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奈何奈何
小梁王这意有所指的暗示，萧庭风怎么会看不明白。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他本来就是想找到对方来问清楚一些事情的，看来对方其实也在暗中调查着，那就直接摆到桌面上来说好了。
萧庭风道：“不瞒你说，本王府里昨日出了刺客。阿欢受了伤。你也知道阿欢在本爷府里堪比本王的手足。本王一时情急，去宫里找了皇上赐药。”
他说的话不假，却也不全真。
为何会有刺客，因何遇刺，何人遇刺，他都没说。
小梁王眼珠乱转，指着萧庭风哈哈一笑：“三表哥，你这圈子不要在我这里转来绕去的，小弟我愚笨，听不明白。不过，”他话锋一转：“小弟我昨天得了个人，不知道三表哥你要不要见一见。”
他眼光闪动：“是个东昌人。”
果然，与明白人说话省了许多的心力，而且这个人还很直白，比某个坐在皇位上的直白许多。
萧庭风笑了笑，只说：“好。”
阿欢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对话，心略微一沉。
他认识两个东昌人，王爷也是认识的，而小梁王说的这个总不会是大家都认识的那两人吧？
他正想着，小梁王在里面扬声：“来人，把昨日拿到人带来给永安王爷看看！”
于是自然有从边上来的暗卫出来，去带人。
暗卫就在附近阿欢是知道的，反正除了他们府里不能养这些人之外，其他府里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人。
不过这些人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至少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他想做什么也能瞒过他们去。比如他刚才去找了刘氏，就除了他自己没人发现。
他从来也不怕被人盯着，师父说过会有人盯着你说明重视你，不要怕被人盯着，越多人盯着你你越是让他们盯不到你就说明你更厉害。
那梁王府的暗卫他也是常见的，甚至偶尔还相互打个招呼，笑一笑，熟人，很熟的。
他站在暖阁外面，远远的能看到崔宜坐在那四面透风却不会冷的亭子里发着呆。离的远些看不清她表情，但是她一直那坐着不动显然是在发愣，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等了一会，那暗卫拉了一个头上罩着黑布袋的人走过来，他看那身形是个老妪模样，不过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心里松了口气。
梁王和萧王爷都把目光转向了被暗卫拉过来的老妪身上。
那老妪穿着件黑灰色的然袍子，头上也没什么装饰，或者曾经有，在被套麻袋的时候弄掉了，因为头发是散乱开的。
她一进到暖阁就跪下来，但是没说话，不是不想说，是嘴堵着呢。
看她的装束，是个粗使仆妇的模样。
那暗卫把她带进来后就退了出去，连她嘴里的帕子也忘记掏出来。
梁王看着这被绑的像个粽子一样被堵了嘴的老仆，歪了下端正的嘴角。
总不能亲自把对方嘴里的东西挖出来吧，那得多脏啊。
然后片刻之后，那暗卫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冲回来，把那堵嘴的帕子掏了出来，跑了。
阿欢站在门外，斜了对方一眼。
那暗卫有些不好意思，拱了拱手，该回哪回哪去了。
那老仆被堵的时间久了，嘴里的口水多，流了不少在她衣上，地上。梁王觉得这地板要洗一下才好，不然阿玉万一踏进来不得熏着她？
那老妇瘫软在地上许久才抬起头来，是一张很寻常的脸，看不出半点东昌人的特征。但是小梁王既然说她是东昌人，那就错不了。
小梁王看看萧王爷，说：“这人是我昨日拿到的，关在后面柴房里差一点就冻死了。”
萧庭风点头，看的出来。
