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下午三点赶到张庆海家,房间里没有人。方炜打电话找到了李红芬,她也是一头雾水,沉默片刻后她建议去报案,方炜不同意,他说能绑架张庆海的人还没出生呢。
回到劲松小区,在楼道里飘出一股久违的排骨味道,方炜的鼻子伴着美味翩翩起舞。他问:“是不是你昨晚做的。”
“你忘了,”王哲说,“昨晚咱俩在医院的保卫科。”
方炜迅速打开房门,他俩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张庆海坐在餐桌前举着酒杯自斟自饮呢。
“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方炜挠着脑袋问。
“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在呼市给我配了一把。”张庆海招手说,“洗手吃饭,我为你们炖的排骨,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方炜坐在旁边问:“你为什么不等我们。”
“我又不是残疾人,不用特殊照顾,再说今天驾校要考试,我不能给你俩添麻烦。” 张庆海貌似善解人意地说。
“不对吧。”方炜立刻找出了其中的破绽,“宋护士说医院让你明天出院,你为什么偏偏要今天跑回来。”
“这个嘛,”张庆海干咳了两声后,说出了实话,“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单间里,还不让我随意串门,跟监狱似的,要是呆到明天我非疯了不可。”
“若不把你关在单间里其他患者会疯的。”方炜笑呵呵地说。
“开吃吧,这是我瘸着腿做出的大餐,别有一番风味。” 张庆海扯开话题说。
方炜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品了品味道,说:“味道不错,就是有股脚丫子味。”
王哲问他:“你怎么也不问我们的考试成绩。”
“那还用问,顺利通过呗。” 张庆海让我们举起酒杯,说,“你俩天天无照驾驶,就算是头猪也能通过考试。”
三个人开始饮酒狂欢,王哲只撑到凌晨时分就跑进卧室睡觉了。第二天清晨他看到张庆海和方炜又一次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作相互依偎状。
王哲拉开窗帘把他们叫醒,张庆海嘟嘟囔囔不想走,方炜硬是把他架出门,塞进车里,然后飞快地把车开到张庆海家门口,一路上王哲坐在旁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跳车逃逸。
张庆海像俘虏一样乖乖地打开房门,他的积极合作态度使王哲产生了疑虑,他怀疑张庆海正在谋划着更为疯狂的行动。方炜看出了征兆,他电话通知李红蝶,让她马上回家,对张庆海严加管制。李红蝶回到家后,他俩才放心离去。
今天是路考前的最后训练,只有短短的几天,成败在此一举。一辆教练车分配七个学员,令人高兴的是和瘦猴分在一组,令人意外的是刘皇叔竟然也参加了训练。
王哲充满好奇地问刘皇叔:“你钻杆没过怎么能参加路考?再说学员资料不是被考官撕了吗?”
刘皇叔背着手说:“我说过我认识他们队里的某某,你还以为我是在吹牛皮呢。”
瘦猴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刘皇叔,想必是他拿着那张纸条找到有关领导时吃了大亏。
依照驾校不成文的传统,学员按出生年月分出了长幼,像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汉。在七个人当中,方炜为老五,瘦猴老六,王哲老七,刘皇叔的年纪仅次于老大,所以大家称他为老二。
教练员是一个魁梧大汉,老大按规矩向学员们募集了一些资金交给教练员,魁梧的教练员乐呵呵地笑纳了,连连夸奖他们办事有面子。
教练员安排王哲第一个练车,其余的学员坐在后面的车棚,坐在后面的滋味不好受,所以他尽量把车开平稳些。按照教练员的要求通过了各个障碍物,东风车像长了眼睛似的轻盈地在模拟马路上飞驰,教练员不住地点头,说王哲的水平很高,通过路考没啥问题。所有人都清楚是那包募捐资金起到了作用。
在七个人中就数刘皇叔的车技最糟糕,他不断地熄火、溜车、碰倒障碍物,险情不断。学员们在车棚里东倒西歪,学员老四禁受不住折磨探出脑袋大口呕吐。
刘皇叔像是与这辆车有杀父之仇,他挂挡不踩离合器,倒车不看反光镜,拐弯不打转向灯。
魁梧的教练员双眼冒火,他愤怒地指着刘皇叔的鼻尖说着什么,刘皇叔则以更猛烈的方式进行回击,透过玻璃窗大家读懂了他们的唇语,无非是骂人话反复地说,毫无创意。
