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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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胡志邦拉去政教处的那一天，赵林霄在办公室见到了一位文秘，正坐在电脑桌前打字。
她是赵林霄在一中见到的第二位老师。刚领教完胡志邦的淫威，他没敢细看那文秘，生怕再给自己看出个什么“色欲邪淫”之类的帽子。但仅仅看了几眼，就已让他过目不忘。他没想到一中这样“学风浓厚，文化沉深”的地方竟然还存在这样的美女。鲜艳的菊黄色连衣短裙，配着白色的丝袜，即使看上一看，已经让赵林霄心中的怒火消去一大半。
日后方得知文秘名为“郭水仙”，一个很土气的名字。但赵林霄不以为然，他认为大家之所以认为取名“水仙”显得土气，是因为之前见过的“水仙”都名不副实。而郭水仙也可以视为名不副实，但却是因为她要比水仙还要好看许多倍。
那天，胡志邦当着美女的面不好意思失态，转为了翩翩公子，就差没成为邻家大哥哥。赵林霄对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老男人失去了任何好感，品悟得出：男人的行为举止向来对与女人是否在场相关联。赵林霄只记得那一天被“温柔”的胡志邦“教化”之时，郭水仙抬起头看过他两次，想必平日已见过无数像赵林霄这样倒霉催的学生，没太多反应。但赵林霄宁愿相信郭水仙平日里只看其他人一眼，而看自己却是两眼。他第一次因为被人看而自我肯定，觉得自己来一中或许还是有价值体现的。
“好了，就这样，林霄啊，我说的话记住了吧？要像个男子汉一样，知错就改，勇于承担，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明白了吗？回去吧。”
听罢胡志邦的卖萌腔，赵林霄应承着点点头，看着郭水仙，竟有些不想走。磨蹭出政教处关门时，透过玻璃窗，看到胡志邦正堆着笑去和郭水仙说话。这场景，让他觉得好生压抑，就在操场上狂奔起来。郭水仙蒙娜丽莎一般难以琢磨的表情不时浮现脑海，让赵林霄再次神游……
16
开学第二天，赵林霄迟到了，幸亏查大门的人不是胡志邦。一个白胖的眼镜男警告了他几句，就放他进去了。去教室的路上，赵林霄又领悟了“心宽体胖”的含义。看来身型与脾气确实是成负相关的。
进教室之前，赵林霄在门外拨弄了几下头发。他不清楚这个班的学生长相排布情况，有必要先让自己最美的一面示人，就算丑，也不能成为最丑。整理妥当，堆起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推开了门。
教室内已经坐满员，大家都在笑着，说着，开心得不得了。
“你什么星座的？”
“处女座。”
“哈哈哈，应该是处男吧？”
“哈哈哈。”
“你这个发型挺好看的要我留就不行我的额头太高了还有痘痘……”
“矮油看你说的留这款型的人可多了我也是朋友给介绍的你要是想剪的话我这周就带你去那家理发店的帅哥我熟至于你的痘痘可以试一下这款洗面奶或者我借给你用咱俩谁跟谁呀对不对以后可就是同桌了。”
“真的？那太好了！对了，你叫李……什么来着？刚刚太吵我没听清……”
“我喜欢写诗，给一些畅销的杂志投过稿。”
“那你有样刊吗？”
“废话！本哥中午就能给你拿过来展示一下，稿费都不知拿了多少了。不过钱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不重要，我这人看重的是情调，懂吧？哥最近打算再写一篇推理小说给寄过去，要是退回来不行我就再写言情的。哪怕恐怖的、悬疑的，以我的高情商，色情的也写得了！”
“哈哈哈，好，有文采！我喜欢开车，从小我爸就教我开车，本哥如今已经可以畅通上路了，只是未成年不能拿驾照。什么狗屁驾照，那些有照的人照样连倒车都不会倒，还开个毛啊！玛莎拉蒂知道吧？我家附近停一辆，真带劲！本哥将来一定要赚到一辆。”
“哦……你听我给你介绍我构思的推理小说，其实我发现杀人真他妈简单，只要……你就说这样一来那些警察谁能发现？啊？谁能发现！哈哈哈……”
“你喜欢许山高不？”
