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暗香浮动
梁王妃端坐在贵妃榻上,端的是仪态万千,清丽出尘,而她病态的那份苍白让崔宜想起来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真的有那几分西子捧心的情态了。
实在是个极雅致极清丽的女子,想到梁王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觉得那个家伙配她就仿佛是薛蟠白占了香菱一般的可惜。
但据说梁王妃是文远侯的长女,这样的家世也只能嫁王公贵族的,只是她运气不好,遇上的是小梁王这一看就不正经儿的人。
崔宜心中看不上小梁王,同时也把萧庭风踩在了尘埃里。她心眼小着呢,可记着这次的仇了呢。
她捧着那盏清梅茶,又细细的抿了一小口,唇齿留香。
许是因为茶太过好喝,她很快便将茶喝干了,只那朵梅花孤零零的沉在盏底。
玲珑是个有眼色的,立刻上来为她续茶。
茶汤淡了些许,但梅香却更显浓洌了。
梁王妃喝的应该也是清梅茶,她不急不缓的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她贵妃榻前的金边圆几上,嘴角含着笑,对崔宜说:“这清梅茶第一水沏时清甜有余,香气不足,第二沏便香气散开来,清甜有不足了。崔姑娘可还喝的惯。”
崔宜下意识的想要拱手,记起这是在古代,自己穿的是女装,自己不是侠女。
她掩饰了一下说:“民女不太懂茶,让王妃笑话了。民女只觉得这茶色清淡,茶香宜人,喝着也十分舒服,别的就都不通了。”
梁王妃以袖掩口,崔宜猜她是在偷笑。
不过,美人儿怎么都是美人儿,被美人鄙视一下也无不可。古人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她突然想到这一句,心里打了个突。
梁王妃这样的美人面前,似乎不应该用这样的评语,有点亵渎。我也是女人,是女人,是个女人。可是,话说回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在真正的美人面前,难免有点色心。
她心里拼命给自己做着建设,连梁王妃又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玲珑自小跟着自己家王妃,知道自己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性情又娴静端庄,若不是当年三九天落湖伤了根本, 断然是轮不到小梁王娶她的。怎么着也得和二小姐一样做了皇帝的妃子才是。
不过大小姐这样的性子,其实不入宫也是好的,不然她这般好的脾气不得被人欺负到底了。
左右不管怎么样玲珑都是向着自己家小姐的。这是她当年陪嫁过来时就和小姐说过。要是小梁王还敢和小时候一样欺负小姐,她一定第一个冲上去打断他的狗爪!
后来看小梁王对小姐十分尊重,虽然那是个风流货色,但是只要他把小姐捧在手心里供着便也罢了。小姐如今的这副身子,也只有皇家的人养得起了,所以万般感激先帝爷做了最好的安排。就是要让他小梁王一辈子不能安生!要他负起责任!虽然说自从嫁入梁王府,这每年四季不停的烧着地龙,小姐总是说梁王太浪费了,可是这些都是烧他自己的钱,都是他造的孽,咱们不心疼他!
玲珑看着崔宜的模样,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崔宜猛的回神:“啊,王妃刚刚说什么?”
她的确是在想别的,没注意。对不住啊。
梁王妃从小至大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只是没想到崔宜是个女子竟也与那些人一样的反应,换做旁的人恐怕当时就恼了,她却平和许多。
只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我家王爷向来纨绔,想来让崔姑娘见笑了。但永安王却不是这样的人,崔姑娘别把他们混为一谈才好。”
竟然是为萧庭风说话的?
崔宜一怔,料想她定然知道了暖阁里发生的一切。
为了她被那两人当面拒绝了,怕她难过,所以叫人把她带来好生安抚一番。
只是她只说自己家王爷纨绔,却为另一个说好话,果然是另一个当年救过她的命么?
崔宜说:“民女对两位王爷不敢责备,就算责备了也只是在心里。民女做不出出格的事情来,王妃不必忧心。”
她直接切中主题,那她便也直白些,都好说话。
梁王妃宛尔一笑:“崔姑娘真是直率的人。高兴不高兴都直接挂在了脸上。”
崔宜摸了自己的脸,有吗?
