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事变前夕
华山脚下玉泉院东三十里,虽属华阴县,却已经接近潼关地面,渭河南岸的初冬比往年要冷,华山左右的秦岭众峰已经披上雪色,唯有华山巨石陡峭光滑,没有什么积雪,在这里与渭河悠然对峙。
作为营副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马丙笃每日在拼杀与奔跑中消耗着体力,开赴华北前线的命令迟迟未见动静,多年随侍长官耳濡目染,马丙笃估计,对日本是战是和,南京方面也没个准数,即使要战,战机也贻误殆尽。
营长李双全是个读过书的,在西北军众多的营团官军中也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这一日,李双全以到县城公干的名义带着马丙笃,转了几家大户感谢劳军之谊。傍晚时分,半命半请的把马丙笃扯到了华阴县城中的映辉楼,雅间内一桌水陆席面却是置齐,席间再无人相陪。
李双全延座后客套了几句,不外乎孙军长治军极严,营中不便饮酒,马营副来营两月有余未及宴请,实是不该等等。随后从挎包中取出封好的五十块袁大头,推到马丙笃面前,口称营中清苦,以示慰劳。马丙笃心里清楚,这是李双全吃了几十人的空饷,害怕自己向上峰向报告从而作出的表示,马丙笃并没有接下,也没有立时推辞,而是从容说道:“多谢营座美意,兄弟是来和营座学打仗的,挣钱待解甲后再学不迟。”
听了马丙笃不软不硬的话,李双全站起来:“至信,我也是当年跟着冯大帅北伐中原,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那年月人人奋勇,从不图这些蝇营狗苟,可自从冯大帅下野我部改编后,唉……不提也罢,至信,你久在长官身边,还望体谅下情,哥哥我唯你马首是瞻。”
马丙笃正色道:“我在司令部便多次听说李大哥在我西北军中勇武无双,北伐时亲率尖刀排攻上洛阳城头,军功不在汀泗桥之下啊。”
按下李双全意欲谦逊的姿态,马丙笃又说:“日寇觊觎我大好河山已久,此次强占东北,又图谋中原,丙笃此次赴营座麾下,志在研磨骨气、熟习作战,望营座不吝赐教。丙笃一来身为军人职在保国,二来也尊了家父之命,不日上阵当拼死杀敌!”
李双全懔然道:“令尊马老先生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没想到一代名医竟有这般心胸,还是哥哥我浅薄了,你我兄弟干了此杯,他日战场上共赴国难!”
接下来,二人又说到兵源、粮饷以及装备的种种缺陷,不禁都犯起了愁肠,虽未和日军交过手,但听闻撤退到陕西的东北军兄弟说起,日军坚船重炮,战车飞机俱全,且常备师团训练有素。中国积弱多年,军力疲懈,尤其西北军装备极差,上阵凭的只是一股血气,内战还行,若是对付日寇,恐怕这一营兵力打光也未必换来多大战果。
幸好粮秣有父老乡绅供给不虞,但枪支军械还得从上峰处着落,二人草草分工,李双全拍着胸脯保证日内补足兵额,加紧训练,马丙笃仗着脸熟,打算明日回西安去司令部撞钟化缘。
其实营级单位直接找军司一级,已是严重的逾制了,只不过马丙笃心急装备,上峰若有斥责自己一力担承便是,胡思乱想下也不知几时沉沉睡去。
军号声把丙笃唤醒,洗漱整装之后,便到营部,李双全板着脸站在桌后,不待马丙笃开口便递过两张纸:“军部刚刚派人送来的,正要找你商量,快看看吧。”
马丙笃接过纸,第一张是孙蔚如手签的军令:兹令国民革命军三十八军整编第十七师一五三团一营长李:着你部移防临潼,接令克日启程,务必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二日十二时前进抵临潼,抵临后归还建制。此令!孙树棠。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三十日。后面加盖着三十八军参谋部的关防大印。
第二页是军部参谋随令附发的此次行进路线、携行弹药基数、粮秣供应、入驻营舍位置、随军向导等一应细务。
莫明其妙!这是马丙笃看完命令后的第一反应。
