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康定惊闻--第一卷完
更登活佛想了一会:“若从字面来看,我译成的汉语更准确,可是这段偈语太过普通,皆是我教初深浅义律,我也不知有什么深意。”
说完,取过写有丹增在地宫壁画上留下的字迹,开始还较为轻松,但是越看越惊心,直到看完站起身来,把纸张倒叩在桌上,转向僧舍内供奉的三世佛膜拜起来,口中不住颂念。
众人不知更登活佛为何这样,但已经猜到这篇文字非同小可,此时不便催问,待更登活佛拜完回到卡垫上,众人也不在意礼貌与否,都把眼睛直直注视过去,期待着解释。
更登活佛目光扫了一圈,想开言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伍泰西先说话:“仁波切,如有不便之处亦无妨,莫要为此事多虑心神。”
更登活佛把自己的弟子随从挥手支开,又命人在外面关上房门,缓言道:“伍先生,非是我焦虑,这里面记着一件天大的秘密,读完着实令我惶恐,我已经看过必然要告诉你,只是这件秘密过于重要,请伍先生摒退弟子亲随,待我从头告之。”
伍泰西闻言也是大异,转眼望向马丙笃和多布等人,马丙笃和多布互通眼色,急忙起身告退,赵如琢也领着葛凤兰退出僧舍,留下房中两位老人密谈。
四个人出来后站在院中,心中都在猜测但嘴上却没说,闲聊着其他事情,忽然听到僧舍内传来茶杯碰翻落的声音,显然伍泰西也被文字中所载的内容震惊,过了很久,伍泰西才开门出来,身形枯萎似乎衰老了十年,四人忙迎上去,伍泰西摆摆手声音有些嘶哑:“我没有事,个中情形过于复杂,你们不必问了,从今天起,我们在洞中看到的一切绝不可再对人提,若有人问起,就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古迹。”
赵如琢急道:“老师,这么重大的发现怎能说没有哇!”
马丙笃也说:“师叔,难道我们这半年来是白跑了一趟?”
伍泰西欲言又止,狠下决心说:“你们必须听我的,否则引来无尽灾祸,我们白跑一趟没有什么,中国的珍遗古迹还有很多,哪里不能再去考证!”
看伍泰西如此坚决,赵如琢和马丙笃只能放下追问,省得把老先生激出病来,此次考察在专业方面一切以伍泰西的意见为要,其他人只是配合,既然不能说出成果,就当是一次游历吧,毕竟不是所有的考古都能有重大发现。
赵如琢还想进去把字迹收回,伍泰西却说刚才已经烧了,又让赵如琢把装满测画图纸的两口箱子搬到自己所住的僧舍内,挑出洞内的一切记载全部烧掉,只留下途中考察佛寺和官寨的一些图稿笔记,做完这些事,伍泰西强支的精神彻底放松,让赵如琢退出,自己关上房门一个人在黑暗中呆坐着,这下几个年轻人也不敢吃饭休息,都在门外等候,眼看天黑马丙笃端饭进去,几个人又好言安慰,伍泰西刚才缓过精神,吃了半碗便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队伍离开塔公寺出发,木雅塔公寺内鸣钟送行,更登活佛带领僧众送至门外,双方惜别后,伍泰西骑在马上一言不发,气氛却是压抑,好在这种情绪没有影响到普通队员,大家该说该笑一刻不停,毕竟已经能望见折多山,折多山的那边就是康定了。
离开康定刚好三个月,时间也从初春来到盛夏,正值一年中康定最美的时节,草长花开,折多河水欢快奔腾,多布先派人进城向刘文辉禀报,过了折多塘快到城边时,还是西康教育厅长李逢时出来迎接,李逢时连连打拱口称辛苦不止,在进城途中李逢时带来一个消息,刘文辉并不在城中,而是去雅江、理化、巴安一带巡视大约一个月,刚刚出发两天,与考察队在折多山上前后错过了。
其实伍泰西和马丙笃并不想再打扰刘文辉,所以口称遗憾,只说休息两天就走,进城途中却发现三个月前修造的许多建筑已经落成,一座座宽敞明亮,却不是政府部署,而是挂着中学或小学的名字,而且学生衣着整齐,令人耳目一新。马丙笃就问李逢时为何学校修得如此气派,李逢时用了一个故事代替直接回答:
