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在偌大的工作台上，在45号钢上刻下的这句语录，是李小白的座右铭。
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学习一般，考了个三流大专，毕业失业一起来了，毕业分手也上演了。最后为了挣点窝囊费，栖身于一个小破工厂卖苦力。
三十郎当岁，终于在媒婆的努力下娶了个未婚先孕的黄瓜大闺女，从此喜当爹。说起来也就这样了。
没到过了年，黄瓜大闺女找黄瓜去了，留下李小白和还没起名的儿砸。
李小白只能又当爹又当妈。白天工厂打螺丝，晚上骑车干代驾。
周围人都说，李小白是个好人，但是好人没好报。也说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受欺负。
可不是么，在厂子里工作了二十年，从开始的三千工资。二十年的工龄涨到了五千。
老板还拍着李小白的肩膀说，你看，我对你不错吧，好好干啊。
说完，开着自己的梅赛德斯去会所了，听说那里有一条龙。
李小白没见过龙，心想，老板就是厉害，一条龙都给他服务。
马上就下班了，就看到主任刘刚笑呵呵的过来：“白哥，今天辛苦你一下。有批急件，那边催着要。”
刘刚是原来李小白带着的徒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是说着玩的。
这小子善于钻营，又会巴结老板，据说一条龙的消息，都是他告诉老板的。
后来就成了车间主任。
李小白抬眼看了看材料单和工件图纸。不是太难的工序，就是量大。
“我这一个人可干不过来，多找两个人一起做，还会快点。”李小白说道。
“哎呀，谁不知道白哥你的手艺最好了。这样，一个件我给你提5毛。200个件，你能多挣一百。”刘刚搂着李小白的肩膀说道“别人干，我不放心他们的活，再说，这好事我不得先想着我师傅么”
李小白还想说什么。刘刚脸色一变，说到，“老白，你也是咱们厂老师傅了，你可得做个榜样啊，晚上加加班，两天不就做成了么，就这样定了啊。”
李小白心里话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刚一句好字没出口。刘刚已经到车间门口了，招呼着其他工人下班。
“刚哥，晚上去喝点啊，附近新开了一家烧烤。”
“切，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看老板娘漂亮才天天过去。”
“行了，行了，快下班吧，今天老白替咱们加班，你们还好意思去吃喝。”
刘刚故作严肃的说着，然后转身向李小白喊到：“白哥辛苦啦。”
李小白还没回话，又听到刘刚跟外面的工人说到，“烧烤就算了，大热天的，咱们去泡个澡去。”
李小白自嘲的笑了笑，他早就习惯了。
如果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他甚至觉得早点过完这辈子也不错。
老人还算身体硬朗，没事还能帮衬着点，。
小的，哎。算了，果真不是亲生的，没有遗传李小白这老实人性格，天天调皮捣蛋，这才上初中，又开始早恋了。
李小白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不到50岁，黝黑的脸上写满岁月的皱纹，有些斑白的头发更显得沧桑。跟别人说他70也大有人信。
精神一下，回去赶紧加班，明天还要去学校给人家家长道歉。
李小白的技艺还是不错的，毕竟干了几十年了，这批件又简单。很快，车间里就响起来车床的声音。
夏天的早晨总是亮的特别早，还不到5点，天空就有点发白了。
李小白赶紧洗漱了一下，趁着还有段时间，稍微眯一下。
等到七点左右，赶快去到儿子所在的学校。
又是老师一顿批，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什么没有教养天天跟老师对着干，什么早恋耽误人家别人，还跳出去跟社会上的人当鬼火少年。
各种问题能说一个小时不带重样的。
李小白就只是低着头，相对于他儿子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老师说的口渴了，也算抒发了心里的那口气，喝了口水，又跟李小白说道：“孩子的教育不是学校一方面的事情，主要是家庭教育，你儿子就是属于家庭教育的缺失。不过你家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这次先跟你通下气，让你知道他的情况，希望你能够回去还是要多管管孩子。”
李小白这才擦了一下脸上的口水，赶快说道，“好的，好的。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
话还没说完，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是他老爷子的电话，李小白赶快挂掉。
还没几秒钟，又拨了过来。
老师赶紧说，行了，你接一下吧。
