京兆府尹告老还乡,三朝的老臣临行前直接向新帝推荐了苏焕,理所当然的他就被新帝提上来位。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是新帝的授意。所以苏焕是他的心腹之臣。
与之类似的这种还有几个,都埋在暗地里面。
武将中当然也有,而且还不算少。毕竟他做太子的时候也曾经从过军,上过战场,结交过一些老少将军,于先帝和广武大员来说并不是什么秘事。
但是,他多年的帝王权术能看透许多人的心,唯独看不明白自己的亲弟弟小梁王和眼前的这一个。
不过永安王萧家他想他是能拿捏的住的,因为萧家的大郎和二郎在边关,家中的这两只小的算是掌控在皇权之下的人质。将来萧玉儿出阁,连她的夫家也是要被当做人质的,有这两家人不在,大郎和二郎不敢怎么样。宫里的母后也是向着皇权的,哪怕她更向着小梁王。
他看着萧庭风:“阿欢的伤不要紧吧?”
他知道萧庭风对自己这个奶弟弟的关心不比对亲兄弟的少。世人都以为小秦大夫一家只是永安王府的府医,因此永安王府的主子亲近下人罢了,其实小秦夫人还是萧家三位小郎君的乳母。阿欢本来有个姐姐,叫阿乐,长到两岁时夭折,萧王妃正好生了大郎二郎后没有奶水,大郎和二郎就是小秦夫人奶大的,后来王妃又有了三郎,小秦夫人也有了阿欢,便没有再寻乳母,依旧是小秦夫人带两个孩子。因此上三郎他仍是喝着阿欢母亲小秦夫人的奶水长大到三岁的。阿欢可以算是另一方面上的他的一奶同胞了。说萧家无四郞,怎么可能,萧家可是真正的有四个小郎君呢。
萧庭风皱紧了眉头,显得忧虑甚多:“刺客的剑上有毒。而且,自从崔宜入住臣府中之后,臣为她安排的住处的花木皆枯萎而死,想来应该是她身上的鲛丝毒的缘故。”他想起自己对崔宜和家人的隐瞒,微微叹息:“臣并未告知她与家中人等,想来此刻他们怕是在胡乱猜测。”
明德帝亦是皱眉:“她是染过毒又已经好了的人,身上怎么还会带那样厉害的毒素?”
萧庭风道:“臣不知。臣本意想让秦府医再为她诊治的,因为没来得及。因为臣想先带她去见王将军,了解些更多的当年旧事。”
明德帝眼睛一亮:“王将军?叶城的那一位王将军?她人在京中?”
他知道叶城那一战,死了许多人,死于这鲛丝毒下。那一年先皇才当上皇帝,大西首次来犯,军中粮备不足,冬衣不足,许多的妇人便主动为之缝制战衣,结果鲛丝毒发,许多妇人都因此殒命。知道那位王将军则是因为那位王将军是女将,所率的女兵也有许多在缝制军衣的过程中染毒,所以她的旧部死伤最多。后来叶城夺了回来,那位王将军受了重伤,解甲归田。而老永安王也因此战病故。萧庭风的父亲才袭了王爵,去了长凌关。如今看来这一系列事件是牵扯在一起的。
萧庭风摇了一下头:“想来王将军已经不在京中了。”
他并不是有意想要向明德帝隐瞒,但料他也会去查他今日上午带了崔宜去哪里。不过,想来王嬷嬷今日就会离开京中,再不回来。
他从来没想过要在许多年后因为这种原因逼得这位老人离开故土,但是世事难料,祖父当年为了保她在京中用尽了所有的力量,父亲也承诺会护得她,可是自己如今护不住了,不如放她开高任鸟飞。
她是东昌人,就算是没有沾染过那件事,她身上流的血也会让明德帝忌惮。
明德帝看着他,目光深沉。
他看得出萧庭风有意隐瞒,但是没有得到苏焕和耿忠直他们的明报,他还不能猜忌他。何况,他还要用他,他也的确好用,在京中,一个闲散的不用上朝的王爷到处逛岂不比个京卫扛着把刀到处逛好用许多?