此时若是东出潼关移师华北,哪怕是河南,也符合国意军情,可命令偏要撤回距离西安仅有六十里的临潼,并且只给两天,命令签发时估计是十一月三十日半夜,汽车根本跑不快,西安到华阴二百多里也要到天亮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一日,只有一天半的时间,什么都没有准备啊,华阴城内的团部就有电报机,为什么舍近求远要传送手令呢?最奇怪的是,军长的命令直接送到营部,这也是罕见的逾制了。
二人商量几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既是军长手令,立刻执行便是,一面遣人骑马到县城将移防命令报告团长,一面安排全营集合,只说上峰有紧急命令,全营转赴临潼,执行何种军务暂时保密。全营官兵显然没有听清楚,听清楚的也在直勾勾发楞,解散完毕,李双全按下一头雾水,连串大骂轰散了打听消息的几个连排长。
一个营的家业说大也大,幸好部队作好了开赴前线的准备,所以一天的鸡飞狗跳后,留下十几个老弱守着营房,饱餐晚饭,一营整装步行至华阴火车站,火车站已接到军方命令备好列车。马丙笃发现另一支队伍也在月台列队登车,上前打问才知,这是一五二团的一个加强营,同属整编第十七师序列。
两支队伍登车完毕,一声哨响,在夜色中加足煤炭的火车头冒出一团蒸汽,沿着去年通车的陇海铁路隆隆作响,驶向西方。
古城临潼有些小巧,华清宫就几乎占了半座城,当地民谚有云:无骊山则无华清宫,无华清宫则无临潼。
一营的新营房是一处被临时征用的学校,位于县城南街,校门上的木牌并没有摘下,县立骊山学堂的字样仍然挂在高处,南街出去便是华清宫的围墙,街道虽然窄旧,倒也有几分古香古色。
马丙笃和李双全从转移到临潼的军部开会出来,回忆着会议室内的一幕,两人还是心有震慑。到会的除了军部的几位大员,却以团营长居多,师旅主官寥寥无几,而且与会团营俱是三十八军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孙蔚如不算简短的发言其实就一句话:委员长即将驾临华清宫,各部队当戮力保卫。
随后参谋长布置了各团营的防区以及保卫要领,并给各团营派了联络官。参谋长反复强调需在‘防共、防日、防敌、防特’上做足功夫,部队只在华清宫外负责警戒,宫内自有委员长卫队和侍从室负责,不过也要做好委员长出宫亲民的沿途戒备。
领命后各部队动员起来,马丙笃所在的一营负责县城西部的警备,警戒区紧临华清池,在提前到达的委员长卫队和侍从室官佐明查暗验后,总算合乎保卫条例。两天后的下午,委员长一行驾临华清宫,马丙笃与李双全从早到晚沿街巡视岗哨,不敢出一丝差错,紧张中的平静直到十二月九日下午被打破了。
马丙笃正在城外的警戒线斥责当值排长卡要百姓,一阵怒涛般的呼喊声从西面响起,黑压压的人群接踵而至,马丙笃心说不好,命令机枪挂弹,步枪上膛,重复了几声无命令不可开枪。待人群走到近前才发现,各行各业的打扮均有,不下万人,但绝大多数是学生,人群停在警戒线外,口号声震耳欲聋。
“打回东北去!”
“严惩凶手!”
“结束内战,一致抗日!”
两位带头的学生走到警戒线,大声说:“十七路军的官兵们!我们是西安的学生,今天在纪念一二九运动的游行中,特务开枪打死了一名学生,我们要去华清宫向委员长上书,请求惩办凶手,团结抗日!”
马丙笃闻言站出来:“同学们请先休息片刻,待我向上峰请示。”在学生们继续的口号中,马丙笃来到岗楼摇通了军参谋长的电话,将学生的规模、口号和要求一一禀报,参谋长没有直接回复,只是问道:“我在会议上强调的保卫要点是什么,你记得吗?”马丙笃立即答到:“防共、防日、防敌、防特!”参谋长再无下文,挂断了电话。
马丙笃又默念了一遍保卫要点,唯独没有防学生这一条,看来参谋长也难以作主,不过学生请愿是好的,只好疏不可堵啊!此事不必让李双全受累,还是不报告他了。
于是马丙笃硬着头皮回到警戒线,带上两名学生代表,叮咛了不可胡乱造次,来到华清宫门前通传过后,一名自称侍从室文书的人出来,学生将请愿①38看書网诧异的望了望马丙笃胸前的番号职务姓名,又记下了请愿学生的姓名学校,接过请愿书而去。马丙笃送学生返回警戒线,往返途中,两名学生也说起了城内近日的乱象,马丙笃也难以平静,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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