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风也，雨也，水也，云也，空也
大雨淋漓，侯应麟脸色发情发白，用力拔出了素狂胸口的判官笔。
于是，一蓬血花猛然绽放在大雨里，像是最后的最后，那绚烂无比的花瓣。
素狂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却闪电般的伸出手抓住了侯应麟拔出判官笔的手腕。
侯应麟呆在那里，感觉到素狂生机的慢慢流逝，像是大雨里的浮萍，马上就要飘过那条叫做忘川的河水，变成彼岸的花朵。
“砰”的一声，素狂按着侯应麟的手，插在了木桌上。
和尚望着胖子的眼，一如四年之前。
“胖子，你以后给我小心点，别再让什么人给糊弄了，你自己也该知道，不想让别人知道，也要自己小心。这玩意，就是你要学的什么毛佛法，其实不是佛法，只是力量而已，真正的佛法在心，你师父我都不会的。来，叫声师父听听。”素狂笑着，伸出左手蘸了心头一滴血，血液陡然变成金黄，点上了侯应麟的眉心。
侯应麟看着素狂，金光扩散，似乎没什么反应。门外忽的一阵大风，无数雨珠如同碎石打在侯应麟脸上，流下来，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妈的死和尚，我就是不叫，你又骗老子，你又骗老子！”
侯应麟忽然醒过来一般，大声嘶吼着，眼里的泪水清晰的涌下，原来泪水和雨水，其实颜色竟然是不一样的！
素狂却只是笑，不管风雨多大，不管侯应麟什么反应，都是笑，“我被这支笔杀的，你丫给我好好练，练好了，好给我报仇啊。”
“爆你妹！我偏不，我不叫，我不做，你丫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行不行啊！”侯应麟猛地挣开素狂的手，揽着素狂的背，让和尚坐的更直一些，似乎这样便就不再像个将要死的人了。
雨水已经在地上四溅，那小胖子略显臃肿的身躯挡在了素狂前面，似乎挡住了雨水，就挡住了死亡。
可是素狂再不看他，只看着天，屋顶因为水丝割出的痕迹，漏下来滴滴雨水，滴在素狂眼里，素狂闭了一瞬。
那一瞬，眼光瞥向崔晓，判官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和尚于是吐了口气，睁开眼的时候，眼神比雨水还要清澈。
“我素狂一辈子颠簸流离，欲求为世家子，不可得，欲求为太平贼，不可得，欲报仇，不可得，欲仁义，不可得。终我素狂一生，半世佛运，却不过还是过渡为人的历程，师父，素狂有负，成不了佛门弟子了。”
“师父，您说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可是若无执念，人又何必活着？”素狂轻笑，忽又大笑，“我素狂一生，如一山横亘，无路可援，一水在前，无舟可辑，岁月如流，过而度之，求于佛门而不可得，过路也，渡人也，匆匆过客，明明灭灭，风也，雨也，云也，水也，空也！哈哈哈哈……”
大雨淹没了声音，听不出那到底是素狂还是苏旷，只是当笑声逐渐小下去逐渐消失的时候，那个一生过渡，一生渡不到彼岸的人，魂归天外。
“死和尚，你又玩我，你怎么会挂掉呢是吧？死和尚，你起来啊，你起来啊，你他妈睁着眼玩谁呢？！”
声音，也逐渐被大雨压下，那个白白胖胖的少年呆愣着，无神的笑着，机械般伸出手，慢慢合上了和尚的眼睛。
大雨又再淋漓，似乎要淹没世间一切。
只是忽然还又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冲破大雨的淋漓，冲破阴云的覆盖。
“师父！！！”
那个少年，抱着个身穿宽大袈裟的和尚，失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雨里的李凡尘和袁钧都站的麻了，同样淋着大雨的崔晓也默然垂首看着，声音忽然消失。
放佛世界里只有瓢泼大雨落地的声音。
小侯爷猛地抬头，愤恨，却又似乎是完全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望着崔晓。
崔晓却没说什么，只是冷冷一哼，嘲笑着，“行了，哭完就哭完了吧，和尚袈裟里有些刀法，你可以学学，你要用我的笔杀我，我也可以教给你点东西。老和尚败得不服，他死了，我也可以让他服！”
崔晓一副骄狂的样子大笑着，随手甩出一本书，竟然斜扎进木桌之中！
侯应麟咬着牙，猛地起身，忽然传来一声暴喝，“不要！”
大雨之中，一道锐风穿出，横在侯应麟眼前，却被看不见的东西截成两段。
袁钧盯着崔晓，没工夫去看着侯应麟，“大雨里，他有水丝，你动一动，都可能被割成无数碎块。”
侯应麟于是慢慢坐下，缓慢而又坚定的伸出手去，猛地拔出了桌子上的判官笔和书。
“你放心，我会用这些东西杀了你的。”
少爷的眼，第一次变得冷了起来。日后无数个日月里，晋北安乐公侯应麟虽然还是那样欢乐的嬉笑着，可是或许自从他遇到素狂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不能嬉笑。
崔晓冷笑着，满脸不屑，“好啊，我等着，记住我，我叫崔晓，博零崔家，崔判官崔晓。”
“好，我记住了。”侯应麟淡然说着，眼神异常认真。
崔晓嘴角忽然一抹奇异的笑，“好，你记住了，很好。”
崔晓忽然又干笑一声，“只是现在我要走了，你还要记住你的另一个仇人，或许，那个蛮子已经告诉你了，是秋叶将军雷忌，让我们来杀人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袁钧会帮你，可是还有个人，你们绝对想不到。”
“我们三个小人物虽然弱，但把你留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凡尘忽然开口，雨水就顺着他的嘴流下或者流进去，可是语调却显得淡然且不容置疑。
崔晓又笑了，不屑的笑，狂傲的大笑，邀星楼那斑驳破碎的屋顶就在这样的大笑里轰然裂开，一个女孩从高空飘下，一把捞起崔晓，轻盈的身子像是可以浮空的羽族升上了天空。
李凡尘的目光一凝，陡然一黯。
“原来是她。”袁钧开口，看着两个脸色都已经不自然的少年，叹了口气，“早就知道九天那死玩意在秋叶镇埋了个棋子，没想到是这邀星楼的头牌，代号廿七，没人知道她叫什么。”
“她叫什么很重要么？”李凡尘忽然开口，如果彭云忘在，或许会发现李凡尘的神色似曾相识，就像在陈瑶儿订婚那天的酒肆里差不多。
“蛮子，你因为这死胖子的救命之恩帮我们，这胖子也救过我，我却不知道怎么报，眼下，还了他的人情比较重要。”李凡尘淡淡说着，扭头看向袁钧，“你说呢？”
“好，怎么报？”蛮子果断同意，“话说回来，其实……我也还是没报成的。不过……要怎么报？”
“我知道怎么报。”
那个白白胖胖的小侯爷忽然从大雨里起身，慢慢把素狂的袈裟褪下包起，又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素狂身上，从怀里点燃一支响箭扔飞，又咬破手指，在桌子下面写了几个字。
“逝者已矣，我们该走了，做我该做的，你们要报恩，就跟我走。”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三人，都各不相欠，如何？”
于是三个人相约的天下，就在各不相欠的约定里，欠下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