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湿地公园的卫生间较为简陋,男女厕共用洗手台。长方镜上溅着不少水渍,水龙头有些凝,被拧开时没有出水,不断抖动发着“嗡嗡”声。
鸭舌帽被压得极低,叶明宜垂着眸子,犹豫看着自己粘着纸屑,不断渗着血的手指。
因为急着去试镜,她包扎的粗略,只裹了些纸巾,现在揭开看,原来不仅肉被划到了,连指甲也被劈开。
难怪这么疼。
想到自己这带血的手指,按到了顾望津的白色羽绒服上,染脏了他的衣服,她就发窘。
她本来想拉长线,没指望一次就让袁导有所动,这次能顺利试镜,还多亏了这位顾老师的劝说,之后她肯定要……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了。
灼热的体温在瞬间烧断了她脑子里的弦。
后背缓缓贴上了黑色的男士冲锋衣,淡淡的木香夹杂强势地钻入鼻尖。
刺骨的凉和钻心的痛,侵蚀了她所有的感官。
抬眸,透过镜子,她正对上了一双微微挑起的瑞凤眼。
银丝镜框润着金属光泽,纤细的眼皮淡漠撩起,漆黑的瞳仁令人心惊。
像蛇的伏击,用尾巴将猎物不断绞紧。
“心软可成不了大事。”
冷磁的男音紧贴耳畔,极低的声压夹杂着微不可察的叹息。
水流“哗哗”鸣响,冰冷的水花疯狂四溅。
修长的手指捏着手腕嵌进了她的手心,不属于自己的掌温在流水下源源不断输送热量。
孟谨礼有病吧?
谁心软了?
挣扎地缩回手,却被人死死拿捏住。
衣料在摩擦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好像就是要看着她疼。
叶明宜倒吸冷气,毫无留恋地使劲挣推开了换着她的男人,生硬地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碎发凌乱飘来。
“孟先生,请您自重。”
寒天高云淡,风呼啸破开了他们相隔的距离,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落叶散在他们脚下,微弱剐蹭着地面。
颀长的影子,无声对峙。
毫无心虚,孟谨礼勾了勾唇,微微挑起左眉,不慌不忙地向前。
长腿迈开,带着压迫性地重新缩回两人的距离,男士登山球鞋鞋尖紧顶着女士运动鞋。
血污被冲刷干净,冷水刺激下,伤口从麻木到渐渐恢复痛感,叶明宜蹙眉错开身子,从口袋拿出了创口贴,不想过多逗留。
好像预判了她的动作,高大的男人向前倾身,抬起的胳膊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股无名火从胸口处腾起。
她是真的觉得,刚刚在冷水下冲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男人的脑子。
控制欲成瘾了吗?
“孟谨礼,你…”
他只是云淡风轻地拧关了水龙头。
“你倒执着,何必要折腾自己成这样?”男人尾音勾起,淡淡的语调半是嘲弄,细长的眼睫向下敛着,掩住了眼底神情。
叶明宜红唇扬起温软的弧度,眸底一片冷清:“我是什么样的,就不麻烦孟总操心了。您若留恋养成游戏,我想也不会缺人陪您玩的,对吧?”
不缺人?
孟谨礼皱了皱眉,收回手嘴角扯了扯,静静看着镜子中,女人径直离开的背影。
……
几天前,御尚商务会馆。
结束应酬后,孟谨礼酒意上头,脑袋还有些晕,在车童拉开车门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上车。
“孟总!”
身侧忽然多了一声怯懦地轻唤,紧接着,是一阵高跟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
他稍稍侧目,深重夜色中借着会馆内通明的灯光,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我…”
王爱佳在走近后,捏着手包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她穿着一条齐膝的粉色裙子,裹着一件单薄的披肩,声线发颤:“我的车…车在路上…”
女人有些紧张,一边断断续续开口,一边小心翼翼睨他。
出于良好的教养,孟谨礼并没有将自己的不耐表现出来,仍旧尊重的倾听着。
“在路上抛锚了,您能不能载我一程?”说完话后,王爱佳羞涩地侧过脸,撩了撩耳后的发。
侧脸轮廓被光清晰地勾勒。
孟谨礼目光在女人眼下微顿,嘴角轻轻扯了扯,顷刻后便挪开了眼神。
叶明宜的眼睑处也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褐色的一点,在微芒光亮后,笑着,伴着甜软的声音“祝阿礼,岁岁喜乐长安,所愿皆得”,楚楚动人。
而最美的还是被泪水淌过的时候,潋滟妩媚,隐忍着吟唱是,绽放在画纸上的点睛一笔。
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两个人从来都是不像的。
“王小姐,你的经纪人会比我更适合解决这件事。”孟谨礼嘴边弧度深了几分,眼尾温和的弧度暗藏锐利,“顺便帮我转告她,要是工作太累,公司不介意帮她休长假。”
女人脸色明显有些挂不住。
懒得继续纠缠,在坐上车的前一秒,他轻瞥了她一眼,闲散的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新人入行,还是踏实安分点好。”
