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路断棋盘
张宣武赶快表明自己曾经投笔的经历:“先生千万不可如此,宣武自幼也是读过书的,看山河破碎,列强外侮,遂立志从军,跟了冯大帅南征北战,多年却不敢忘记师训,每有闲暇即到文人聚处,艺拙不敢献丑,只图多听多记,便是幸事!”
这话正骚到伍泰西痒处,平日伍泰西对中下级军人却而远之,自古兵匪不分,有礼也难讲,但今日遇到张宣武这位于国难之际投笔从戎,却不忘根本的军官,自是满意之至,热切地问道:“张团长可有表字?”
张宣武喜出望外,若得此泰斗以表字称自己,却与官称大大的不同,显然已经得到了伍泰西的认可,便积极说道:“恩师赐字崇文。”
马丙笃也凑了个趣:“伍先生,我可知道,张团长不日将荣升少将旅长,军委会的晋令已经下来了,我在西安便有耳闻,张旅长极有可能率部出汉中赴抗日前线!”
伍泰西哈哈大笑:“宣武崇文,崇文宣武,文武之道,触类相通,吾当敬崇文将军三杯,以壮抗日行色!”
酒宴在尊师敬贤中拉开序幕,席间又说了汉中风物、抗日救国等一应话语,看伍泰西酒至酣处,张宣武便让掌柜排出笔墨,向伍泰西求字,伍泰西略一沉吟,提起斗笔,在四尺生宣上写下‘敢做青天一丈夫’七个大字,笔墨淋漓,气势不凡,张宣武抚手赞叹,稍干后接过字,小心收起。掌柜的也机灵,趁机也上前索字,伍泰西谢过掌柜奉菜侍候,也写下了‘ 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
酒后张宣武送三人到了旅馆,遂告辞离开,三人两天车程下来没有好好休息,此时酒意困意一起上涌,各自睡去。
天未亮时,马丙笃醒来,看了表不到六点,起床活动了一下,检查了枪支公文完好无缺,便去水房洗漱,遇到了更早起的赵如琢,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一并收拾了去请伍泰西,伍泰西到底是将入老年,不胜酒力,睡得颇深,但心中也惦记着赶路,一呼即醒。三人正吃早餐,张宣武的副官赶来,说是凌晨时分接到军报,广元方向出了匪患,张团长亲率两营人增援平剿去了,临行前命我相送,途中很可能还会在川陕交界的棋盘关与张团长相见。
三人与张宣武不及相别颇具遗憾,好在前途还有再遇的可能,便随副官一起回到军营,马丙笃点视车辆人员,向广元而来。
一路沿汉水向西,过了勉县定军山后便是山区,地势增高,队员们有了昨天晕车的经历,今天好了很多,在宁强县的一处车马店吃了午饭再出发,山势忽然增陡,一阵阵盘旋爬高,眼看前路豁然开朗,再无大的山峦挡路,山下便是棋盘关了,听得有零星枪声传来,马丙笃停车,下令进入战时行军状态,枪支上膛,每车后厢也配备四名队员看守物资,交待司机遇到交火不可停留,必须直冲到安全地带,听到命令才能停车,队员们都是从军阀内战的血肉堆里爬出来的,这种剿匪场面实在算不得什么,但长官有令,也打起精神,据枪虚瞄着四外树丛,一路平安抵达了棋盘关。
棋盘关扼守川陕命脉,古时便是蜀道上的大驿,褒斜、金牛、傥骆、子午诸道汇集于此,十分繁华,自宋以后此处也设有税关,征收税厘,多年的太平让人疏惫,此时频传枪响,令这千年古驿蒙上浓重的不安。
车队在棋盘关外无法通过,前面已经有十余辆车在等候,人员车马概不放行,马丙笃下车来到最前方,一个值守的小兵看到中校军衔的马丙笃后,立即落枪平胸敬礼,告诉马丙笃前方正在搜索余匪,暂不能放行,马丙笃问起指挥剿匪的是不是张宣武,小兵看马丙笃与张宣武熟悉,便大着胆子点头称是,并说自己随张团座在天亮时分赶到这里,营长已经带兵上山搜索了,张团座就在关楼中指挥,若想见自己就去引路,并问了马丙笃姓氏官职。
小兵带着马丙笃来到关楼下,通传了上去,不到半分钟,张宣武便哈哈笑着从城楼上下来,连称恕罪,说自己刚刚布防完毕展开搜索,打了个盹,老弟就来了。
