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扶苏一露面,缠斗中的男子登时撤剑,罗琼双剑已到,惊得她大喝一声:“住手!”
罗琼立时收回双剑,一个纵身跃到她面前,那男子单手提着剑,站在原地看着她,他双眼红肿,脸色苍白,见了她只红着眼睛瞪着她。
“苏澈!你怎么跑这来了?”她挥手散去看热闹的,皱眉上前。
“我要入伍!”他拧着脖子,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狠绝。
“老师知道你来这么?”扶苏头疼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往我这跑……”
“我不管你怎么安排,反正我要留在这!”苏澈仿佛是个迷路的小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身上只有一把利剑,闯进了营地,登时与罗琼打了个正着。
“别胡闹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啊。”
“我不回去!”苏澈倔强地站在那:“你住哪?”
扶苏头更疼了,她指着帐篷道:“来吧,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他犹豫着终是一五一十说了,原来是扶夕想要和他退婚,那些和容偌的传闻都是真的,他受不了打击与她大吵一架,在家中不吃不喝先是想死,可被母亲的一巴掌打醒了,心中诸多苦楚无人可诉,实在无法跑到了北大营来。
也不只这些,苏澈自怀中拿出一张陈旧的信封来,他递到她面前,目光灼灼:“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写的?”
扶苏讶然接了过来,诗的确是自己写的,却不是自己笔迹,那时初识苏澈,心生好感,表姐说可通书信,便酌情写了首诗,让扶夕带了去,结果当然是石沉大海,再后来倒是他二人越走越近,自己也断了那念想。
“的确是我写的,那时在老师府上第一次见你,回去写的,不过这倒像是表姐的笔迹。”
“我问你!”他厉声道:“你可曾说过像我这般舞刀弄棒的,不识大体,不能为夫只能为郎!”
“啊?”扶苏愣住:“我没有,我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夫和郎这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哪跟哪啊!
“你还不知道吧,”苏澈眼中缓缓流下一行清泪,他伸手抹去,哽咽道:“你那可恨的表姐,都是她说的!她现在不喜欢我了,就全都认了,都是她从中作梗,都是她想招惹我,才抄了你的诗,才说你的坏话,可这些我都不在乎……她、她既是招惹了,为何又生别的心思!”
实在无语,扶苏心中了然,那时扶夕定是不想她喜欢别人,才这么做的,可现在苏澈对这个假表姐死心塌地,她又有什么办法脱身,无非是移情别恋……
容偌当真是个好人选,因为他此生都不能成婚,就算女皇为他破例,想来那日大雨他的作为,作为扶夕的大夫,也定然是知情的,更何况当时送他入宫的,正是皇叔!
“别哭了,”她自怀中拿出帕子递给他:“她不值得你这般对她的……”不能说实话,也只能这般安慰了……
结果他哭得更甚:“我不管!她既然破坏了我的好姻缘,就理当赔我!”
“那你想让她怎么赔?”扶苏叹息道:“她可能也不想伤你的……”
“我不管……我不管……”苏澈噗通一声忽然跪在她的面前:“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她头疼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我不知道……我没想要独占她,她为什么这么绝情……”他双手掩面,呜咽着:“我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结果、结果却是这般……”
她没办法帮他,只能任他哭泣着发泄,情之一字,最是害人……让杜纵安排了他的住处,罗琼便来催,他要回去了,要给连城带信。
信还没有写,扶苏重新拿起笔,可苏澈这一来,顿时想起了扶夕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是无从下笔,他任性地破坏着她每一次桃花,包括即将迎娶的连玉,那个所谓的黑衣人,也定然是他干的好事,小五和阿三出海去寻宝,便是撇清了干系,什么有缘人的耳扣,不过是想吸引她的注意,两个人一搭一唱,送了小五,幸好只送了半个……
……还不如全送了他,本来就是人自己的东西,不知不觉将这些年过往回想了个遍,小的时候,不爱背书,结果背不出来被罚抄字帖,几次后她懒得写,让人模仿她的笔迹,那次老师发现罚了书童,让她加倍抄书,正是在宫中躲清静,原想着破罐子破摔,就不学了,结果扶夕来了,他抄起她的笔,有如神助,刷刷刷一连写了几大页,直看得她目瞪口呆,神奇的是,他写出来的和她的字迹一样!
若不是……若不是有人暗中看着,告诉了母皇,恐怕扶苏以后就得黏住他了,女皇陛下当时就派人将她二人拎了去,结果她二人被罚在后殿之中跪了一个时辰。
那时母皇对她甚为头疼,她教诲过:任何事都不能让别人替代,若是别人都能做你,那要你何用?你生于世上还有何意?