小梁王又说：“她是我府里后院的一个管浆洗衣物的粗使婆子，昨天夜里不知道为何收拾了细软从后院偷偷跑了出去，表哥你知道的，我院子外面防小偷小摸的东西不少，她伤了脚，引了人来，结果被抓到了。”
他说：“因他偷了东西就想送去京兆府审，可还没怎么审，她自己说她是东昌人，说那件衣裳是她送进宫里的。我想了想什么衣裳啊，想起来好像最近说是我的衣裳在宫里怎么了怎么了的，通道是那件事？我看着她也不怎么像东昌人，也不想送她见官了，正好你来了，先让你审审。关了一夜，怕她乱讲出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所以堵了一夜的嘴。”他有些讪讪的说道。
他这样说，仿佛是送了老大的人情一样。但话里话外，其实他似乎已经知道宫中并非时疫的事情了。这件事情，没有人刻意去向外间解释过，也没有对外直接言明过，若说是有人知道了，只能说是他有本事，查得到。也或者是事情的确一开始闹得太大，所以他注意到了。
但是这个老妇竟然会主动承认她自己是东昌人？
拜她所赐，萧庭风心里的困惑又增加了好几个。
小梁王仿佛知道他的困惑，向那老妇道：“你昨晚对本王说什么来着，现在也原原本本的说给萧王爷听听吧。再不好听，本王还让人堵了你的嘴！”
萧庭风想，大概这老妇昨天是真说了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话，不然小梁王不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
那老妇听到萧王爷三个字，猛的抬起头看了过来。
她本来一直不说话，现在终于哑着嗓子，一字一字的问：“萧王爷？是永安王吗？”
萧庭风微微颌首：“正是本王。”
老妇恶狠狠的瞪了过来。
这一次，她是直接瞪的萧庭风，她眼底刻骨的怨恨是半点也不加掩饰。
就是这个眼神，萧庭风想，她的确是东昌人。
东昌故国在东夷国境内东南，是个很小很小的国家。小到只不过是东夷的一个郡那么大，而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的郡盛产珍珠和鲛丝。东夷的那些美丽的珍珠和稀世闻名的鲛丝都是来自东昌这个小小的属国。
东昌国虽然很小，但百姓富庶，在东夷国的庇护之下过的也还算不错。
但是四十前年，东夷国起兵攻打了小小东昌，彻底灭掉了这个自己境内的小国。
起因很简单，因为鲛丝有毒，有东昌人用这毒谋害东夷的皇子不果，引来了灭国之祸。
东夷国虽灭了东昌，但鲛丝的秘密却并未完全揭开。东昌国曾有一族人擅长织鲛丝，他们知晓如何化解鲛丝之毒，这族人在战乱中大多丧生，唯有一位名叫阿念的女子幸存下来。
阿念隐姓埋名躲进了深山之中。然而，东夷国皇宫内，贵妃得了一种怪病，寻遍天下名医皆无果。此时，一位老臣听闻民间传言，怀疑只有鲛丝能够治愈贵妃。东夷皇帝立刻派人寻找有关鲛丝之人，就这样，阿念的踪迹被发现。
当士兵将阿念带到东夷皇宫时，她心中充满恨意，但面上不露声色。皇帝要求她用鲛丝治病，阿念提出条件，要恢复东昌国号并且善待东昌遗民。皇帝犹豫之后答应了。阿念于是精心准备织鲛丝，实则暗中施展解毒之法，不仅解了贵妃之毒，还悄悄在鲛丝中下了慢性毒药，只待时机成熟报复东夷国，一场更为隐秘的争斗即将拉开帷幕。
据说这日，东夷国的那位贵妃前来查看鲛丝。当她抚摸着那华美的鲛丝时，却不知死神正在悄然靠近。那阿念躲在暗处，眼睛紧紧盯着贵妃，只要贵妃经常接触这鲛丝，毒素就会慢慢渗入她体内，那时再由她传给东夷国主，灭国之仇便指日可报。
然而，传说中贵妃身边的女官似有所察觉，她凑近鲛丝嗅了嗅，但鲛丝本就无味，她嗅不出什么。阿念看着贵妃带着鲛丝离去方才放心。
阿念知道，这场复仇才刚刚开始。但她也明白，随着贵妃使用鲛丝制作衣物，不久之后，贵妃必会身体不适，那时整个东夷国后宫都会大乱，而这仅仅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还有更多手段等待实施，以报东昌灭国之仇。她有时间可以慢慢的等。