“什么许山高？”
“就是唱《墨尔本，阴》的那个。”
“没听说过，我只爱听日本歌。”
“……”
赵林霄这才意识到自己进门前是多么的处心积虑——压根就不会有人关注他的出现。教室显然已经成为大烤箱，大家都熟得不得了。环顾教室，他发现第一排居然空着个位置，当即立断跑过去，才知道为什么没人坐——凳子缺了一角。但已没得挑，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坐下。邻桌的男生看到赵林霄坐到缺角的凳子上，甚是惊讶，认为此人必定是缺心眼才会坐缺角凳，解释道：“喂！你的那个凳子是破的。”
“我知道。无所谓，随遇而安。”
“好境界！你是县城里的吧？我是孙家村来的。”
“孙家村？那么，你姓孙？”
“不，我姓折，叫折帅。”
赵林霄立即来了兴趣，首先这个姓叫得稀奇，其次名字也是相当自恋。
“我叫赵林霄。”
“……”
接下来折帅便和赵林霄一起进入烤箱。
“我将来想当兵！像我表舅那样，退伍回来开个煤矿，成了我们那儿的首富。每次进村开的车都不一样，人家换车就跟换衣服玩儿似得，开腻了直接送亲友。而且他的人缘也特好，好多人成天众星捧月似得围着他转，那叫一个拉风！”
“那是当然。”赵林霄怀着敬畏的心打量着折帅，肤黑与体壮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心想：这年头立志当兵的淳朴人民太难得了。当即叹到：“猛男！”
折帅回敬：“壮汉！”
于是，“壮汉”就成了赵林霄在高中得到的第一个称谓，虽然名不副实。
17
一觉醒来，赵林霄顿觉清爽，身子不冷了，头也不烧了，睡前与睡后的状态完全可以拿去为商家制作奇效药的广告了，闻着炒菜味起了床。
赵父正窝在沙发上看书，座垫受到屁股摩擦力的作用已经掉到地上一大半。赵父浑然不知，欠了欠身子，继续看书。
赵林霄进到厨房，赵母在炒菜，脸上贴着一张煞白的面膜，欣喜异常得问道：
“小子，醒了？好点儿没？饿不？出去看会儿电视，饭马上就好，吃完饭妈给你熬药。”说罢还轻快地哼起了小曲儿。
赵林霄立刻意识到气氛不对，心想两口子估计又冷战了。
其实赵父与赵母每次冷战，最受益的莫过于赵林霄。首先赵父不会再干预儿子的生活，放任自由；赵母也会极力拉拢儿子，以最大的勤劳来刺激赵父。就像刘备和曹操要开战，处于中立的孙权就会成为抢手货，双方都想极力拉拢，以示尊威与手段。赵林霄受不了赵母突兀的欢喜，回到卧室听歌：
落地窗上好像已经蒙上厚厚的雾气，
刚倒的一杯热水，凉了，像极了我和你。
天地虽然好冷，但房里没有开暖气。
要顺应自然规律。
就像当时我放开你。
我调整心态，呼吸节奏渐渐的平缓。
把电视打开，节目和嘉宾全在瞎侃。
短信快存满，假意or真情，自知冷暖。
楼上女人哭喊，夫妻吵架没有人管。
赵父赵母是在争吵中把赵林霄养大的。即便不争吵时也是平平淡淡、淡淡平平、寡然无味。有几次吵到差点离婚，但就是没有离。再后来索性不吵，大概领悟到战争有害无利，就转为冷战，只需不说话就行，还省了不少心。
每每见到他们冷战，赵林霄都会选择旁观，双方面应付，尽量保持中立，生怕让哪一方感到自己有所偏袒与不公。于是他也学会了冷战，你们战你们的，我冷我的，大家互不欠谁。少动动嘴皮子，多动动脑瓜子。可赵父赵母似乎脑瓜子动错了方向，每每互相看不顺眼，无非那么几个原因：香皂没清理干净，衣服没叠齐，洗澡时水开得太大，菜咸了，酱淡了，一个嫌一个懒，一个嫌一个没本事。家长里短，好不繁琐热闹。相比之下，赵林霄就更乐意待在学校，哪怕是一中这样的地方，也是有新鲜感存在的。
参不透婚姻爱情奥义的赵林霄愈发觉得自己的单身状态还算幸福。想到辛渊与乔青青，心里头感慨万千。
18
为期一周的新生开学军训，在赵林霄见到郭水仙的第二天开始。他兴奋天真得以为学校会把学生拉到兵营里进行实弹射击训练，甚至已经考虑好了如何缓冲枪击后坐力。不料第二天集合，班主任领着体育老师，体育老师提着个音箱站到了他们面前。当音箱中响起“第四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初升的太阳”时，赵林霄失望得真想扔个C4过去炸了那音箱。
