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客串说书人
秋风瑟瑟,从李凡尘进了焚城那小小的衙门,到了午时,天色也都是阴沉沉的。
在焚城陈家,孔尘悠然的品着茶,看向那个略带谄媚,跟他邀功的刘太生,中年的刘太生跪倒在地,五年前的傲气随着世道的越发混乱,变得所剩无多。
而孔尘还是只慢慢品茶,没有让刘太生起身。
合上茶盖,孔尘喃喃自语,“李凡尘……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行了,刘大人先行请回吧。”孔尘又抿了口茶,打发刘太生走了,不知许久之后,孔尘的目光忽然放长,变得悠远,陈府大门忽然跑进一个小厮,神情慌张匆忙。
茶碗放下,孔尘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
在同样阴沉,灰蒙蒙的天空下,卖醉酒肆旁的说书人随随便便搭建了个台子,桌子椅子林立,只是今天站在上面的却并非往常的说书人。
那个长相俊朗儒雅的少年,踉跄着站了出来,看样子似乎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诸位诸位,我李凡尘也是焚城人,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小时候那点事情,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吧。陈家家主对我和我大哥青眼有加,还破例让我们参加招亲,你想我们兄弟俩那时候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陈家家主放水让我们进去的,各位当年也都怀疑过我李凡尘不是么?”
白衣少年却又忽然激动了起来,一瘸一拐的登上台子,“各位,今天小子我也当一次说书人,不说别的,就说我李凡尘自己!”
“说那孔知府,说那孔家公子孔尘,仗势欺人,凭着一个官字横刀夺爱,至于是不是毒杀陈伯父,又有谁真的知道,那个时候陈家小姐年幼无知,孔尘又长得帅,有权有势,早已被他诱拐了!”
“想当年,焚城大雪,我和我大哥二人为陈伯父雪中送灵,结果却被孔尘叫出打手,几乎将我和大哥双双给杀了!”
“好,自古天公不作美,自古官官有相卫,我们上天无门,入地有路,要不是我还有点小聪明,知道孔尘是不想让陈瑶儿见我,想逼走我,我怕是早被杀了。”
“列位看官呐,孔家看起来是干干净净,没什么坏事,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被我这个小子抓住,说起来大家也可能不信,可是今天的事,我终于知道,原来我李凡尘只要回到焚城,就绝无生机!”
李凡尘在台上激动地大吼着,又跳下台子灌了一大口酒,撩起衣服,“你们看看,刘太生得了他们孔家的照顾,这个孔家自己都不会否认,官官相护,他们硬是屈打成招,让我和我兄弟承认是我们乱造谣言,散布孔尘谋杀他岳父的消息!”
李凡尘放下衣服,声音又慢慢低了下来,“是啊,我们只是升斗小民,哪有什么资格跟他们大官们相斗呢?别说屈打成招,就算能留下一条命,也是万幸了。大伙儿说说,在这些个日子里,哪一时哪一刻赋税不在增加,兵役不断增多,要是他孔家真的那么清白,那那么多的流寇又从哪里来?乡亲们你们自己也说说,自己从来没受过冤屈么?那些冤屈,真的是那些狗官会给你们解决的么?!”
李凡尘说着说着忽然哭了起来,“如今我兄弟身陷牢狱,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乡亲们,我怕是也活不了多少天了,你们拿着这些钱财,快点走吧,别在焚城里待着了,这个世道里,怎么会有好官,宁可到别的地方被盘剥,也好过在这个地方收蒙骗,像我,以为孔知府是个好人,回来想给爷爷养老,却落得这个后果,那些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啊。”
拿着钱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俊朗的孩子。
年老的说书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宁为太平狗,莫做乱世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我们这种人,早就注定习惯了被这些当官的剥削了,就算,就算那些流寇本身就是孔老爷的人,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一时间人群里再无声音,片刻后无数个叹息响起在焚城之中。
李凡尘一颤一颤的哭着,忽然抹了一把泪,再次站了起来,恶狠狠的看着身边的人,“那好,那你们就等着吧,等着有那么一天,你们统统被这些当官的弄死!要不就在兵荒马乱里被人杀死,种不出东西,钱花光之后饿死,连你们的老婆老母,老爹儿子,一起全家死光!”
李凡尘猛地站直了身子,瘦弱单薄的身影又晃了一下。
人们一怔,继而眉头皱了起来,纷纷喝骂,“你小子凭什么骂人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李凡尘,我记得当年你也就是个被人欺负的贼小子,怎么,现在你以为我们不对你怎么样是因为什么,不过就是可怜你而已!”
“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你这么乱骂人,谁会乐意?”
李凡尘扫视着眼前这些人,这些一边骂着一边语气越来越弱的人,手里握着的钱财反而越来越紧,李凡尘冷笑的眼神渐渐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最终鸦雀无声。
“哼!说啊,怎么不说了?!”李凡尘猛地一步上前,夺下说书人手里的钱,使劲摔在地上,“因为你们都拿着我的钱么?!这些钱到底有什么用?!”
李凡尘手指一伸,眼光凌厉的望着中年的说书人,对上说书人惊愕呆滞的眼,“你说了那么多英雄豪杰的故事,你自己就从来没想到做一次豪杰么,你就这么甘心一辈子当一个说别人故事的人?!我五年前听你的故事,你说的很好,还有那些愤慨,到了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还说个屁书,你还有脸拿我的钱?!”
少年大笑着,手指指过一圈围观的人们,“你们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他妈的废物,我骂错你们了么,再过几年,你们还有什么能力在这世道活下去,你们凭什么?!凭运气么?!”
白衣的少年忽然感到脸上一凉,似乎已经有雨落下,可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有种的跟我赌一把,把这些钱放到这小酒肆里,都跟着我再去衙门做个见证!我要是不能救出我兄弟,这些钱都给你们,要是我救出来了,这些钱,由我处置,不过还是给你们,然后你们亲手给我撕碎!”
李凡尘沉凝的望着犹豫不决的众人,冷笑着,“果然是一群没种的东西,哭过之后,软弱之后,他娘的还不上,只知道一味的逃避,你们又谁能知道,你们聚集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官,能管得了你们!”
“你们,知不知道?!想不想知道?!想的,跟我一起去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