梁王妃浅笑,语音淡雅:“崔姑娘若是不和他们计较自然是好的。我请姑娘来也别无他意,不过是想和姑娘叙叙话,闲聊一二。”
崔宜说:“那就要让王妃失望了,民女前几日才自浣衣局被放出宫来,实在没什么见识能与王妃聊的。”她说的也是事实,在浣衣局的那段日子天天洗不完的衣服,最多的八卦不过是宫人们聚在一起说哪位嬷嬷或是主管更加凶狠些,要如何才能更好的浣洗衣物免得被罚之类。的确不是什么能和梁王妃闲聊的好话题。风花雪月聊不到,舞风弄月也聊不到,连刚才那茶水也聊不到一起。崔宜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啊,来了这里这么久,除了洗衣服什么也不会。
她莫明的沮丧起来。
梁王妃清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见崔姑手上没什么饰物,想来是因为之前在浣衣局中劳作辛苦所致。玲珑,把东西取过来给崔姑娘吧。”
玲珑应声出去,片刻的功夫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多宝匣子,呈到崔宜面前。
崔宜一愣,回想刚才听到的那一句,连忙将手一摆:“不!”
玲珑却只是端好了不动。大有一副她不接过去就不让开的模样。
梁王妃笑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本王妃的一点小小欠意。请崔姑娘务必收下。”
崔宜只是推却不要。
玲珑就那么半蹲着身,呈着匣子,在她面前。
僵持着。
忽尔听到衣裙悉动声,有淡香浮来,竟然是梁王妃亲自走了过来,崔宜慌得急忙跪倒:“王妃!”
梁王妃伸出两只皓白如玉的手将崔宜扶起,崔宜看到手指纤纤,指甲上染着一点点桃红,衬得她肤色更白,雪白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浮现,她是真的身体不好的样子。
崔宜咬着唇:“无功不受禄,民女不敢要王妃的赏赐。”
梁王妃扶她起来重新坐在那矮凳上,说:“真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示意玲珑再次奉上多宝匣子。
玲珑将匣子直捧到她两人眼皮底下,那匣子里装着一只玉镯,天青色,透着湿润的绿,像是刚落过雨沾湿了一般,看上去的确不是很名贵的模样。
梁王妃拿起那镯子,轻轻戴在崔宜的左手腕上:“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我少时的旧物罢了。崔姑娘不要嫌弃。权当做我代两位王爷对姑娘无礼的赔罪罢了。”
那镯子戴在腕上冰凉沁人,看上去不是什么好物戴上却觉得心生欢喜。
只是无缘无故被人送首饰,崔宜心下警铃大作,一边伸手去摘,一边还在推却。
梁王妃却道:“崔姑娘这样拒绝,难道我想与崔姑娘交好,竟是不能的吗?”
她这样说,便是指责崔宜看不上她的身份了。
怎么可能,怎么敢看不上啊!
