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麦醒(十六)
他听我这么一说很轻松的带有感激的笑了,然后他说,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我在剪发的同时给安静发信息,我说,谢谢你借给我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他回我信息说,不用的,不要太累,没事多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跟我讲就好。
我忽然就很想要哭,很多时候我都想大哭一场,只是怎么努力都流不出眼泪来,我不是孩子,也不是戏子,对于泪腺没有那么高的驾御能力。
我把手机收起来放进口袋,理发师把我的头扶正一点点,对着镜子看见一个短头发大眼睛的我,额前整齐的刘海,我对自己的新发型很满意,于是冲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
哪天晚上我回到家的时候,蚂蚁他们已经睡下,我轻轻的摸索着回到房间,并不太黑,月亮在不是十五的时候不可思议的很圆,闪着黯淡的光泽,我坐在地板上,落地窗前是日升月沉的夜上海。如果某天我有这么一栋房子,这样一间有着大大落地窗的房间,该会觉得幸福吧。如果小半还在,我就让阿木、苏绿、蚂蚁他们统统住进来,我们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什么是梦想,什么是乌托邦,什么是刀剑场,在小半早早离开的那一瞬间就已然支离破碎了。
我们谁也没有察觉到他跟阿木的爱情。谁也没有意识到后来发生的那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他们的爱情短促却美丽,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一句话,是一个女生写的,她说,生活真他妈好玩,因为生活老他妈玩我。我不觉得这有多粗俗,究竟到了怎样一种无可奈何的程度人才会说出这样愤世嫉俗的言辞来。生,容易,活,容易,生活,难。这貌似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一直以为苏绿会是最幸运的孩子,有着很好的家世,一帆风顺的考上了大学,哪怕他曾一度自嘲大学四年只为了换取一张打工证,可他毕竟没什么负担,而现下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开始寻求帮助了,他从一个文化局长的儿子变成一个贪污犯的儿子了,再也没有可以让他为所欲为的依靠了。
我知道他是故意到酒吧来找我的,却又开不了口,他终究在过不下去的时候想起我了,多好,小半,你说他喜欢我,是真的么,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终于知道,他与我而言很重要,他的不好在我看来一团糟,那样他会过不下去,那样,我会看不下去。
我不记得后来是如何入睡的,只记得一个氤氲而模糊的梦境,梦里阿木牵着小半在落凤镇小河边散步,我追着苏绿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的奔跑,隔着半个中国的蚂蚁在上海的黑白里安静的唱歌,像蒙太奇一样的画面,简单而幸福。
后来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都是坐在小野兽家的书房里度过的,蚂蚁有时候会坐到我对面,轻轻的摸摸我的头,然后说,麦子,想你这样爱读书的小姑娘真的不多了呢。
夜里十一点,我关掉房间电脑,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甚至连梦都不要再做,可是我做不到,差不多只是三分钟的时间,我已经从这种无谓的挣扎里败下阵来。我换了一条干净的牛仔裤,套上我粉红色的KITTY猫的运动衫,背上我的包,打开宿舍的门,出发。
十月的街道弥漫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味道,想哭。
我怀着一种沮丧的心情走在路上,人变成一张轻飘飘的纸,无法自控。行人、车辆、还有那条四处觅食的流浪狗在我眼里都成了一张张跳动着的字符。
城市最后一班地下铁在我的身后呼啸而去。我顺着长长的台阶走上地面,看十月上海陌生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在教堂的那个夜晚,那个有着上帝一样眼睛的女孩,那个开始长大的男孩。
然后就不知不觉的到了黑白,我推开黑白的门时时也是十一点半,正是最嘈杂的时候。
摇晃的灯光摇晃的人影,我突然看见了他,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但我知道那是苏绿,我心心念念渴望与他相亲相爱的苏绿,他正紧紧地拥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绿色的长裤,红色的上衣,她闭着眼睛,幸福在她的笑容里无限制地滴落。他在吻她。
不,应该说他们在拥吻,深深地,沉醉地,旁若无人地。
我聋了。听不见任何的音乐了,我僵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地碎裂,无从收拾的惊慌和悲凉。我对自己说,麦醒,这是你自找的,这是你必须承受的一切。
你活该。
我其实并不是可以过来找他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的跑到了这里,真是活该。
我一步一步扶着墙走出了黑白,然后又一步一步的回到了家里。
“爱情只是一场戏!”