班主任一脸严肃的交待给体育老师几句话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那体育老师显然是新来的，脸上还带着真诚的微笑，腼腆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叫张凸，和大家一样，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校园任教，你们将会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希望大家能够和我好好配合……”
大家鼓掌。
“我很荣幸能进到一中这所万众瞩目的学校任教。在县里举办的教师素质考核中，我以全县第一的身份获得了教坛新星称号……”
大家热烈鼓掌，这个年轻人还是挺不错的。
“四年前，我怀着满腔热血从一中毕业，与大家算是校友。四年后，我更期待着能在一中这片广阔的平台上大有作为。可以说，你们都是我的学弟学妹。祝愿我们共同进步、共同成长！”
大家热烈鼓掌，开始欢呼起哄。转念一想又不对——怎么是体育老师——不免为自己的职业前途担忧起来。赵林霄没想太多，捅了捅身旁的折帅：
“猛男！咱们县的煤快要被挖光了，你将来开不成煤矿，怎么发迹？”
猛男陷入沉默
……
“全中国这么大，总有没挖光的地方吧！”
“别傻了！早挖光了。就算没挖光你也找不到。我建议你去部队里打拼打拼，以你的身板和能力，当个军官不成问题。别老想挖煤，你表舅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
猛男不置可否，拍着胸脯笑了笑。
“反正早晚都是要挖光的。”
张凸作完自我介绍，被大家的热情深深感动，兴致盎然地开始了军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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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军训，是不可能有枪的。每天都是顶着烈日，正步走，转向，跑步走，喊口号，变花样队形，做广播体操。一个人可以轻松完成的动作，一个班几十个人要做整齐就不轻松。学校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声称是要培养班集体凝聚力，磨炼学生意志与品质，为高中三年艰苦卓绝的学习生涯打下坚实而又宝贵的精神基础。
看着每天都有在烈日下昏倒的人被抬走，赵林霄不免产生幻觉，仿佛置身战争前线，身旁的战友一个个倒下，耳边还隐约传来胡志邦的鸭叫声：“同志们！冲啊！”终于明白军训的目的原来是这样子。赵林霄真恨不得把学校的领导一个个都揪过来也让其站成一排练一练“排板凳分果果果果不来吃果果”之类的运动，感受一下齐心协力大团结的妙曼氛围。
如果大家一起被人指挥着晒晒太阳就能增加凝聚力，那么倒是确实有必要让全国13亿人民保持队型进行一次大操练，谁要转向转错了，正步走腿抬低了，口号喊弱了，那就是不爱国！那就是破坏民族大团结！那就是必须批斗！必须枪毙！
为了更好得贯彻军人精神，彻底摧垮学生们对于自由的痴心妄想，班主任组织全班同学观看了一个视频，演的是实打实的军人，上个年代“文化大革命”时期拍的。配音相当后现代，仿佛是在录制原声后，从一个破音箱里放出来，用另一个破音箱把前一个破音箱发出的声音再录制一次，最后从一个被叠加了电磁干扰的破喇叭中放出来，低沉而雄厚。要是《变形金刚》早知道上世纪70年代的中国就有这样科幻而到位的汽车人配音，想必会羞于上映。
视频里士兵的动作像是机器人，连眼都不带眨一下，加上奇幻的音效，赵林霄看得走了神。倒是邻桌的折帅一脸敬畏的神情从头看到尾，胳膊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让赵林霄不得不对其忠贞的信仰表示佩服。
众多女生更是在观看期间，完美地演绎了语气词大合唱。每次士兵齐刷刷的动作完毕后，都会响起女生“哇”“啊”“呀”“哦”的尖叫，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表明自己看得有多么投入与专注。赵林霄则臆想着在这些个语气词中间加上长长的省略号后是什么发声效果。
