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找梨
送葬队伍所在之地,距离刘老师的家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这个过程中一直是我和王冲一左一右扶着刘老师。我的好奇心较重,一边走一边不住侧头看刘老师的脸,为什么钱爷爷不过是在他脸上胡乱涂抹了几下,那苍白的脸就变得红扑扑,似少女般?
如此想着,我不自觉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不想我的话音刚落,孰不知竟传来王冲一声神经质地大喝。我吓一跳,一时没留意地面,一脚重重踢在凸起的石头上,整个人一个向前扑,脚上好一阵踉跄,好在走在身边的余欣洁反应够及时,一把拖住我的肩膀,避免我与地面来个全身接触,不过刘老师并没有那般幸运,在我向前扑的时候因为忘记了松开他的手,他整个人也猛地前倾,加之他本身已毫无反应力,‘扑通’一声,在我们所有人的视线中重重扑倒在地。
不知道我是该庆幸,还是倒霉,在大家齐心协力将刘老师扶起来之后,只见他整个脸上沾着一层淤泥,我想也不想一把拽住王冲的衣袖便往刘老师脸上抹,不想摩擦过后,他脸上淤泥是不见了,但同时那层‘红润’也完全遗留在了王冲的衣袖上。我看看王冲的衣袖,又看看刘老师的脸,最后再望着钱爷爷,看他从包里拿出个黄纸裹着的小包,打开之后是红色的粉末。
钱爷爷冲我们笑笑,说了句叫我骇然的话:胭脂,给死人化妆用的。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一些有钱又颇为在意自己容貌的女子,她们就算死也希望自己能光鲜照人,所以才延伸出给死人化妆这一职业,在如今被称为入殓师。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钱爷爷除了会扎纸人,原来还会给死人化妆。
我对死去的人是恐惧的,自然对钱爷爷的这项本事并不太在意,倒是王冲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在接下里的路途里一直跟在钱爷爷身后问长问短,还拿着那一小包胭脂在自己的手背上试用,尤其感兴趣。
刘老师的家就在街边上,我们到的时候天色已有些灰暗。这是我前面提过的第二次去班主任的家中,与上次我和余霜去的时候不太一样,上次去的时候尽管家中陈设简单,但至少看起来是一个温馨的家,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饭桌上吃饭,其乐融融,羡煞旁人,可是这次不一样,当我们隔着班主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勉强只看到堂屋正中那个红色的大门框时,我便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这个味道我很熟悉,是奶奶以前常用的香。
事实证明我的嗅觉是灵敏的,走近之后我清楚地看到,在刘老师家的堂屋大门以外至少两米的距离里,均匀地插着两排点燃的香,像是用香做出的一条很短的路。顺着这条香铺成的路往里看,能瞧见堂屋正中摆着一个黑色的香炉,里头除了一柱燃烧过半的香,还有几十根香燃尽后留下的耿。
我想那个时候就算家中有人去世,也不会有人一次性点燃这么多香,这像是在用香摆出一个阵法,只是我不知道这个阵法有什么用。
面对眼前这般景象,我已惊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问着‘为什么’,不过我还未能得出答案,耳中便传来一声孩子的叫声,抬头看时见刘老师的小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门槛上对着我们笑,稚嫩的声音喊着‘爸爸,爸爸’,话音刚落,听刘师娘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看到我们之后,有片刻的呆愣,之后就像疯了般冲我们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刘老师,嘴里发出一阵嚎啕大哭。
我们一群人很自然地退开两步,看着刘师娘哭,边哭还边骂:刘长春,你个混蛋,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边……骂着骂着忍不住哽咽,过一会哭得更伤心,再继续骂:你个没良心身上怎么这么冷,这几天你都去哪干什么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个混蛋还知道回来啊……
至始至终我们都静静地站着,并不上去打扰刘老师与刘师娘的‘团聚’,不过兴许是得不到刘老师的任何回应,刘师娘哭了一会后缓缓松开手,眼神迷离地盯着刘老师的脸看。
起初师娘脸上是挂着悲伤情绪的,可是越看脸色越难看,到后来干脆伸手去扒刘老师的头发,但在拂过刘老师脸颊的时候,我明显看到她一阵颤栗,手迅速往后缩了缩,回头满是疑惑地盯着我们,带着颤音问了一句:我家长春他……他这是怎么了?
赵叔叔脸色难看,好似哽咽一下,刚要说话时从门口冲出来一个小男孩,嘴里愉快地大喊着‘爸爸,你回来了’,猛地扑向班主任,就在他抱着班主任时,班主任那具僵硬的身体,突然在我们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直直朝后仰了下去。
班主任倒下地的时候,依旧没有丝毫的反抗和挣扎,仰望着半空,眼神空洞,他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俨然已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在班主任倒下的瞬间,空气里乍然间传来女人和孩子的恸哭声。连那个躲在门后边的小孩子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哀伤,探出半个脑袋呆呆地望着我们,脸上写满了疑问,或许对于小小年纪的他而言,还不太明白什么叫‘死亡’,什么是‘阴阳相隔’。
怎么会这样……长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你哪里不舒服啊?你告诉我,你说话啊,长春……最后一个名字近乎是咆哮而出,这一句句的哀嚎仿若那突然响起的旱天雷,将左邻右舍的人全都引了出来,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那些‘看戏’之人全都站得远远地瞧,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人走上前来慰问。
兴许是见班主任久不回答,师娘看起来有些着急,一面轻轻拍着班主任的脸,一面半抬头望了赵叔叔一眼,满是疑惑地问:怎么会这样,长春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啊……你们到底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赵叔叔脸色很难看,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向师娘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总不至于直接说‘班主任已经死了吧’?
