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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谁与展龙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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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天空似乎总是很高很蓝,浓烈而不炽热的阳光把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照的异常明晰。如果在这样的天气里,有血液溅在地上,那也一定会很快干枯的。

焚城北边的陈府前,那个已经搭建许久的高台终于又再度掀开了前面的帘幕,焚城的人们前前后后都到了高台下面,交头接耳的讨论着又是哪路少年要来试试迎娶陈家小姐了。

在高台的对面,陈府苍青色的大门之前,高高的屋檐遮住阳光,陈家家主陈宣之好整以暇的坐着,只是门外小厮的一声声通传如同夏日的蝉鸣,丝毫没有见到蝉鸣之时的林逾静,之觉得心底烦躁。

“老爷,城守刘大人请见,丹阳郡骠骑都尉黄浪上拜帖,兰陵府知府孔大人已到焚城之内。”

陈宣之拿过拜帖,脸上带着苦笑,中原一十九州,其下又划分为府、郡,再次才是焚城这样的小城池。只是陈家也算得上异数,所以无论是焚城还是兰陵府,都有向陈家提亲的过往。

陈宣之脸上还带着苦笑,可是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人,急忙换了一副灿烂的笑容从椅子上站起,“孔大人孔大人,远道而来也不早给在下打个招呼,都到了焚城,却还不要在下迎接么?”

那个儒雅而又普通的中年人洒然从百姓人群里走来,身后还跟着十岁左右的孩子,那孩子脸色红润里始终带着几分苍冷色的白。

“陈先生说笑了,如果只来迎接孔某,那黄都尉,刘大人,又情何以堪啊。”孔知府淡淡的笑着,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中年人冲陈宣之拱了拱手。

其中一人褐色的长发随意垂下,脸庞带着秋日阳光般的硬朗苍凉,却也透出几分属于阳光的柔和,此时忽然笑了一下,“陈先生,莫怪黄浪不请自来,实在是孔大人要令在下一路过来,未经通传,还望陈先生莫怪。”

陈宣之摇头笑笑,伸出右臂,“怎么会,怎么会,来者远到是客,我陈宣之只有欢迎啊。”

剩下那人虽然穿着紧身衣服,似乎也是手底下过得去的人,只是身形实在有些胖了,一脸笑呵呵的模样,倒像极了弥勒,张口一笑说:“好了,孔大人,黄都尉,大家也都是熟人,无须跟他陈宣之客气,都上去吧,进焚城我刘太生还不能一尽地主之谊,那就不能便宜了陈宣之啊。”

几人的大笑声中,陈府早有小厮上前,匆匆迎接几位大人上了陈府临时搭建的台子,观望着对面武试的高台。

四个人也异常和气,或许是因为在这乱世之中,谁也不知道谁会忽然有那么一天,能攀龙附凤,令世人只可仰望吧。

而围观的焚城百姓虽还是议论纷纷,但见了这些人物都到了,声音也不自觉的小了下来,只是对于到底是什么人要上这高台,去触陈府门前四位大人的霉头,也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观望着。

在人群不曾注意,陈府门前也不曾有人注意的角落里,彭云忘和李凡尘蹲在地上,年纪大的孩子默默的抱着刀,脸上看着周围,还带着嘻嘻的坏笑,只是李凡尘啃着馒头望着他大哥,已经不再能知道他大哥到底想着什么了。

彭云忘抱着石刀,觉得周围一切的窃窃私语和敷衍的外交辞令都离自己那么遥远,只有旁边坐在地上,一身脏兮兮的李凡尘离他那么近。

“李凡尘,你有没有觉得,没有一个人看到你。”彭云忘笑着,然后抱着刀站立起来。

李凡尘匆匆塞进最后一口馒头,点着头说:“是啊,好像除了我们惹祸的时候,一直没人看我们啊,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你就愿意一辈子这样么?”彭云忘笑着,还是孩子大小的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怀里的石刀。

李凡尘望着周围的人,望着陈府门前坐着的衣着光鲜的大人物,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馒头噎在了喉咙里,没能咽下去。

