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女尸
这一年的寒冬,较往年来得更早,处理完周、邓二人的事情之后,赵叔叔再次离开,这次他说他要去一个较远的地方,或许到明年才会回来。而我和姐姐在放寒假之后被送上开往湖北的火车。
四姑远嫁湖北,在那边生了一个儿子,小我四岁。奶奶是十月去的湖北,之后生了场大病,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食物也吃不下,嘴里竟说着胡话,我们都以为奶奶会逃不出那场病魔,好在上天怜悯,春节过后渐渐好转。据四姑说,奶奶在病里一只叫着我的名字,所以一放假爸爸就带着我和姐姐去往湖北。
我们见到奶奶的时候,比她离开时整整瘦了一圈,原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更只剩皮包骨,眼窝下陷得厉害,走进门的那么一瞬间,我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奶奶平日最疼我,当我跪在她床前轻轻呼唤她的名字时,她才悠悠地睁了睁眼,看到我之后似乎安了心,又沉沉睡了过去。
四姑说奶奶刚来的时候身子骨挺好的,可能是后来生活不太习惯,加上在半个月前带小表弟出门玩耍时,又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就开始生病,请了好多医生都不管用。
说来也怪,奶奶虽然一只身体都不怎么好,但我记忆里他从没有患过如此重的病,连意识都不太清楚。一连几天,我们一大家子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奶奶身边,生怕有个什么意外。
在过年的前三天,就是腊月二十七那日,四姑父不知道打哪请来了一位老婆婆,那位老婆婆一看奶奶的样子,脸色顿时大变,叽叽咕咕和四姑父说了一大堆我听不太懂的话,后来姑姑将老婆婆的话转告给我们:奶奶中了邪!
这听起来似乎像个笑话,奶奶平日里就是与阴魂打交到的,她怎么可能撞邪?后来有一日我与小表弟玩耍无意间从他口中得知,原来奶奶摔跤那一日他与奶奶去了邻村,在那里还遇上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那男人像是得了狂犬症般在路上狂奔,险些撞上小表弟,好在奶奶及时拉住他才免于被撞上,奶奶却因此摔倒了一旁的土里。
既然知道了病症,就能对症下药,四姑父请来的婆婆看起来也挺厉害的,她让姑姑去买了一对红灯笼,傍晚时分点燃挂在院子的大门上,然后让我们一家子人围在奶奶身边不停地呼唤,她则捧一碰香灰从院子门口开始撒,一只撒到奶奶的床前,第二天天还没亮叫我父亲把灯笼和香灰收起来,找个十字路口埋掉。
老婆婆说奶奶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没有被附身或者被迫害,因为奶奶年龄实在太大,又加上天气冷,受了凉有些感冒,这才昏睡了近大半个月。那些个江湖郎中口口声声说治不了,并非真的治不了,而是看奶奶已然昏迷,不愿救治而已,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本事,平时治疗些简单的伤风感冒还成,遇上真病,就只有摇头的份。
其实无论那个时候还是如今,社会上岂有少了这类人,在其位却无其本事,不过害人害己。
第二天中午奶奶悠悠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吃了些米汤,在一家人的精心照顾下,终于渐渐好起来,过完春节之后已经能下床走动。我清楚的记得那日我牵着奶奶的手到院子里晒太阳,奶奶一脸慈祥地看着我,叹口气说:唉,易娃子,奶奶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你……说完隐约有眼泪掉下来。
我不能理解奶奶当时那句话,只以为她是真心疼我才舍不得离开,谁知道……她舍不得离开是因为我命途的多舛,她想再保护我久一点。
见奶奶康复,一大家子都舒了口气,然而我还惦记着小表弟说的那个疯癫男人,在一定意义讲上奶奶是因他才生的病,所以我多少有些恨他,于是找了个晴天的下午,叫小表弟带我去瞧瞧那个男人。
那是位于一栋位于小山脚下的瓦屋,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家,距离最近的只怕也要走上十来分钟。虽是瓦房,墙面并不是泥土的,而是石头砌的,大红色的门紧闭,在那个时候,农村是很少有石头房的,这应该还算是个比较有钱的人家。
因为是隔壁村,小表弟对这里并不熟悉,为了探听房子里的事情,我和他装作玩耍不停地靠近石头房,然而越是靠近就越觉得心里好像堵得慌,而且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唔唔’声,像是什么人或者动物在挣扎是发出的声音。
我和小表弟有些惊慌,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好奇心,我们由之前的打闹变成安静,赤手赤脚,像做贼一样慢慢靠近声音的源头,最后停在一扇窗户外。我可以明显地听到声音是从窗户里头传出来的。
小表弟满是好奇地小脸蛋望着我,问:哥哥,你说屋里关的什么?
武汉话和四川话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加上四姑平时没事也会教小表弟四川话,所以他的话我能听懂。
我伸手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点,是啥子东西,我们看看不就晓得了。
小表弟狡黠地笑,点了点头趴到窗户口上,我跟着俯上去,可是还没看清楚房间里的摆设,背后忽然传来一阵严厉的声音:你们两个小伢躲在这干嘛?
我和小表弟一惊,从窗户口上滑了下来,纷纷跌坐在石头地面上。
站在我和表弟背后的是一个妇女,三十多岁的样子,身体略胖,表情凶悍,双手叉腰从上往下俯视着我们,恶狠狠地重复道:哪来的伢,躲在我屋外头干哪样?