（哇…………啊…………呀…………哦…………）
20
军训已经进行到第五天，各个班的训练强度有增无减。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一个班比一个班喊得哄亮，心里却巴不得对班的人在两天后的比赛中全体食物中毒退赛。看来所谓凝聚力，不过是凝聚一部分人去对抗另一部分人，归根结底还是在窝里斗。赵林霄万幸得存活下来，没有昏过去。一天天跳着广播体操，竟悟出了街舞的感觉。“Yo-Yo-Yo”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无奈音箱中发出广播体操冷静儒雅的节奏，感觉总到不了位，托马斯大回旋就那么憋在四肢上弄得人心庠难耐。
赵林霄看着一旁的折帅，已是大汗淋漓，于是冲他竖起一根中指，不料折帅回给自己两根向下的小指。这样一来赵林霄不干了，双手齐发，指了指折帅，又指了指班内一重口味女生，然后用两个大拇指做出了全世界通用的亲密动作。折帅领悟深意后大作呕吐状，赵林霄正要发笑，被班主任从背后抓个现行。军中无儿戏，赵林霄明白自己方才与折帅的儿戏动作已经触犯军规。不过经历过胡志邦事件，他的心理素质已经上升到新的高度，当即对班主任诚恳道歉，并包揽全部责任，让一旁焦急不堪的折帅在事后甚是感动，声称等自己今后赚了钱一定不会忘记赵林霄的大恩大德。
班主任似乎很吃这一套，欣慰得拍了一下赵林霄的肩膀，示意友好，然后大步走到队伍前方，把音箱一关，微微一笑：“同学们，大家休息一下。有消息要由张老师来给大家宣布。”
张凸没料到班主任会如此抬举自己，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尴尬得和班主任嘀咕半天，然后才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的说道：
“同学们，根据校领导指示，明天我校高一将进行野营拉练活动，到时候我会带领大家步行到城郊外野炊。所以大家今晚回家以后要带好水和食物，有才艺的同学也可以准备些节目。具体的注意事项班主任会告诉大家。”
这一次大家发出了真心的掌声——平日里郊外向来是情侣们才有闲心去的地方。此刻，不少怀春的少男少女已经开始意淫着明日的浪漫满山与干柴烈火。
21
赵林霄的吉他是小学毕业后和辛渊一起学的，师从于辛渊的一个叔叔。
自然赵林霄掏了学费，而辛渊完全免费。
后来辛渊练得没了兴趣，半路退出，认为还是多修练一些简单实用的泡妞技巧为好。而赵林霄因为交了钱，不得不坚持下来，再加上后来自学，算起来已经松松散散弹了3年。
可见付费与免费是不可等量齐观的。
野营前一天的晚自习，班主任开完班会后，按名次挨个叫学生去办公室面对面进行深度访谈。赵林霄是第三个，过去后班主任问：“你有没有什么特长？”
有了上次胡志邦的教训后，赵林霄谨慎了很多：
“我会乐器。”
“什么乐器？”
“唱歌。”
“唱什么歌？”
“吉他。”
成功地转移了班主任的谈话注意力，赵林霄继续说：“我还会敲一些简单的架子鼓节奏，学过一点儿街舞，但没学好……”班主任甚是赞叹：“那明天的野营你负责出几个节目吧。”赵林霄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其实他早就想好了，要在班内活得有些尊严，你得先下手为强，有什么能耐通通耍出来，起到震慑性作用，同时还能提升知名度。虚虚实实，方能活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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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营那天，赵林霄早早得起床。想到当日不必军训，顿时精神焕发。他本以为进到高中就要经历人生中最黯淡的三年，然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