可惜的是虽然东夷国的贵妃中了鲛丝毒，却大难不死，只是容貌尽毁，不能再与人接触。而东夷国的皇帝却是毫发无伤。
而阿念因谋害贵妃的事发被杀死在后宫之中。那贵妃失了宠也随着一场大火而下落不明，这鲛丝就彻底失去了踪影，成了书中记载之物。
只有那件她制的衣裳的形制传了下来，后来毁于大历朝灭东夷的战火之中。
这便是那个东昌鲛丝织故事的雏形。
那故事只是个故事，许多人都不曾把它放在心上。随着东昌和东夷都在版图上归于大历，这些故事知道的人也慢慢的少了。
灭了东夷的大将军正是先先代的永安王，萧庭风的祖父。而叶城一战也就是大历对东夷的最后一战，东夷人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鲛丝，把它用在了战场上，所以最终，萧庭风的祖父也死于鲛毒下。
可是，东昌故国的人恨祖父这件事，着实是有些冤枉。灭了东昌的是东夷，灭了东夷的是祖父，按理说也是为他们东昌复了仇，大约他们是想自己复仇的吧。
不过当日王嬷嬷曾经说，他们不过是因为拿东夷没什么办法，又不得不依附于东夷，妄图复国，可是祖父却率领大军平了东夷，让他们连这一点念想也没有了，所以才被恨上了吧。
结果就是东昌人把对东夷的恨转嫁给了大历朝的人吧，这拐弯抹角的折腾还真有点像东昌人那别扭的性情。
这个老妇听到萧姓就显出这样恶毒的眼神来，可以确定是东昌的遗民了。
东昌国灭后，其实是有不少人逃出东夷的，比如大历自己就收容了些东昌人，比如王嬷嬷和她的少年郎。但真正心怀感激的只有少数东昌人而已，大多数人还惦记着故国。再加上叶城那一战，彻底把东昌人向东夷复仇的希望掐掉了，恨大历的人也不是没有。
恨就恨吧，但是别玩这种阴谋诡计好吧，一次又一次，是想仿着故事里来吗？叶里有那么多幸运的阿念，何况阿念的故事结局也并不美好。
仔细算下来，东昌亡国已近四十年，仍旧念旧国之人，实在值得尊敬。但尊敬是一回事，滥杀无辜却是另一回事。这一次的鲛丝毒害死的是后宫里那些普通的宫人们，更是不应该。简直就是无差别谋杀。
萧庭风眸光渐冷；为了不让人识得东昌鲛丝，还陷害了朝中唯一可能认得鲛丝的崔勋崔大人，就因为他曾经做为书记官随祖父在叶城待过，萧庭风心中满是愤怒与不屑。
他与明德帝都是深知这背后之人的险恶用心的。所以那日在看到崔宜画出的衣冠之后才在当下决定暗中调查此事，只是没想到竟然引来了刺客公然进入王府对崔宜刺杀。
小梁王一脸玩味的看过来：“三表哥，你看她像东昌人吗？”
萧庭风点头：她是东昌人。
小梁王冷笑一声：“是东昌人就对了。”
他从小就对东昌鲛丝织那个故事耳熟能详，甚是鄙夷。
他向往的是明刀明枪的直来直去，最看不上这些阴谋诡计，这样阴沟里的东西平白脏了他的眼睛。
他更气恼的是他们利用的是自己，的一件旧衣。
那件衣裳就如太后和皇帝他们猜想的一样，并不能说是他的衣裳，也不能说不是他的衣裳。他喜欢收罗些奇装异服，这是他的怪癖，便如他喜欢去秦楼楚馆找清倌们喝喝酒，听听曲儿一样。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件衣服会被有心人改成了亲王常服的形制，绣上了传说中的东昌鲛丝，再借着他府中的长了一付大历人的脸孔的东昌老妇送进了皇嫂的宫中。
这不是明摆着在陷害他与王妃吗？
也把皇嫂坑了进去。
若是皇兄信了是皇嫂的责任，一怒之下废后，那么得利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最受宠？
自然是小杨妃嘛，自己的小姨子也是自己的小皇嫂。
那不是明明白白的，变成了坑自己家人的幌子了吗？
他赵眈是迷糊，可是他赵眈并不傻啊！
他可不能被人当枪使还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暗中观察着，结果昨夜天星就抓到了这跳墙想跑的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