“你愿意就这么一辈子下去?没有人会看到你,你最多在焚城这样的地方做一个小小的无赖,也没有哪一家的姑娘会真的跟你进洞房。你听了那么多说书的故事,你也读了一本真正的书,你懂得应该比我多,你说呢?”彭云忘脸上的笑消失了,望着高台上已经站上去的三个武士,那三个武士手里的刀剑闪闪发光,锋芒四射。

李凡尘看着彭云忘的背影,眼神呆呆的,含混不清的说:“我不要……”

彭云忘便又笑了,“我还记得听说书的说过一句话,我有鸿鹄志,谁与展龙旗?我的确有鸿鹄志,我要站在凡尘大地最高的地方,我要让所有人不得不看我,但是我不想这条路我一个人走下去,李凡尘,你可愿意,跟我一同展开我们的旗子?”

李凡尘用力咽下喉咙里的馒头,咧嘴一笑,“当然愿意!”

“好,那如果我死在台子上面,我惹出来的事情我自己承担就够了,你给我记住,这辈子不站在最高,不展开我们的旗子,你就是死,也没脸见我!”

彭云忘低低说着,眼神一冷,一步向前迈去!

“彭云忘!”

彭云忘身子一定,嘴角却又笑了,李凡尘终于没有再叫他大哥,他想要的是朋友,不是一个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弟。

李凡尘却没工夫想这么多,年纪小的孩子只是慢慢走到彭云忘身后,按了按大孩子的肩膀,“别怕,你会回来的,我有鸿鹄志,等你展龙旗!”

彭云忘笑了,大笑,那笑声大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孩子发出来的,他大步走上了高台,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之中,慢慢登上了生死不计的台子!

“我彭云忘怎么会怕?什么都不可怕的,我也永远都不怕!”

秋日的阳光忽然被远处的乌云遮蔽,吹动起少年的发丝,少年望着三名大他三四岁的武士,甩刀斜指,目光冷峻睥睨,嘴角却还带着嘻嘻的邪笑。

石刀上,闪烁着不亚于钢刀的锋芒,那一对三的孩子昂然当场,没有人看不到他,也没有人敢小视他。

“彭云忘,你一定要胜!”李凡尘凝神望着高台,心里默念着,“我不会再是以前的我了,我也不想要那样的活下去,彭云忘,你说的,跟我展龙旗!

······

“陈先生,这次不会就是他吧?刘某可听说,这孩子在焚城里面,名声不佳啊。”刘太生摸着颔下不长不短的胡子,眯着眼睛笑。

黄浪和孔知府听了这话,也是都侧头看向了陈宣之。心中也都有几分别扭,难道我们家里的孩子,也都跟这个名声不好的孩子一个待遇不成?

陈宣之嘴角却噙出几分莫测的笑容来,“在这个乱世,谁知道哪个孩子最后会有哪种结局呢?”陈宣之又微微侧头,望着三位大人和唯一的孩子,“或许将来的天下是孔尘的,也或许,是那个孩子的,三位大人都有识人之明,可以自己看看。”

陈宣之不再多说,让小厮上茶,几人开盖之时,忽然有几滴水珠一齐落到了各自的茶碗里。

陈宣之笑道:“秋日雨露,正是天公星辰无私之举,天下人人皆能赏用的。”

三位大人心思各异,看着陈家屋顶琉璃上坠下的寒露,只是默然着。

而那唯一的孩子却忽然张口,声音童稚,却也显得异样的清澈,甚至于清冷,“陈叔叔也或许错了,如果不是陈叔叔家的琉璃瓦,谁人又能喝得到这晨露茶呢?”

“哦?”陈宣之抿着茶,轻轻扭头望向孔尘,而孩子却直直的看着高台,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尘儿,不可如此无礼。”孔知府虽然还是在训话,只是话语柔和,脸上带笑,也是分明没有责怪的意思。