表弟吓得身上发抖,我忙拽了拽他的手,低声说:对……对不起,阿……阿姨,我们是听到屋里头有声音,所以想……
想什么想?赶紧走,别呆在这,走走走……女人一脸的不耐烦,伸手欲扯我的胳膊,我的第一感觉是她要打我,于是快速拉着表弟从地上站起来,一溜烟地朝妇女反方向跑。
见我们跑来,女人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跟着我们跑了几步,大声喝道:快走,走远点,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们,我打折你们的腿,赶紧走……
我拉着小表弟一直跑,跑了至少一二十分钟觉得实在累得不行才停下来,那时候背后早已没有女人的声音传来,我放开表弟的手弯着腰不住地喘粗气,结结巴巴地问:表……表弟,你没得事嘛?
表弟没回答我的话,我回头看时发现他脸色有些怪,嘴唇泛白,我忙使劲推他一掌,表弟这才如梦初醒,盯着我快哭出来了。
表弟,你咋了?没得事,有啥子跟我说。我忙开口。
表弟的脸色渐渐缓和,东张西望一番,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说:表哥,刚刚……刚刚我看到屋子里面的东西了。
我吓一跳,不由地问:你看到啥子了?
表弟睁大眼睛想了想,缓缓说:是……是一个人,就是那天撞倒外婆那个疯子,他被绑在床上,嘴里面好像还塞着东西,好吓人……表哥,你说是不是那个女的把他绑起来的,她绑他干嘛?
表弟想必是真的被吓到,说话的语气很快,我只能大致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可是我没看清楚房间里的状况,我不能理解他的惊恐,所以想了想只能安慰:可能是那个女的怕那个男的出去乱跑,不见了,所以才把他捆起来,没得事,我们先回家嘛。
表弟点点头,往四周望望突然说了句差点让我吐血的话,他问我:表哥,这里是哪啊?
我也朝四面看了看,正面是一座山,山下一排一排的柏树,北面是刚刚我们来的地方,和左右两边都是庄家和小路,刚才跑得太慌张,我也记不得是从那条小路走过来的。
表哥,这个地方是哪啊?表弟又问。
我TM也想知道这是哪!
我指着背后的方向,说:我们刚刚是从那边过来的,我们顺着原路回去就行了。
表弟点点头,又突然摇头:不行,刚刚那个女的那么凶,要是我们回去遇上她,她一定会打我们的。
我想起那个女人凶恶的脸,一时也没有往回走的勇气,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们在这坐一会,要是遇上个人,我们可以问路。
小表弟点头,刚才实在跑得太累,感觉像是快要虚脱,全身无力,口干舌燥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和小表弟运气实在太背,下午出门是还是大晴天,这会天色竟暗下来,不多会有小雨滴缓缓落下。那个时候还是冬季,雨不似夏天又大又急的雷阵雨,而是稀疏小雨,打在脸色像冰一样疼,我和表弟忙找了棵看起来较大的树避雨。然而我们没有注意,在我们背后是一堆山坟,有些早已坍塌,被夷为平地,有些则还留着娇小的坟尖,外头是层层叠叠的柏树,不认真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我和表弟知道背后是坟地的事,是一个过路的孩子告诉我们的。那个孩子被一个年轻应该是他母亲的女子拉着,远远绕开这边柏树林而走,那个小孩不过五六岁,扯着他妈妈的手脆生生地说:妈妈,你看,那边有两个哥哥站在树底下。
他妈妈一听脚上的步伐加快几分,斥责道:小孩子,别乱说话。
那小孩又朝我们的方向指了指,说:妈妈,妈妈,你自己看撒,真的有两个哥哥,就站在树底下。你跟他们说叫他们别站在那,那后边全是坟,很吓人的。
我和表弟顿时大眼瞪小眼,哪里还管外面有没有下雨,逃也似的冲了出去,说来也搞笑,那年轻女人一看到我和表弟跑出去,顿时像丢了魂儿一样,抱着她的小孩就开跑。
前面那位阿姨,麻烦问一下……我边跑边开口,想问她认不认得去表弟家的路,但年轻女人根本不管我们,丢下一句‘我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问我’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真是又气又好笑,难道我和表弟有那么恐怖吗?
我回头等着表弟,故意开玩笑:看嘛,都怪你,把那两个人都吓跑了。
表弟一脸无辜,瞪着我半响没说出话来,估计心里在说:明明是你把他们吓跑的,还怪我!
我拍拍表弟的肩膀,说:算了,我们走前面点无问问。
我和表弟被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们在前面遇上人家,问了路,那家人的男主人挺善良,一直将我们送到能见到表弟村子的地方,之后才离去。
如此好心人,恐怕如今已很少见了吧?
回到表弟家时奶奶坐在堂屋里焦急地往院子外望,在看到我和表弟之后似乎送了口气,冲我们招手说:你们终于回来了,快进来……
这时四姑从房间里走出来,满脸怒气冲冲,大声质问:你们俩个去哪了?
我和表弟相互对看一眼,感觉像做了亏心事,心里直犯嘀咕。
四姑把我们拉进屋里,借着灯光上下打量,厉声喝道:我问你们去哪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衣服也脏兮兮的,你们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