当然了,对骂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是你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车停下来。
刘皇叔从“井盖”骂到“单边”,从“单边”骂到高坡上,最后东风车干脆向一处陡坡冲了过去,王哲用力拍着驾驶室的玻璃,高声喊道:“老二,快停车,我们不是日本鬼子。”
经过几个小时心理和身体上的折磨,四个师兄弟对午饭已经失去了本该有的欲望,面对一桌子菜,老二在研究,老五在发呆,老六在掏耳朵,老七在挖鼻孔。
“你去跟那位贴身司机认真地学习一下,否则我们早晚死在你的手里。”瘦猴说。
刘皇叔满不在乎地说:“不是我的问题,是教练车太差,要是换成进口车,我都能当教练了。”
王哲婉转地说:“您干脆去找交通队里的某某让他直接发给您驾照多省事。”
“不,那样影响不好,不能助长歪风邪气。” 刘皇叔说话时,右手在空中为自己打拍子,像交响乐的指挥家。
一顿无聊乏味的午餐在争执中结束了,学员们陆续返回到教练车前,脸上都是一付愁眉苦脸的表情,每个人都有相同的担忧,那就是刘皇叔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
方炜办了一件伟大的事情,他和教练员商量让刘皇叔单独训练,其余学员在教练场原地待命。收到贿赂的教练员同意了方炜的建议,他让其他学员躲在山坡上,不能让校方发现。
六个人躲在小树林里打扑克,偶尔可以看到刘皇叔驾车驶过,整整一个下午他的车技没有任何进步,挂挡声、刹车声、教练员的训斥声在寂静的山坡上回荡着。训练课结束时,方炜已经赢了一百多块,当然事后他把钱全部还给大家,赌博这件事太伤感情,是人类历史上最失败的发明。
训练结束回到劲松,方炜在客厅拨通了张庆海家的电话,李红蝶说他已经睡了。
方炜说:“天刚擦黑他就睡了?”
李红蝶说:“他上了十二点的闹表,夜里要去花园里散步。”
方炜说:“他这是澳大利亚时间吧。”
李红蝶纠正说:“他用的是银河系的时间。”
挂上电话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一个比一个差劲的节目中挑来挑去,这时呼机响了,王哲按照屏幕上的号码打了过去,瘦猴那特有的尖细声音从话筒里跳出来:“老七,你吃晚饭了吗?”
“算是吃了吧。”他模棱两可地说。
“什么话,到底吃没吃?”
“我吃了一根黄瓜。”
“太巧了,我请你吃饭吧,你过十分钟后到楼下等我。”瘦猴挂断了电话。
王哲穿好衣服准备出发,他问方炜去不去吃饭。方炜摇摇头,说没兴趣。王哲在楼下等了十五分钟,瘦猴的摩托车如约而至。
王哲问:“为什么要请吃饭?”
瘦猴说:“今天是我生日,要隆重庆祝一下。”
“怪事啊,你为什么不在家里与嫂夫人一起庆祝生日?”
“算了吧,她只允许我喝二两啤酒。”瘦猴夸张地答道。
两个人在农展馆一带转圈,寻找既体面又廉价的饭馆,终于,瘦猴在一家黑糊糊的饭馆前停下车。王哲说这是家黑店,还是去别处吧。瘦猴说就这家吧,菜价里肯定不含电费。
瘦猴毫无悬念地点了一堆凉菜,王哲壮着胆子要了一盘水煮牛肉,瘦猴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说:“忘了点荤菜了,近一年我几乎就没吃过肉。”瘦猴把凉菜统统换成热菜。在牛羊肉的刺激下瘦猴精神抖擞,他仰望星空,一首首唐诗磕磕巴巴地从他嘴里蹦出。无疑这是他最愉快的生日晚宴,尽管餐厅里暗得似山洞。
大宴过后瘦猴希望能换个地方。王哲说了几个地方瘦猴都摇头反对,他说那里挑费太高,过生日不能以悲剧收场。
最后他们去了李晓峰供职的那家酒店,刚进大堂就看见胖头娃娃般的李晓峰,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马甲,拿着一块抹布站在吧台后面正跟一个葡萄酒杯叫劲呢。
大堂中央有一对男女拉着小提琴,李晓峰跟着节奏扭动抹布,砰的一声,杯子碎了,李晓峰的怪叫声扰乱了女乐师的思绪,两把小提琴出现了不一致的曲调,王哲和瘦猴立即拍掌起哄,保安出现时他们假装点头称赞,搞得保安挠头左右为难。
“手没刮破吧。”王哲走到吧台前虚情假意地说。
李晓峰抬起头,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住王哲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小子请我吃海鲜火锅。”
“没问题。”王哲笑嘻嘻地说,“先来两杯啤酒。”
“你甭惦记糊弄人。”李晓峰打了两大杯扎啤。
王哲把瘦猴介绍给李晓峰,两个人隔着吧台握了握手,开始攀谈起来,他俩似乎一见如故。瘦猴说他有家服装店,让李晓峰有时间去做客,若有相中的衣服给个成本价就成。李晓峰痛快地答应了,他说自己就佩服那些做生意的。
瘦猴说:“开个小店铺不算什么,我的目标是为各大企业定制工服,现在已经开始运作了,正准备找摄影师拍样片呢。”
李晓峰问:“样片拍完了吗?”
