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麦醒（二）
是谁说过越美好的东西就会越短暂，是谁说过我们的未来会美的耀眼。是谁说过你离开一个地方、才能这样仔细地审慎重看自己、一恍神间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真的就这么忘记了。剩下的才是最刻骨最心动的部分。
时间是远远恐怖于希特勒的东西，他轰轰烈烈的走过了，走过了我们面目全非的年轻生命，留下了一地物是人非的记忆，留下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人的只言片语，它让那些我们曾经爱过恨过温暖过的人消逝在风里，剩下一个人继续朝前奔跑，钟面上的指针没有停下、我们就要不停的走。留在原地是一种错误。我们要不断的告别、告别一些人、一些事、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追逐无家的潮水。走新的路，听新的歌，然后在风里悄悄长大。
我总是喜欢回忆。我妈说过去这个词语都快被你用破了。
可我看见她围着蓝色的新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我就想说过去你的围裙是黑色的。但我没有说。开学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接近。
我们的新学校叫尚德高中。
尚德的开学典礼就在漂亮的大厅中举行，我对那些老师口中的陈词乱调向来不感冒，就坐在最后一排看小说。
和我同坐最后一排的是个女生，他一直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玩魔方，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一个扎半高的马尾，头发是那种我喜欢的自然的亚麻色，她的手很漂亮，修长白皙，是那种可以给钻石做广告的手，她完成了蓝色的一面就把魔方收了起来，拿出一个卡通本子跟圆珠笔写写算算起来，就在我打量她的时候，她的圆珠笔帽掉在我脚边，我捡起来递给她，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间，我承认我受到了惊吓，她像个混血儿一样惊艳。
她朝我笑了一下，我转过脸继续看书。
“你在看什么？”她的嗓音很沙哑，不太好听，上帝从来都是这么吝啬，给了一张好看的连就再不肯给一副好喉咙了。
“鲁迅的《野草》。”我回答。
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说：“鲁迅？野草？”
“恩”
“就是今年中考那篇阅读么？一株是枣树，另一株还是枣树，对么？”
“恩”
“受不了，那我压根就看不懂，就一典型病句么，全是屁话。”
“恩，是有点难懂。”“让我翻翻好么？”
“好的。”我把书递给她。她看到扉页的题词开始小声的读起来。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还是还给你吧。“
她递给我书的样子很可爱，像是递一条大毛毛虫，手收回去的时候还哆嗦一下。
我突然一瞬间就喜欢上了她。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跟一个陌生人一下子讲那么多话，我在心理默默的告诉自己，是因为她长的太好看了吧。
她告诉我她叫夏小半，她的成绩不是很好，进尚德完全是买的。那个时候我觉得她是那种喜形于色的女孩子，没有城府，对任何人都不设防，她把这个世界看的很美，她觉得天空就该永远那么蓝，河水就该永远那么清，人就该永远那么无忧无虑，快乐自在，她说她没有故事。
后来我告诉苏绿的时候，他说：“哪个坏蛋不是从一张白纸开始的呀！”
终于散会了，等校领导离开后，我们搬起椅子回教室。夏小半跟我身高差不多，只是她比我瘦，我们并肩走着。苏绿突然过来拍了一下我肩膀，告诉我“醒醒，下午跟阿木一起看电影去吧。”
“什么电影呀？”
“我也不知道，”
“好吧，几点？在那儿？”
“两点，我去你家找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去阿木那儿。”
“要不我们就直接去阿木那儿吧，绕来绕去你不累呀。”
“行，ok。”
他临走的时候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你丫怎么整的像个村姑似的，赶紧回家给我换了，别给爷丢人。”
说完就抓起书包跑掉了。
时间过的迅疾，我依然对任何人不理不睬，绝不与人亲近，我有阿木跟苏绿，我一点也不孤单。
夏小半因为漂亮，很快成了焦点，她让我吃惊的是她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偶尔说话，她对旁人说不出的冷漠。我突然觉得她比我比阿木别后的故事还要冗长繁杂。
直到那天苏绿告诉我，：“夏小半，我听见有人在传她的事，说她是私生女，她妈生她的时候难产，她一出生就去世了，一看长相她爸就知道不是他的种，也不知道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她以前是问题少女，跟一帮混混牵扯不清……”
我打断了苏绿，“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谁告诉你的，不去当编剧简直埋没人才。”
“我旁边有她以前的同学。”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夏小半就那么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愈来愈深的印象，直觉告诉我她接下来的日子该不会好过。
谣言总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着，身边开始有更多的人在背后议论着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辞让我觉得人真的很恶心。而往往主角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夏小半依旧对着我会心的微笑，我想她总会知道的。
她终究知道了。
那天中午，我正趴在窗台上看风景，募得就看见夏小半跟一个女生在操场上面对面站着，，夏末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飞扬，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的书包突然就重重的砸到对面哪个女生的脸上，接着她一只脚也踢了过去，她打架的动作是那么连贯利落风车电掣，然后我就看见哪个女生倒了下去，风穿过他们身旁的每个缝隙，可是再大的风也吹不走那些被撕扯开来的巨大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开始有更多的人看见了这一幕，我以为夏小半会就此罢手，谁知道，她沉着的走上去，开始狠命的踢躺在地上的哪个女生，白色的球鞋从各个角落落到对方的身上，我看见小半使出了浑身力气，我听见哪个女生凄厉的叫声，我被惊呆了，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女生这么不计后果的打架，我被人群的喝彩声惊醒过来。
我转身冲了下去，我从不管闲事，但我知道再不拦着她会弄出人命来的，我重开人群，跑过去紧紧抱着她，使劲的喊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可是我根本抱不住她，反被她带着往前拖，她的脚仍旧不顾一切不遗余力的猛踢躺在地上只剩半条命的女生。
我干脆放开了她，指着她说：“夏小半，你个傻逼，你看看你周围这群幸灾乐祸的家伙，你把她打死了，你自己也活不成了，你她妈值吗？你爱打是吧，那你继续。”
她停了下来，看着我，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她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正在流血，血弄脏了她的白色衬衣，也弄脏了她美丽的脸庞，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却没有一点示弱的表情，也没有一滴眼泪，她默默的拾起书本以及哪个沾有血迹的魔方，统统装进包里，她又蹲下来将散开的鞋带系好，手上的动作从容有力，她用犀利的目光将人群扫开了一条路，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