喊了随军参谋安排车队当晚就在棋盘关城楼内休息,马丙笃看城楼里房间不够,便命曹证在瓮城中找块平地,支起帐蓬,考察队只在张宣武军中搭个伙,军事行动期间不能饮酒,所以晚饭吃得干脆。饭后安顿了伍泰西在城楼内一间屋子休息,马丙笃便来到指挥室,询问起作战起因和经过,以及前路是否畅通。听了张宣武一番介绍,原来这起匪患,正是因为这刚刚通车的川陕公路而起。
自民国二十三年,川陕公路动工以来,川陕两省负担甚巨,尤以四川民役难支,皆因川军多年内战穷兵黩武,寅吃卯粮,在本就极重的税赋上再进行义务征工筑路,惹得民怨肆起,时有罢工罢役的现象。民国二十五年,川北地区的红灯教趁势煽动作乱,拥众数千人,不满政府修路,奋而抗争,曾一度啸聚县镇,焚烧车辆公物,截夺工粮,后被邓锡候弹压下去,起事教众大部逃散,为首的川北红灯教首领半天红和其女红凤兰带领残部百余人,向北逃窜,便在这两省交界的棋盘关一带劫掠商旅,前天下午半天红和红凤兰带人抢了广元公署主任回乡省亲的老娘,老太太受到惊吓当时急心病一犯就死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川陕两省驻军大动,把周围封锁得铁桶一样。
今天上午,半天红带领小股匪众欲分兵逃窜,引开围捕,好让其女红凤兰和残匪大部逃脱,被张宣武识破,只派一连遥遥跟踪,大部缩小围剿圈,半天红无奈又拼死杀回,血战几场,中弹被擒,不过这几下冲撞也使得包围圈几近分崩,红凤兰和一部残匪逃脱,马丙笃到达棋盘关时,搜山仍未停止,只不过日渐西斜,到了晚上恐怕红凤兰就能逃出生天了。
张宣武是想毕其功于一役,虽然匪首被缚,但仍未全数擒获,假以时日又会是一股悍匪,再想平息就难了。
马丙笃听完,心知这根本不算什么匪患,说到底是官逼民反,只能抚不能剿,传言几千土匪,其实多是老弱妇孺,加上地方官员怕事担责,百人说成千人的例子也是有的。出了指挥室,来到关楼上,望着一周的青山隐隐,天光恻恻,不知这场风波又有多少人头不保,说不出的悲凉。
红凤兰并没有躲远,就在关楼外的山坡上潜伏。起事前她和父亲也只是大巴山中的猎户,早年丧母,因无男孩,父亲便传授枪法弓箭,红凤兰十四五岁时就能只身打猎,大巴山上活物不少,父女隔几日上山,便能带回来些黄羊野鸡,挑到场坝上换了盐米油布,虽无多少余钱,却也能安然度日。后来川军内战加剧,盘剥重税之下川北百姓几无活路,红凤兰和父亲的日子也更难过,每每打下猎物被税丁强索,十不存七,好在山中有松橡果木聊充食物。
直到一天逢集,父女二人再去朝天坝中变卖猎物,遇到一伙公路督办人员,强征了十几个民伕,连串绑起欲解送到川陕公路工地上交割,其中竟有红凤兰的舅舅。半天红虽丧妻已久,对这年纪幼小的内弟却十分疼爱,但有余货也是全力周济,还琢磨着闹腾完修路便给内弟说一门亲事,也能了了亡妻的心愿。
不想在这里遇到被绑的内弟,于是上前与督办头目好言相求,把这几天的猎物山货一并献上,只说其家有母亲体弱年高,乞求放归尽孝。这小头目本就是广元城里川北公署主任的拐弯外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平日在川北几县也是个没出息的地痞,求通了门路,借着修路的机会便一力承担了义务征工督办的职务,有了官命更加横行乡里,遇到不会孝敬的便强拉了去工地,非但不给工钱,连饭也只管一顿,工地上每日都有死伤,断臂残肢惨不忍睹。
要说放在平日,拿了这些山货狐皮,小头目也就嚷嚷几声放人回家,可今天偏巧喝多了酒,让手下接了货物眼睛却直往红凤兰身上瞄,借着酒劲动手动脚,看红凤兰羞着脸躲闪,色胆更壮,嘴上胡说着用红凤兰交换便可。这下就惹烦了半天红,这大巴山中民风彪悍,半天红又是一身功夫,原本也是个不安份的,自从有了妻女还收敛许多,现在看到内弟未救成,又祸及女儿,不由怒从心生,便跨步上前,一把捏起头目的脖子,向旁边的大树掼去,也是这头目该死,偏巧脚下一绊,错过树身,脑袋直直撞在巨石上,胡蹬几下腿就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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