瘦猴说:“摄影公司报价太高,老婆大人不同意。”
李晓峰说:“我从小就喜欢摄影,还拿过市里摄影比赛的大奖。”
瘦猴眼前一亮,说:“你能不能帮忙拍照?”
李晓峰说:“你出胶卷,我免费拍摄。”
猴急的瘦猴希望明天就拍。王哲说明天还要学车呢。瘦猴说让刘皇叔见鬼去吧。一想起刘皇叔的驾驶技巧王哲就犯恶心,于是他问李晓峰有没有时间。李晓峰说明天休息,可以拍一天。
王哲拨通了方炜的电话,告诉他明天不去驾校了,要办正事。方炜说你们随便,不过总得编个理由糊弄教练吧。王哲想了想说,在去驾校的路上瘦猴被驴车撞了脑袋,留院查看。
一直耗到酒吧打烊,酒吧里的大鼻子老外陆续地回到客房,打扫卫生的保洁员举着吸尘器走进来,收银员在噼里啪啦地数着一叠钞票,瘦猴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她的手。
“明天准备怎么拍?”李晓峰问。
“就在我店里拍呗,把衣服套在模特身上。”瘦猴说。
“那可不行,自己的买卖别凑合。”李晓峰放下手中的杯子说。
王哲说:“你是摄影师,当然你说了算。”
“我需要良好的光源,必须去摄影厅里拍摄。”李晓峰对瘦猴说,“我可以找间专业摄影室,不需要付费用,你给老板买两盒烟就行了。”
“好说,好说。我明早借辆汽车,把衣服全拉过去。”一听到免费,瘦猴的嘴一时合不拢了。
“还有一点,”李晓峰拿出摄影师的权威,“需要男女模特。”
这下瘦猴的头大了,请模特又是一笔巨额费用。王哲提议让瘦猴和瘦猴嫂做模特,又省钱又省事,全当是为艺术献身了。
“不行,”瘦猴说,“第一,我的形象不佳,客户看到图片后会倒胃口的;第二,我老婆还要坐镇服装店,关张一天损失惨重。”
王哲提议说:“干脆找拉琴的乐师吧。”
李晓峰嘿嘿一笑,说:“乐师一个小时的费用就上百元。”
三个人沉默了,明天的计划估计要泡汤。李晓峰忽然说:“我看你行。”
“我?”王哲指着自己说。
瘦猴从吧椅上跳下来,围着王哲转了三圈,然后肯定地说:“就是你了,完事后我请你们吃海鲜火锅。”
“我行吗?”
“一点问题都没有。”李晓峰说,“还缺个女模特。”
瘦猴的小眼睛又盯住王哲:“你帮我找人吧。”
“你给模特什么好处?”
“送两件最流行的衣服,再搭上一套进口化妆品。”瘦猴干脆地说。只要不付钱,他什么都敢往外送。
“一言为定。”王哲用酒吧的电话打到初恋女友家。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是胖阿姨的声音,为了防止意外王哲捏着鼻子说话,胖阿姨果然没听出是谁,不久后初恋女友拿起电话,问是谁。王哲自报了家门,还没等说出事情的原委,电话那端就传来一阵尖叫,随后电话被挂断了。
王哲感到很没面子,李晓峰和瘦猴阴森森地看着他,像两只吃人的恶狼。
王哲又拨通了骨科医院的电话,问对方宋护士在不在班上。对方说我就是宋护士。
王哲说:“我是那个瘸腿的、夜里讲故事的、被关在单间的、偷偷办理出院手续的那个人的朋友。”
宋护士一时没反应过来,王哲进一步描述道:“我是换保险丝的,夜里把老头吓出心脏病的、被带到保卫科接受审讯的那个人,你到底记起来没有?”