刚接通，就听里面老爷子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白，赶快来人民医院，你妈过马路被车撞了。”
李小白赶快跟老师解释了一下，又回头跟儿子说了一下，好好听老师话。
他并没有嘱托儿子好好听课，能够不给他添乱，已经能烧高香了。
老师打发走李小白儿子，也是不由的感慨道:“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呀。”
来到医院，李小白父亲正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转圈。
“爸，我妈怎么样了？”李小白把父亲拉住，坐到等候的座位上，问道：“被什么车撞了，医生怎么说的？”
“哎，你妈早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个没牌子的面包车撞得，警察说对方全责，但是对方没保险，并且家里情况也不好，怕是赔不了多少钱，也不好执行下去。”
“120说你妈被撞得挺厉害的，骨折的地方很多。”
这时，手术室门开了一个缝，一个护士探出半个身子，拿着一摞单子说道，“王芬的家人过来签字。”然后过来看了看李小白和他父亲，分不清谁大谁小，“你俩谁是王芬的爱人，过来签字。”
李小白父亲赶快过去签字，而护士又指着李小白说道:“你是？”
“我是他儿子。”
“哦，那正好，你赶快去大厅交一下费，先交上十万吧。”
李小白眼睛一怔。十万，他哪有十万块钱啊。这么些年，又当爹，又当妈。还着房贷，还供着一个学生。每个月那点工资，是真剩不下一点。
李小白父亲看到这情况，赶快说道：“我去交吧，先交两万行不？我们上着农合呢”
“两万？”小护士翻了个白眼，“两万还不够这手术费的，有农合也起码五万。”
李小白赶快说给老板打个电话，然后去到楼道处。
“老板。”李小白踌躇半天，终于还是拨通了电话，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借钱。
对面传来一个娇喘的声音，“谁呀，这么早给你打电话。”然后才是老板不悦的声音，“怎么了，李小白，给我打电话？”
李小白硬着头皮说了一下家人被撞的事情，最后说道:“我想先支一年工资。”
“预支一年工资？”电话里传来老板的咆哮声，“你特么当我这是干慈善的？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滚蛋。你妈被车撞了关公司什么事。”
李小白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老板得愤怒，悻悻的挂了电话，心里还在自我安慰着，“确实，不关人家公司的事，不借给钱也是应该的。”
这时，李小白父亲过来说道，“行了，别着急，我先交了两万，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吧。”
在医院走廊的灯光下，李小白看着苍老的父亲，仿佛又佝偻了一些。
手术一直没停，李小白母亲一直没醒。直到晚上了，李小白让父亲回家，他自己在这里等着消息。
李小白父亲想着也应该回去借借凑凑钱了，于是也是回去了。
李小白无力的靠着走廊里的墙，连续的加班熬夜使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为什么会这样？”李小白心中狂吼：“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这么对自己！”
媳妇跑了，留下个不知道是谁的娃，养个半大，又是一个不省心的鬼火少年。没有精力照顾好家里老人，反而还要靠着老人帮扶。
买房买到了最高点，贷款买的房子现在降了一半多，现在光是欠银行钱就能全款买一套更大的。
工作上更是不堪，加班天天有，奖金月月没。他干了二十多年的车床铣床了，能不知道工件的大概利润么，一个给他提5毛？简直是侮辱。
凭什么！
李小白越想越烦越生气，脑袋更是不停的撞在墙上，仿佛身体上的疼痛，能够减轻他心里的痛苦愤恨。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李小白想着，回去就把这句话改了。
生而为人，我很绝望。
可惜他没机会了。
第二天护士催他交费的时候，发现李小白人都硬了。
嗷的一嗓子，吓得手术台上的患者差点蹦起来。
李小白更是懵逼状态，我这是怎么回事？能够听见看见，就是发不了声音，动不了一点。
只能眼瞅着医生给更加绝望的老父亲开具了死亡证明。
不过因为李小白不明不白的没了，医院也是怕事情闹大发酵，给他母亲的手术费进行了减免优惠，并且请来最知名的专家来做。
而工厂也是怕相关部门查到李小白天天加班，赶紧送来了十万块钱，作为慰问。
这样，李小白还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用生命给老爷子带来点好处。
火化炉里的火焰仿佛也更旺了。
突然一个声音在李小白脑海里响起来。
“叮，宿主，您的后事安排成这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