崔宜好歹也是识时务的,只得不再推却,向梁王妃福身:“多谢王妃赏赐。”
梁王妃却说:“我对崔姑娘一见如故,心甘情愿送你礼物,并不是赏赐。”
崔宜只得说:“谢谢王妃赠与民女的礼物。”
梁王妃再次掩口轻笑:“我看崔姑娘对那清梅茶颇有几分喜爱,玲珑,去把那茶拿上一钵给崔姑娘带回去永安王府。”
“是。”玲珑领命而去。
少倾即回,手里拿着个小小的五瓣梅的钵形器物,想来装着那清梅茶了。
梁王妃突然咳嗽了两声,面上泛起桃花一样的红来,她喘的有点急:“……让崔姑娘见笑了,我身子不好,就不招待你多坐了。想来阿欢在外面也等的心急,便让玲珑送你出去吧。”
她一面说,一面背向崔宜,咳嗽声一声一声的听的甚是让人心焦。
崔宜只说:“让玲珑姑娘在这里侍候王妃,我自己出去就是了。”
梁王妃却只是在身后摆手不允。
玲珑扶了崔宜的胳膊:“崔姑娘请随我来。”
崔宜只得跟在她身后离开。
眼见得重纱轻掩也隔不断梁王妃的咳嗽声,崔宜觉得心里难受,总得想法给她治治病才好。人参养荣丸不知道有没有。
直到出来外面,见到等在那里的阿欢,崔宜才觉得自己刚才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崔宜本来以为梁王妃要见自己是因为自己使得梁王遇刺而来加以责难的,想不到她竟然是真的是只是好心让丫环帮自己整理妆容,且安抚受惊了的自己,以聊表愧疚之情,竟是别无其他心思。
若说她另有图谋,或者说心思深?也不太像。似她这般看上去高雅而清贵,也实在不像是藏污纳垢,动机不纯的人。
玲珑送她出来之后,便仍如来时一般要亲自带了她与阿欢回去萧王爷与梁王所在的梅苑,被她与阿欢婉言谢绝了。阿欢说自己又不是不识得路,便不劳她相送了。实在是找不到路径的话也好办,直接找棵树或假山什么的跳到最高处看看就是了,被玲珑数落了一顿,说他没规矩,在永安王府上也就罢了,散漫惯了如之何的,因此上崔宜发现她比宝珠更加嘴碎能说。
到底玲珑还是另叫了别的小丫头给她们带路,自己回去伺候王妃。
阿欢在路上悄悄走近崔宜,压低了声音的问她:“梁王妃没有为难你吧?”
崔宜看着前面带路的小丫头,目不斜视,确定她听不到,也压低了声音回他说:“你怎么就认为梁王妃要为难我?”
阿欢说:“我没这样的意思。梁王妃人很好的,必不会为难你的。若是为难了你,你不得和之前一样苦着脸从那里出来。”
他倒是惯会察言观色。崔宜想。
她没有否认他的话,只说:“她并没有为难我。”
她心想,不仅没有为难,还送了我首饰,送了我茶叶,请我喝茶压惊,嗯,人的确是比小梁王和某个永安王好多了。
她经暖阁一事,已经一棒子“打死了”萧王爷。
阿欢却不知道自己和自家王爷已经被她在心里判了死缓和死刑,在后边追着她说:“梁王妃人真的很好的。”
崔宜点头:“嗯。”
继而回身:“你们很熟的吗?一直在跟我说她很好很好之类的话。”
阿欢突然脸上一红:“……”
崔宜看着他脸上那抹可疑的红色,皱了下眉,说:“我回去告诉明珠。”
阿欢立刻大叫:“不可!”
那前面带路的小丫头疑惑着回过头来:“我不曾带错路,难道走错了吗?”
阿欢连忙说:“不关你的事。”
崔宜用袖子子掩着口,偷笑出声。
阿欢嘴角抽搐:“你,你怎么能随便和明珠乱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隐隐的不满。
崔宜突然就心情大好起来。
她抬起一直低垂看地面的眼睛,看到云边一抹金边,是太阳终于要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的模样,连带着心头压着的阴霾似乎都被阳光照得稀薄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也好过之前压抑的要死的感觉。
这得多谢梁王妃的那盏清茶,花香幽淡,却沁入心脾。
她说的没有错,目标若定,何必自扰,只管认真看前路向前走便是。
从梁王府出来,坐上马车,她眼望窗外,一个眼神也没给萧王爷。
阿欢实在坐在马车里难受,便自告奋勇的换了赶车的京卫下来。
那京卫无奈,只好与其他京卫共乘一骑,看着格外的别扭。
行到拐子胡同,也就是吉祥居所在的那条胡同时,萧庭风命他直接把车驾去吉祥居门口停下。
到了吉祥居门前时,发现门外聚集了一大堆的百姓,而昨日里还忙碌有序的吉祥居竟然已经关张了。
阿欢回头,叫了声:“王爷”便跳下了马车。
萧庭风掀开车门口的布帘,跃身下车。
虽然不是骑着马,也算是英姿飒爽的大好男儿。
崔宜心里惊疑,也跟在后面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