宋护士终于想起来了,她咯咯笑起来,说你有什么事?王哲把瘦猴委托的事情简单重复了一遍,问她能不能做一天的模特。当然了,他重点说了那两件衣服和进口化妆品的厚酬,这一点非常关键。
对方陷入沉默,王哲将听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生怕漏掉她的回复,李晓峰和瘦猴不约而同地把脑袋伸过来。
“好吧,你明天到医院宿舍找我吧。”宋护士终于同意了。
王哲慢腾腾地挂上电话,扬起下巴,那两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心悦诚服地挑起了大拇指。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拟订了拍摄的计划,王哲当晚住在李晓峰家,瘦猴明早先去借车,然后装上服饰到工体汇合,随后一道去医院接宋护士,最后去海淀区那家摄影工作室。
摩托车到了工体北门,瘦猴说他明早八点接过来,然后一溜烟跑了。王哲跟着李晓峰进了一栋老式板楼,他家的面积不大,一室一厅格局,与监狱牢房一模一样。四面墙上挂满了照片,李晓峰说这些都是他拍的,有许多获奖作品,他像讲解员一样耐心地从第一张介绍到第三十七张。
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李晓峰说:“我胖,所以我得睡床上。”
王哲说:“我瘦,所以就得睡厕所?”
李晓峰为难地在小屋里转圈,王哲说:“你别转了,我头都晕了,干脆我俩一起睡床上吧。”
他警惕地说:“你不会有别的想法吧。”
王哲说:“第一,我对同性不感兴趣;第二,我对一身肥膘的矮胖子不感兴趣。”
听到这话,李晓峰放心了,他羞涩地关上灯脱掉衣服,泥鳅一样钻进被子里。王哲是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在睡觉前需要一系列的前奏:他先是打开电视,把所有的频道拨了一遍,随后他又打开了柜子上的收音机,正巧有杨家将的评书,刚听入神李晓峰的一只鞋就飞了过来,王哲关掉收音机打开电风扇,对准李晓峰的脑袋瓜猛吹。李晓峰像僵尸似的从床上蹦起来,说:“你再折腾就给我滚蛋!”
王哲只好老老实实地爬上床,当然了,他留了个心眼,睡到最里面贴墙面的位置,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英明的,第二天早晨他发现李晓峰抱着枕头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你夜里把我踹下来了。”李晓峰打着喷嚏抱怨道。
“你可以把我踹进墙里面嘛。”王哲理直气壮地说。
李晓峰自认理亏,跑进厕所洗热水澡了。王哲在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准备为他去去身上的寒气。水刚烧开呼机就响了,瘦猴已经到楼下了。李晓峰背上摄影包,一边擦鼻涕一边锁上房门。
瘦猴借了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车里面放着两箱子衣服。王哲刚上车就被他拽了下来,他说:“你的头发跟乌鸦窝似的,今天你是模特。”
李晓峰说:“去发廊收拾一下就行了。”
瘦猴说:“现在还不到八点,哪个理发馆能开门?”
李晓峰说:“去我哥们的发廊吧,还可以免费呢。”
发廊还挂着布帘,李晓峰用拳头唤醒了熟睡中的理发师,门开了,一头棕红发的理发师睡眼朦胧地打开门,李晓峰背着手大爷似的走进去,说:“赶紧给我兄弟吹吹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理发师二话没说就把王哲揪到水池旁,喷头里的凉水劈头盖脸地浇在脑袋上,王哲触电一般从凳子上蹿起来,嗷嗷地叫了两声,然后要跟理发师拼命。
李晓峰他对理发师说:“你好歹也得用点温水吧。”
理发师回答:“大清早我还没烧水呢。”
最后是用暖瓶里的剩水解决了洗头问题。
王哲斜着眼看着瘦猴说:“今儿这罪可受大了。”
瘦猴伸出两个手指说:“两顿海鲜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