场面顿时有些沸腾,那些围观的老邻居纷纷开始猜测,师娘明显有些不耐烦,陡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我大吼:我认识你,你是长春的学生,你跟我说,告诉我你们刘老师他怎么了,说啊……
我被师娘突然睁大的双眼,和惊恐的表情吓到,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哪知道师娘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竟然一把拽着我的衣领,凶神恶煞地大吼:我叫你说啊,长春他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了,是你们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是不是,你们这些凶手,我跟你们拼了……说完手掌便要朝我脸上打过来,我躲闪不及,又不敢反抗,只能尽量转开脑袋,希望这个巴掌轻点落下。
这个巴掌终究是没有打下来,因为赵叔叔在关键的时候说了一句:刘老师已经死了!
我感觉到师娘拽着我衣领的手慢慢松开,我缓缓睁开眼,借着街边昏暗的灯光,我看到师娘眼角两行清泪落下,在顿了一会之后,突然转而怒视着赵叔叔,大吼道:你乱说什么,长春他不还好好的躺在那,他怎么可能已经死了?你们这群神经病给我滚,给我滚……
刘老师已经死了!赵叔叔厉声打断师娘的话,加大声音说:他早在失踪以前就已经死了,他现在不过是一具会走的尸体而已。
师娘的疯狂被赵叔叔这一句话彻底止住,只见她微张着嘴盯着赵叔叔,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有眼泪不住地往眼眶外涌,身体随之有些微微的颤抖。
刘老师在失踪前一天和平时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做为他的枕边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赵叔叔冷冷说。
我忙上前一步附和道:师娘,赵叔叔说的都是真的,刘老师真的在失踪前就已经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而且还变得很奇怪,曾用刀柄狠狠往我脑袋上敲过,到现在头顶上还有一个很大的包,你要是不信可以摸摸,就这个地方……为了让师娘能够相信我说的话,我还特意将脑袋伸过去,但她依旧不动,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不相信,又将王冲拽了过来,指着他的大腿说:还有还有,那天刘老师还用刀刺了王冲的大腿,王冲,快把你的伤口给师娘看看……
王冲听完我的话一个呆愣,顿了顿忙蹲下扯自己的裤腿,但因为是冬天,穿得实在太厚,加之他肥硕的身体,裤子不过挽到小腿便再上不去,王冲顿时有些尴尬,抬头看看我,又转头看师娘,支支吾吾地说:等一下,等一下,马上就好……
我和余欣洁都有些着急,不约而同地催促‘王冲快点’,不想王冲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那裤腿还是依旧卡在小腿肚上,没有半点向上翻的意思,王冲一横,干脆站了起来,撩开衣服,手放在腰间……开始解裤腰带!
我想做为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做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解裤腰带吧,我当时也有些傻了眼,竟忘了要阻止他,不过好在师娘并没有想看伤口的意思,眼光在我们几人脸上过了一遍之后,慢慢朝地上跪了下去,如唱戏般大吼了一句:长春……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来越多,不过依旧都是些围观的,没有一个人走上前来对师娘有半句的慰问,如果放到现在,我们似乎该感叹人情的冷漠。
约莫哭了十几分钟,赵叔叔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对我们三个孩子使了个眼色,余欣洁忙会意地上前两步挽住师娘的手臂,小声说:师娘,地上太凉,我们还是先把老师送回屋里吧。
对对对,地上太冷了,我们还是先把刘老师扶回房间吧,有什么事待会慢慢说。我说着,和王冲随即走上去一左一右抓住刘老师的肩膀。
天色越来越暗,空气里的冷风也越来越刺骨,我们实在不应该再继续呆在这被香的味道完全笼罩的夜幕之下,在余欣洁扶起师娘的同时,我和王冲扶起刘老师,迈过缭绕的香灰群,走向卧室,然后看着师娘为班主任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又替他洗脸和手脚,整理他的头发,但凡可以看到的污垢,完全清理干净,连指甲缝里的泥巴也给挑了出来,动作缓慢,很是细心。
换身衣裳的班主任被安置在一张床上,没有了之前的邋遢,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许多,双手整齐放在身子两侧,就那么安静地躺着,好似在思考一般。而师娘则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不厌其烦地为刘老师擦着手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如同深夜般,甚至班主任的两个孩子也好似看透了这番寂静,各自安安静静地坐在父亲的床边,不动,也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