我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在蚂蚁关切的眼神下,走出了书房。
11月的天气,已略有寒意。
我缩着脖子,走在公园最幽静的那条小路,四处都是卿卿我我的小情侣,突然觉得恶心,于是闭上了眼睛。
记得看《地下铁》电影时,里面有句台词说:“闭上眼睛才会看见最想看见的东西。”
而我闭上眼睛却看见了小半。
小半小半小半。
小半小半小半,我亲爱的,如果此时此刻,你也看着我,那么请给我指引吧。让我明白,我必须坚持。让我还可以充满勇气地相信,坚持到底,一定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幸福。
那夜梦里,我神奇地回到我的十七岁,我梦到那个飘雪的冬天,单薄高瘦的男孩子,穿着灰色大衣,站在台阶上,恶狠狠地凑近我,伸出一只手指对我说:“村姑,回家换衣服去,别给爷丢人。”
我看着他傲慢的脸,犹豫地把手伸出去,想要摸一摸它。
这张比女孩子更干净而白皙的脸,大而明亮的眼睛,在梦里模糊又强烈地冲击着我。可是当我伸出手,他却转身跑掉。
他冲出半掩的蓝色卷帘门,冲进皑皑的大雪里,再也没有回头。我想喊出他的名字,可我突然忘记,他是谁。
我该如何把你召唤回来呢?
我梦见我蹲在地上,努力想回忆起你的名字,头疼欲裂。
哎小半,我亲爱的。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回答我。你已离去,留我在这里时时犹豫,左手右手,不知道到底该伸手还是放手。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猜测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很多很多天过去了,我执意相信你是在告诉我通往幸福的密决,可是直到今天我才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幸福是如此遥远,如此来之不易。理他还有多少步,我们都知晓。
我被这样绝望的梦境折磨了一个白天,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天黑了。
蚂蚁他们都不再,手机上显示着她的未接电话,我匆匆洗漱往酒吧赶去。
“你没接我电话,我有些担心你。”蚂蚁看着我,责备地说,“麦子,你是一个让人担心的小孩子。”
我傻笑着,吃她递过来的热呼呼的汉堡。
“有时候我想把你的脑袋接到电脑上,看看到底都存了些什么。”
我继续嘻嘻笑,笑完后我说:“我想挣钱,越多越好。”
蚂蚁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怎么才来几天就学会拜金主义啦。”
我有些艰难地说:“可不可以不问?”
她对我很宽容又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我把我拿着汉堡的油乎乎的双手出奇不意地伸出去,轻轻地抱了抱她,她尖叫着跳起身子。
接下来的时间,过着复制一般的生活,我跟蚂蚁他们夜晚上班,白天睡觉,很累却很充实。
我有了足够挥霍的钱了,我们总是有事没事跑去疯狂购物。蚂蚁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使劲花钱就会变好的,而每次我都看见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买的东西都要多。她心情不好么,我不知道,也无从得知因由。我只知道很多时候他会看着安静发呆,那种眼神很奇怪,她看着安静的时候眼睛里有着看小野兽时没有的光芒吧,很明亮。
众所周知,对于感情我是一个小白痴,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蚂蚁时候需要帮助,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然而又然而的是、我竟然先与蚂蚁儿患上了重感冒。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是多么羡慕那些牵手散步的闲人啊。我想等我好了一定要大蹦大跳的走路,管别人怎么看呢。看着他们拿来的水果点心、五颜六色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结果全被胖子吃了。
我睡了一天一夜、后来蚂蚁告诉我苏绿来过。然后从旁边那束海芋花上拿出来一个卡片递给我。也许全世界只有他一个知道我喜欢海芋花。我打开卡片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我为这两个字很没骨气的哭了。那么陌生的两个字,却那么熟知的两个人。
仿佛苏绿是我今生注定无法靠近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