他若真想要什么,从来不会勉强去退而求其次。
替身,不过是弱者在自欺欺人。
——
重新回到湖边,叶明宜有些心绪不宁。
在这里遇见孟谨礼是意料之外,但她也太疏于防备了,连人靠近都没有发现。
“手没事了吧?血止住了吗?”顾望津关心地走向前看着叶明宜受伤的手指,“鱼钩太锋利了,哪怕是老手,不注意也会被划伤。最好回去打一针破伤风。”
叶明宜蜷了蜷自己被创口贴包住的手指,笑着点头:“止住了,没事的。”
“你这次演得挺投入,确实比上次试镜有进步。”袁鹤生收着自己装备走到了她旁边,眼神认真了几分,“但是,作为专业演员你应该知道,拍戏的时候私人感情的代入不能太多。生活情绪和角色情绪的出入,会导致你演绎的偏离。”
心里咯噔一声。
叶明宜想到戏里,女主爆发扎刀男主的情绪,应该是极度的痛苦和绝望,是在爱恨交织之中,茫然寻找到了错误的发泄口。
但她,竟无意识演出了几分终于解脱的释然。
懊恼在心头翻涌。
叶明宜:“袁导,我…”
“我这人固执,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试镜不代表一定成功。回去等消息吧,出结果了,我会让小木通知你的。”袁鹤生轻咳了两声,古怪挑眉,“不过以你和他们的关系,该轮不到我提醒通知就能知道结果。”
“望津说得对,鱼钩划伤别马虎,得处理好知道吗?记得消毒,少折腾。”
叶明宜微微抿着唇,把受伤的手藏进口袋,乖巧点头:“谢谢袁导关心。”
瞬间,她触碰到了一个陌生的瓶状物品,还有一根签子……
碘酒和棉签。
自己的空口袋里,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男人塞了这些?
口袋里的药品隔着衣物依旧灼烧肌肤,烫进了她的五脏六腑。
下意识,她余光扫向了不远处被层叠枝杆遮挡的石子路。
黑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好像撞上了,那遥远的,冷冽的目光。
那些像风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她的生活里无孔不入,又如影随形,压得人呼吸一窒。
——
这一晚,叶明宜睡得并不踏实。
一轮又一轮的梦魇将她困住,深邃的漩涡紧紧把她吸附着,越陷越深。
她回到了12岁。
“霜霜,有你的回信!”
听见关妈妈的声音,她讷讷地放下手里的笔,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信?”
关悯轻轻点头,眼尾勾勒的弧度温柔依旧:“嗯,我记得你上次给人家写了一封感谢信?”
她惊喜地眨了眨眼睛,没有一丝犹豫跑到了关妈妈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用白色信封装着的回信。
最开始,她对回信并没有太多的期待,每个人都有自己忙碌的事情,能被分出一点点善良和关爱,她已经很感激了。
可偏偏,她有了一封回信。
她写,这段时间因为福利院的资金困境,自己非常迷茫,不知道未来要何处。
“她”回:“与其等待,焦灼着自身无法解决的困苦,不如致力于当下,让自己强大到能独当一面,成为所爱之人的臂膀。”
她写,作为大姐姐,看见弟弟妹妹们无忧无虑的模样很羡慕,不知道如何去分担关院长身上的担子想快一点长大。
“她”回:“人一旦选择了长大,就是不可逆的。成年的世界,比你想象中更加复杂。不要想太多,你要记住,你也是一个小孩。在有限的少年时光里,做一个无限快乐的小孩吧!”
在福利院,她是最大的姐姐,要做弟弟妹妹们的榜样和依靠,被前养父母带回家后,他们不断提醒她长大后要记得感恩。
在所有人都期待她快点长大的时候,“她”说,她也是个小孩。
再后来,关妈妈特地告诉她,她的学费问题被解决了,同时还被送了一套专门为初中生准备的教材和文具。
她被人资助了。
教材第一页有寄语,五个字“致力于当下”。
清秀遒劲的字迹和回信一模一样。
画面一转,是她十八岁。
在新闻上,她看见了孟谨礼担任悦和旗下悦和娱乐经济CEO的报道。
这篇报道不仅提及了他个人优秀的人生履历,还写出了他曾在年少时期,投身于许多慈善事业,成立悦和希望基金会,匿名资助多家福利院等事迹。
红欣福利院也在名单中。
这位优秀的集团继承人写给基金会的公开信上,有着和自己回信上如出一辙的字迹。
“JL.”。
看着照片上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男人,她有点羞耻。
更多是不好意思,因为她寄的信上,一直在称呼人家…锦鲤姐姐。
回忆的梦境像一条怎么跑也跑不完长道。
她奋力奔向前,无数虚影向后流去。
她到了二十一岁。
那天太阳光很是耀眼,宣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字迹。
她被人从后环住,手指捏着毛笔,手背被一只大掌牢牢包着。
一撇一捺。
墨渍晕出了一个点。
忽然,耳垂一痛,她被人咬了一口。
“写字要专心。”
字迹重合了。
没有立马端正态度,她鬼使神差地望着男人清俊的侧颜问:“阿礼,你有没有收到过,让你印象深刻的感谢信?”
比如,被人称为锦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