她从小叛逆,越是逼着越是逃避,当时也未曾过于注意,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扶夕偷偷拉了她的手,他竟是十分开心……
她不同于二姐好动,自来喜欢悄悄在一处呆着,后宫之中有一棵大树,传说有百年历史,那块地方就是她最常去的地方,在那颗树上,有时能看见冷宫中的爹爹,阳光和煦的时候,也爱躺在树下,那时他常常路过,比起自己满身的树叶,人家总是妆容精致,仪表堂堂,以至于母皇经常在她耳边说着:看看你表姐……看看你表姐……
她开始自卑,现在想起来,莫不是故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吸引她的注意,可是理了这家伙,他还偏爱欺负她,结果她只更加恼他……
亏他想得出来,还说人家只能为郎不能为夫,诋毁她,然后收走了苏小公子的心,真是任性,人家好好的儿郎,以后可怎么办呢……
正是胡思乱想,罗琼又来催,扶苏顿时回了神,无奈脑中全是扶夕的音容笑貌,又觉实不该,折了张白纸放入信封,她递到他手中道:“实在不知写什么,你传个话吧,让他给我点时间。”
这趟差事算是完了,他才不管她写了什么,点头放入怀中,躬身道:“殿下留步,罗琼走了。”
他身上什么也没背,她奇道:“你那包袱呢?不拿着?”
他给了她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那是连大哥的衣物,让我先带来,说指不定哪天来就能用上。”
实在汗颜,他那边忙得昏天暗地的,偏就不着急呢!打开包袱,里面是他的一套衣物以及她给他穿的那件斗篷。
送走了罗琼,那边苏澈又是闹着要入伍,估计老师也是不可能同意的,她躲着没露面,心里又是埋怨扶夕,又是挂念,原来准备埋起的那些回忆又是勾了起来,草草吃了点东西,便是懒懒躺在软铺上面眯着。
那日大雨,她在小虾米衣冠冢前,曾暗暗下了决心,既是错误的,不可纠正的,那就必须断掉,怕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可是站了一会儿,心中又觉酸涩,他对自己的情意,真真切切,卑微如斯,若是再错过,恐怕此生再无这样一个人,为她痴为她狂……
阿三说扶夕本是早生儿,先天的病根因是在雨中淋了湿气,又是气急攻心,便是昏迷不醒,她强生忍住,遣了他回郡王府,回头求了母皇,来了这北大营。
母皇冷眼瞧着她满脸泪痕,仿佛是未卜先知,应了。
她是人,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她有自己的感觉,若分清,连城是夫君便是责任,是通往自由的必经之路,扶夕是表姐,唯一的表姐……
一匹马冲出了北大营,马上人身披黑色大斗篷,全身都裹在其中,她只身一人,许是冲动,许是入了魔障,怎么也控制不住想回京城的脚步,她一路狂奔,一路回想,他一个人在她身后跟着她,一路跟着,拌拌磕磕地跟着,自己从未回头,如果能再看他一眼,那就远远看一眼。
好在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总算赶了回去,因是心急,还未黄昏,扶苏不好露面,先投了客栈,安了马匹,只等天黑。
每一刻都觉得过的极其缓慢,京城中耳目众多,自己私自从营地跑了回来,这事可大可小,为什么回来?回来做什么?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
就在香满楼的楼上雅间,坐着两个人,一人单髻松松,脸色苍白,不时还咳嗽一声,他容貌冠绝,神态慵懒,正满是笑意地看着对面那人。
那人乌发玉冠,虽是双耳空空,耳边流苏自上垂下到肩,映辉之下,剑眉星目却也是俊美无双。
正是赴约的连城,扶夕又约了他,虽是不知何事,但也是欣然前往,这个地方前些日子来过,此时又坐进这里,只觉诡异。
“咱们开门见山吧,”扶夕一手揉着自己一边的耳垂,仍旧是那个黄金石耳扣:“将军大人许是知道我的底儿,那扶夕也不隐瞒了,我本男儿身,只因父王好强才当做女儿养的。”
连城挑眉,他讶然于这些话,怎么这么心急就自己说出来了:“这可是第一次听说,”他轻笑道:“然后呢,殿下让我来,不只是想说这些的吧。”
“将军何必装作不知呢,”扶夕道:“我知道你起了你爹的坟,一直在查你爹耶律奇耶的事,想必你是想回大辽,可关于将军本殿还是知道些的,因是当年的许多事,皇姑对你下了禁令,不得回归!”
“你知道的还不少,可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连城依旧是不以为然。
“我想与将军交换条件,”扶夕坐直了身子:“不知将军可想让伯父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连城皱眉:“想又如何?”
扶夕缓缓道:“我只想要表妹,将军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连城撇嘴:“她是我的妻主这是事实,世上女子千千万,你为何要与我争一个?”
“你也说了,世上女子千千万,那你为何要与我争?”扶夕凑近了些,单指敲桌:“我守了她太久,你争也争不过我!”
连城默然不语,面前这人凤目流转,只见他唇边笑意逐渐加深,更显艳色。
“她回来了……”
“你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些,”连城叹息着起身,他在怀中拿出一样事物在扶夕面前晃了晃,见他忽的变了颜色,将东西在手中捏了又捏,挑眉看着扶夕从得意变色成了愤恨,这才幽幽道:“既已经是我的了,没道理让给你!”
扶夕不怒反笑:“那不如打个赌吧。”
“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