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一言为定
一个多小时后,三个人吃饱喝足,热闹欢欣的氛围随着熄灭的炉灶一同冷静下来了。
陈雅路那日在小花园里哭了一场后,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虽说有些难过,但是大人们下的决定,他们小孩终究是无可奈何。
只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离开呢?
“是我爸那边出了问题如果不回去,我可能垄子都见不到我爸了。”小小的少年语气平淡,仿佛在竭力维持着冷静,但难掩目光里的不安:“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前几天我爸打电话来,跟
我妈大吵了一架。最终我妈还是妥协了。她说不想跟我们舒家人扯上关系,所以让我要走尽快走。于是我爸就给我买了机票。”
舒凡的印象里,父母总是在争吵,鲜少有安宁的时候。
在北津时他最讨厌冬天,因为北津的冬天动辄零下十几度,天上的星星都冻得硬邦邦、干巴巴。母亲生气便要离家出走,嚷嚷着回峰南娘家。那时候,小小的孩子多么无助,连鞋子都没穿,推开大门赤脚
踩进雪里,追了一个又一个路口,喊着求着妈妈别离开。
可是妈妈不那么爱他,高跟靴踩在雪地里连绵成一条冰冷的线,听到他的哭喊声也没有回头。爸爸也不那么爱他,冷漠地看着他追出去,反而“嘭”地一声摔上大门。
到后来,附近的民警已经眼熟了他,听到他哭哭啼啼的声音便跑出来,将他带到所里喝点热水,再给他爸爸打电话带他回家。小孩子哪儿知道大人间的事情呢?他只是想有一个普通的家罢了,像其他小孩那样普通,不必有钱有权,不必住富丽堂皇的别墅,只要爸爸妈妈不吵架就好。
可惜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直到有一天,他的父母爆发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争吵。妈妈动手打了人,然后爸爸毫不犹豫地反击。两个人把别墅里的花瓶往彼此头上招呼,所有的花瓶都砸碎了,舒凡躲在
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外面歇斯底里的动静,哭得床单湿了一大片。
然后,卧室的门被人“哗啦”一声打开,他穿着薄薄的睡衣,被一只蛮横的大手从被窝里扯出来,一路拖下楼,磕磕绊绊地来到客厅。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母亲衣衫不整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可怖的伤。而父亲呢?父亲松开了铁钳般的手,将他像一块脏抹布一样甩在大理石地板上。“要离婚可以,你的种你带走。”母亲凄厉地尖叫:“这他妈也是你的种!”
小男孩瑟瑟发抖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母亲,无助地像一只被抛弃的幼鸟。他的人生面临着一项重要的抉择,他到底该选择谁才能避免被抛弃的命运呢?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啊?
凄冷的冬夜就这样在他幼小的人生中扎根了,从此以后,但凡是到冬天,舒凡总有种刺痛的麻木感,仿佛变成了一只被遗弃的宠物犬,冬天总是散发着危险的气味。后来,母亲还是软下心,将他带回了峰南,一直生活到现在。直到不久前父亲家里出了事,又态度蛮横地以“舒家的独苗”为由将他带了回去。
他到底是他们的孩子呢?还是一件附属物?
如果是前者,为什么把他生下来却没有珍惜过?如果是后者,为什么他会哭会笑,会觉得难过呢?“那你到了北津,可不能忘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忘记你的。”
袅袅的白烟里,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纤细的峰南的口音。她有一双玻璃一样的杏核眼,清澈干净,让人总想去亲近。舒凡回过神来,点点头:“我会和你们联络的。”
“一言为定?”
“嗯!”
三个人端起橙汁杯,学着电视里大人的模样,郑重其事地碰了碰,玻璃杯撞得“叮当”作响。
……
饭吃得差不多了,沈念突然肚子痛。
准确来说并不是肚子,而是小腹,里面像是有个铁秤砣一样往下坠,拉扯得疼痛感又尖锐又纤细。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沈念立刻紧张地掏出小背包,在里面埋头寻找着什么。“怎么了?”陈雅路关切地问。
沈念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陈雅路立刻瞪圆了眼睛,让她起身,朝她屁股上看了眼。好在没什么问题,陈雅路摇摇头,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
"那我去趟厕所。"
“要不要我陪你?”