秋风吹过,天色又阴暗了几分,惨淡的太阳偶尔从云层里出来,照的高台上的兵刃闪闪发光。陈府门前的大人物们,也都没有什么交谈,慢慢看着高台上四个对峙的少年。

随着太阳又在云层里出来的那一刻,三个武士里的其中一人长刀一动,清冽的阳光便反射进了彭云忘的眼睛里,彭云忘心头一跳,却不退反进。

那反射阳光的武士也略略有些诧异,可还是手臂一收,舒展着身体,扭动腰肢,斩出了他所能挥出的最强劲的一刀,那股刀风猎猎,已经不像是一个少年所能带动的了。

黄浪坐在不远处,眼睛微微眯起,那个少年的心思身手,若是放在军营,当下已足以胜任什长,历练三四年,就能成为他所见到最年轻的百夫长,能担领军职,可以被称呼将军的年轻人。

只是下一刻,无论台上台下,全都被三丈高台溅出的鲜血惊得愕然不语。

黄浪只感到脸上一凉,一股熟悉却也久别的血腥味从脸颊上传来,黄浪对于那个年轻武士的一切预想终止在这鲜血里。

但是鲜血不是那年轻武士的,而是彭云忘的!

三丈高台上,时间如同定格,那年轻武士的刀狠狠斩进了彭云忘的左肩肩胛骨之中,鲜血一溅,比三丈的高台还要高。

只是彭云忘目光冷冷,如同草原上的孤狼,石刀轻轻架在了年轻武士的颈上,笑着说,“我赢了。”

年轻武士脸色苍白,松开握刀的手,慢慢后退,然后猛地回头,跑下了高台。

“这孩子……果然与众不同啊……”刘太生的笑容慢慢淡了点,摸着胡子,不知道跟谁说着。

一时间,所有人都只是看着那个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彭云忘,没有人再说什么话了。

彭云忘叼起了自己的石刀,右手慢慢握住了左肩上的钢刀,一声闷哼从他喉咙里发出,脸色更加苍白,秋风飒飒,吹动彭云忘额头的长发,露出里面豆大的汗珠。

“啊!!”彭云忘一声痛苦的大喊,石刀落下来,钢刀也应声拔出,彭云忘右手猛地把钢刀掷出,飞旋着插到剩下两个武士之间。

彭云忘左手接住落下的石刀,低低喘着粗气,慢慢递到右手里,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肩膀的伤口,眉头又皱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终于也消失不见,只是苍白的脸上透出略显偏执疯狂的神情。

“你们两个,接下来谁上?”彭云忘看着剩下的两个武士,目光冷冷,声音却没有了那股底气,呼吸急促,“还是说,你们两个要一起上?反正,我彭云忘不会介意的。”

那两个武士看着手上的孩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不上,那我就上了!”彭云忘又大口的吸气,肺像是要爆炸一样,彭云忘剧烈的呼吸声如同一个鼓风机,终于,呼吸声戛然而止!

彭云忘脚尖一点,人如同一支利箭般的窜了出去,自小便从街边巷陌里逃窜,速度竟也不亚于这些久经训练的武士!

而那两个武士却还并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受伤的孩子,并且,他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受伤的孩子,而是一个受伤的猛虎。

那个看着彭云忘冲过来的武士沉下心来,无论如何,他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胜利,虽然在这高台上几乎没有人流血,更不会有人用这么惨烈的方式,但是就算这个孩子用了,他也一样要赢。

武士的刀锋正对着彭云忘向着彭云忘的腰间一记横斩,然而急速突进的彭云忘竟然又没有任何防御的打算,只是身子稍微扭了扭,避开要害,石刀仍然高举要一刀斩破武士的头颅。

那武士心头一震,暗叫这个亡命之徒,却也早有准备,急忙抽身后退,但是却没有想到彭云忘受伤的左臂又忽然动了,而且带着鲜血汩汩流淌的左臂动的比他突进的还要快,一把抓住了武士的单刀!

武士这次真的一惊,心里发慌,手腕一翻,单刀便要横削,摆脱彭云忘的手,只是没想到彭云忘却在这个时候松开了手,鲜血一扬,在彭云忘那极度冷静的眼神之下射入了武士的眼里,武士被异物侵入眼内,第一反应便是胡乱挥刀,可是武士只挥了一刀,便再也挥不动。

因为那一刀,又已经斩在了彭云忘的腰间,被彭云忘的左手死死按住,石刀终于落在那武士的脖颈上。

“我又赢了,是不是?”彭云忘松开左手,慢慢后退,让那个武士的刀抽离他的体内,又是一小股鲜血见了出来,彭云忘身子一晃,眼前一阵发黑,石刀拄地,几乎便要倒在地上。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嘲笑他,又有谁敢去嘲笑一个不要命的人呢。

“够了,彭云忘,你胜了两个武士,虽然你犯了错,但是我陈宣之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看你还有几分血勇,你走,我不拦你。还有李凡尘,你也可以……”

“不!”