目标自然也更大一些,所以这就是他把崔宜放出了宫,让她在永安府住下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她第一天入府就引来了刺客。
明德帝还算有些良心的,他道:“那崔宜身上的鲛丝毒可会过人?”他的良心并不多,只多那么一丢丢:“若是过人,可让玉儿住进宫里来,就住到母后那边去。”
萧庭风想到妹妹早就亲亲热热的和对方拉过手,一桌吃过饭,还叫了姐姐妹妹什么的了,摇了摇头:“不必。想来是不过人的。”若是过人也已经过过了,为时已晚。
明德帝轻轻哦了一声:“朕再派个太医过去你府里?”
萧庭风心想你现在派也是在那摆设的。
不过皇帝话已经说到这里,他便顺着来说:“陛下既然这样说,那臣斗胆再提个请求,望陛下恩准。”明德帝饮了一口茶水,向全福示意,全福上来又替他续上,然后也给萧庭风续上茶,带着伺候的小太监出去,轻轻关好上御书房的门,自己在门口站了,让小太监去提壶热水来回来好给陛下和王爷备着。又看了看华泰殿方向并无人过来,长舒了一口气。
明德帝盯着萧庭风,等他的下文。
萧庭风想了想说:“臣的俸禄陛下也罚了,就厚着脸再向陛下讨几件东西吧。”
明德帝心想你现在来和我计较俸禄了,是谁说的一定要罚的,还不是你自己。朕罚了你你还要问朕要东西。但是耐心听就是了。
萧庭风看他脸色时阴时沉,笑了一下:“今日是臣鲁莽了些。阿欢的体质特殊,寻常毒奈何不了他。但为了以备万全,臣请陛下赐臣九转回魂丹一瓶,青心莲一盒,生肌玉散一瓶。这些都是禁中用药,臣府中没有,关健时可以救命。”
明德帝道:“准。你不如直接写个单子要什么自己去取不比你问我要来的快。”
他看向萧庭风:“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吼着要给崔大人一家如何?”
“臣说,臣要保崔大人一家的命。”萧庭风淡淡的道:“臣现在知道,崔大人是冤枉的了。”
萧庭风看着明德帝:“能生得出崔宜这样的女儿,崔大人怎么可能贪墨。”
明德帝冷笑:“人都已经死了,一死百了。”
“他还有家人,还有两个儿子在流放,两个儿媳在宫中为奴。还有许多家奴被贩卖他人。”萧庭风看向明德帝:“明知已经错了,却不思改正,愧为一个帝王。”
明德帝怒极反笑:“你今日进宫是为了特意来激怒朕的吗?”
萧庭风看着他,看着他那眼底一点点漫上来的冷色,丝毫不惧:“为君者,君为轻,民为贵。表哥学过的帝王之术不是用来臣弟身上的。”
他叫他表哥了,叫他表哥了。
有十年以上没听到他叫他表哥了。
明德帝突然就很开心。
他看着眼前的已经成长的玉树临风似的表弟,突然笑了:“君为轻,说的好。可是,你要为崔氏的案子翻案,便得要找到在后面陷害他的人,同时还得保着他的女儿不被人杀了,有点难呢。”
“所以,臣弟准备找个帮手。”萧庭风淡然的说。
明德帝显然对这个帮手更感兴趣,他看着萧庭风:“你说的帮手是谁?”
萧庭风露齿一笑:“在这京中还有比臣更加闲散的人吗?”
明德帝低头一想,这京中怎么可能没有比他还闲散的无所事事的王爷,而且那个人还是个亲王,而且,那个人本身就牵在这件事里。那件该死的所谓的亲王常服不就是打着他的幌子给送进了浣衣局里的吗?
皇后昨天也说查过了,徐嬷嬷和那个老嬷只接触过梁王府的人,那件衣服十有八九是出自梁王府。
这件事情自己还没有和太后说过。现在萧庭风自己找了过来,那么他也是猜到了么?
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有时候是得敲打一二方可。不然替别人做了筏子都不知道。
他与萧庭风相视而笑,一笑泯恩仇?
怎么可能!
皇帝觉得自己的龙靴被人狠狠的踩了一脚。
他看向窗外,有一星两点的白色从天空落下。
下雪了吗?
初春下雪,桃花怕是要冻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