沈念摇摇头:“没事,我很快回来。”
厕所位于四楼的走廊尽头,就在台球室隔壁,很多打台球的人偷偷躲里面吸烟。舒凡忍不住道:“那个厕所不分男女,烟味很大,你要么去楼下看看?”
擱在平时,沈念肯定不愿意去那种又脏又臭的地方,但是她好像来了月经,得赶紧去确认一下,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着急忙慌地摇摇头:“没事,我很快就回来。”说罢,她便从包里掏出一只白花花的棉包,往兜里一塞,迈着螃蟹—样僵硬的小步子离开了。
果真如舒凡所说,这个厕所的卫生条件堪忧,洗手池旁的垃圾桶里堆满烟头。又由于这里不怎么通风,空间狭小,刺鼻的烟味时半会儿很难散出去,一进来就有种室息的感觉。沈念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这时小腹又是一阵坠痛,她一咬牙,便冲了进去。
里面只有两个单间,两个都空着。她选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卡擦”一声将门反锁好,立刻掀起裙子看了一眼。
果然,来月经了。
幸好她现在有了点经验,快到日子的时候都随身带着卫生巾,不然这下子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姑娘有条不紊地撕开卫生巾包装,贴好,扑通乱跳的小心脏这才平复下来。正要离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的脚步声。那声音转眼便来到了极近处,有两个人似乎进来了,还“嘭”地关上了卫生间最外侧的大门。
沈念本来要出去,手已经放到了把手上,听到动静后犹豫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不赞成。”
辛来的声音响起,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起淡淡的回音:“许孜,这太冒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绝路。”
随着而来的是男人沙哑难听的低笑。
“绝路?我哪儿有别的路能走?”"你就听我这一次行不行?我又不会害你,你为什么连我都要防备?"
“你觉得我是你吗,辛大小姐?你爹那么有钱,不管他打你还是骂你,不还是给你把把塞钱?我爹呢?我他妈被他坑了快十年!”许孜说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他的赌债这辈子都还不完!再这样
下去我只能被他拖死!我可不乐意,凭什么!"
“那你也不能去杀……”话说到一半,辛来刹住车,似乎有些恐惧,声音止不住颤抖:“你也不能这么冲动!”“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许孜狠狠道:“你告诉我,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我他妈还有的选么!”
“我可以帮你啊,我可以去问我爸要,我可以去偷他的钱,我知道他的现金在哪儿,那都是他打算送礼的,一大把一大把的现金,许孜我求你别做错事,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我离不开你!”对面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突兀而又刺耳。沈念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呼吸,整个人躲在单间里,一点动静都不敢制造出来。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事情?
“然后呢?”冷冷的声音响起。辛来仓促地“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清。
许孜道:“然后呢?我多欠了两千多万,就算你本事通天偷了你多的钱拿来还账,他明天就能再给我欠个窟窿出来。他他妈就是赌狗,你懂吗?改不了,这辈子都改不了,他害死了我妈,然后又要害死
我。可我不想死,辛来,我那么年轻,我凭啥为了这只赌狗去死?"
“我可以想办法,我可以、我可以去借钱……不,我什么都能为你做,只要你不动那个念头……”辛来的声音顫抖得厉害:“你要是真的那么干了,我们就完了啊……”
“辛来,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声音这个时候冷静了下来,反而让人有些胆战:“你每次都说什么都能为我做,我的压力也很大,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
"你,我爹,你爹,所有人。”许孜说:“都在逼我,逼我去死。""怎么会?我那么爱你,许孜,我难道做的还不够吗?""好啊,那你愿意为我去杀了他?"
辛来噤了声,像是被摁下了沉默键。对面的人冷笑出声,像是早就预料。“我就知道,你们都一路货色,妈的……谁在里面?!”
突然间,干哑笑声戛然而止,许孜的语气陡然变得狠戾。他的脚步迅速凑近,一瞬间便来在了沈念所在的单间门前。
"里面有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