前月中央社来了一个记者在西康各地拍摄,到了很多县都发现学校干净整齐,县政府却破烂不堪,就问县长何故,县长答道:“刘主席说过,如果政府的房子好过学校,县长立即正法!”再如,我们巴安县小学的先生不足,县长赵国泰就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到小学代课教书,当起了国语老师。
这段轶闻虽然有给刘文辉贴金的意思,但绝不会凭空捏造,众人以前听到过刘文辉的种种传闻,贪脏的、盘税的、生活骄逸的,都在信与不信之间当个笑话,此次看到实打实的兴建学校的举动,无论其作为地方军阀如何盘剥百姓,但没有全部装到自己腰包中,主政西康也没有多少油水,看来是在把老本都投到西康的民生教育上了,颇有值得尊敬之处。
进城正行走间,突然听到折多河对岸有个熟悉的声音喊叫:“伍先生!马长官!多布长官!赵先生!”一口气叫出四个人的名字,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雅安的马锅头黄十三,此时也不是马锅头的打扮,一身蓝绸衫马褂,戴着顶镶着翡翠的黑缎帽,挥手兴奋的叫嚷。
折多河很窄,两岸间也就三丈距离,黄十三伸手示意众人稍等,从下游不远处的一座石桥上跑过来,热络的请安问好。经短暂的交谈,才知道黄十三已经在上个月寻好铺面,自己的德正厚商号顺利开张,如今也雇起马锅头只在西康和雅安两边行走,虽然没有大利,但赚得稳当,这一点从穿戴上就能看出来。
在黄十三的盛情相邀下,考察队没有住到李逢时订好的旅馆,而是住进了德正厚,伍泰西三个月前题写的牌匾被施墨描金高挂门外,新号的气象十足,铺面地方也非常大,客房马厩俱全,住进五六十人不成问题,李逢时看考察队有故友重逢相邀,又能省去省府开销,所以乐得顺水推舟,当然,一顿代表刘主席的洗尘欢迎宴是不能免的。
酒宴之后早早休息,马丙笃也给所有考察队员发了五块银元,连旺杰等马脚子也一并发上,又给众人放了三天假,队员们欢声雷动,接过钱后涌向酒馆,三五要好的互相请酒,自有一番热闹。
多布带着手下回部队交办完差使,也得了十天假,当晚回家与妻子团圆,第二天早上和益西旺姆双双来到德正厚,邀请伍泰西等人到家作客,由于是正式邀请,伍泰西和马丙笃、赵如琢还准备下礼物,当然也只是在德正厚临时买的茶酒烟糖,这一天都在青稞酒和江津酒的包围下度过,就连素不动酒的小道士也推不掉益西旺姆的敬酒歌而饮了两杯,当即躺倒直到晚上才清醒过来。
如此休整三日,过回了人间生活,旺杰等人前来告别,说是有新的赶脚活计要去昌都,趁着夏天快走出发,大雪封山前还能赶回来,为图时间不敢多留,祝完前路吉祥便打躬离开。送走旺杰,马丙笃和赵如琢便在德正厚的院中与黄十三煮茶闲聊,说起考察途中经过甲尔多、查洛赛,并与那里的千户土司结为兄弟时,黄十三便动起了心思,问着能否组织商队前去贸易,马丙笃和赵如琢直劝,说路途艰难、沼泽凶险。黄十三却铁了心想去,越是没有人到的地方越能做出好买卖。
马丙笃想想就不再相劝,毕竟能通商旅对甲尔多和查洛赛也是好事,就把路途行止和草地中的危险详细讲了一遍,又主动提出给康尔珠和丹果分别写信,只要到了这两处地方断无人敢打歪主意,黄十三极为高兴,马上跑去端来笔墨,请马丙笃写信,马丙笃写完又让赵如琢各写一封,然后派小道士去找多布,请他也同写两封信,毕竟五人结义,那边又是大哥二哥,现在自己平安也要报知一声。
小道士领命骑马去多布家中寻找,马丙笃又把甲尔多和查洛赛两处缺少的主要货物给黄十三交待,一再叮嘱不可只图暴利,更不可用假货欺骗,黄十三拍着胸脯说怎么也要对得起伍先生题的匾,德正才能家厚,自打挂上后黄家就以此为家训。说完这些,马丙笃又要给黄十三结算食宿费用,这三天二十几人吃住下来不是小数,黄十三刚得了这两大部落沟通商路的引荐信,岂会再图这些小钱,坚决不要,两下正在推让间,小道士和多布并肩走了进来,多布却没有任何笑意,满面肃容,手里拿着一份刚刚出版的《西康公报》,边递给马丙笃边说:“三哥,华北出事了!”
马丙笃赶快展开报纸,只见头版头条黑色宋体大字赫然印着——华北危急,日军炮轰宛平城!
(第一部 青海长云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