那在高台上的孩子忽然抬起头,左半边身子流满了鲜血,脸色苍白,眼里却充满了野兽狰狞的嘶吼,“我不要,我不会输,我要打败最后这个人,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会打败所有人,我会是站在这个高台上的最后一个人,没人能拦得住我,我可以的!”

那个孩子嘶吼着,努力把头抬起,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这么认真的看着他,他怎么能输?他刚刚对他的小弟说了,对他唯一的朋友说了,他有鸿鹄志,要人与他展龙旗,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输了?

何况就算他真的输了,他也宁愿死在这高台上,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死去,也绝对不要别人的施舍!

陈宣之望着那个孩子那样蛮横却又委屈的眼睛,心里触动,低低叹了一声,“好,好,那你继续,无论你生死,我陈家都会好好照料你!”

彭云忘嘴角又勾起笑容,猛地扭头看向最后一个武士,拖着石刀慢慢靠近着。

那个武士虽然久经训练,却怎么会见过这样满身鲜血的人,一时间也是诺诺不敢上前。

李凡尘在台下,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可他始终不发一言,看着那个满身鲜血的彭云忘,他终于真正明白了一个孩子的坚持,一个鸿鹄的坚持。

“彭云忘,你放心,你不会死的,你还要活着拿回你的东西,我还要跟你,不,你还要跟我,一起展龙旗啊!”

“啊啊!!”彭云忘一声嘶吼,似乎听见了李凡尘内心的嘶吼,脸上透出睥睨千军的豪气,天上的乌云似乎也为之翻卷,那个孩子漆黑眸子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那拖着的石刀猛然自下向上斜撩一斩!

武士的剑也一样下斩想要封住,两柄武器在还没有接触的时候,带起的风声已经相接。

就在风声相交的那一刻,彭云忘的刀骤然变向!

而眼前越发黑暗的彭云忘似乎又听到了临行那夜,老爷子的教训……

“武道万千,最后都归于自然虚空里的无形无迹。然而有一种刀法,虚空崩溃,太素星出,你记住,一刀在手,其傲如狂!此乃崩阵狂刀,当年曾有一人,带兵三百,以崩阵刀破蛮族铁枪阵一千四百人,当年曾有一人,以崩阵刀连斩北荒十三武尊。只是以你的年纪,最多用尽全身的力量也不过能斩出一刀,所以无论如何,出刀之前,一定要保存体力一刀出手,胜负必分!”

“你闭上眼,想那虚空崩散,星流无尽,一颗星辰光耀如阳,随着你刀锋而动。”

“你闭上眼,想那冲阵枪林,一刀崩阵,无数长枪应声而折,都出自你的刀下。”

“崩阵之刀,破一切法则,崩一切混沌自然。”

“你睁开眼的那一刻,斩!!!”

彭云忘一声嘶哑的大喝,刀势狂卷而出,如同秋风狂卷落叶,大开大合,一刀斜斩,再也不想收回之事!

“崩阵之刀,出刀不回,狂傲如斯,方能破尽世间一切法则!”

一刀划过,没有人能看清那一刀的轨迹,只见到一股苍青色的光芒斩过,半截利剑从空中高高抛起,然后笔直坠落,插在孔知府面前的阶下,让孔知府不禁脸色微变。

而高台之上,折断的不仅仅是剑,砰然一声响,那年轻武士胸口的护心镜铿然碎裂,从他破烂的衣襟里飞出,整个人飞出高台,胸口一道染血的伤口,鲜血顺着刀锋斩过的方向甩到了刘太生的茶碗里。

刘太生的笑容,也终于有了那么一分僵硬。

高台之上,彭云忘低着头,秋风拂过长发,左臂无力的垂下,鲜血滴滴,右臂高高举在半空,保持着出刀后的姿态。

“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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