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认为该不该肯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个问题无需讨论，问题的关键在于人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我们这个国家，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会被冠以开拓创新的美誉。其实恐怕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远没那么高尚，评论的人也未免太意淫。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最善长给一件普通的事情戴高帽，原因在于，我们所崇尚的东西恰恰是我们最缺少的。我们缺乏美德，于是把美德挂在嘴边；我们缺乏创新，于是把创新挂在嘴边；我们缺少精神文明，于是把精神文明挂在嘴边；我们缺少包容理解，于是把包容理解挂在嘴边。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同样的，我们缺乏敢于开拓者，于是难得蹦出个开拓者，就把这个人奉为典范，大肆宣传，把此人事迹奉为又一大光辉的民族精神，并声称这是我们普遍拥有的光荣传统。熟不知这种传统早已不复存在，甚至压根不存在过。自欺欺人的背后，是一个个空洞无力的现实。人们之所以赞扬开拓者，并非是多么想成为开拓者，恰恰是由于没有人乐意去做开拓者，因为勇气的背后藏着风险，我们都太过懦弱，于是指望别人去踩地雷阵。就好比一群老鼠，看到一只猫守着一盆牛奶。如果某一只老鼠一时冲动，发疯地冲到猫面前，才发现那猫居然是只假货。那么必然就会有剩余一群老鼠一涌而上，生怕少喝到一口奶。喝到爽歪歪之后，就将第一只老鼠神圣地奉为鼠王，这和孙悟空发现水帘洞是一个道理。事实上没有老鼠真正欣赏第一只老鼠的勇气，只是他们看到了既得的牛奶利益才会大肆吹捧。我们也一样，假如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后被毒死了，那么决不会有人去想什么创新、勇气之类的话，他们只会说：‘看，那个蠢货！’课本上天天宣讲着某某烈士的光荣事迹，也没见几个人给老奶奶让座。如果真有一天，我们的民族不再伪善，不再自欺欺人，不再懦弱，不再畏缩地固守什么中庸的做人之道，我想无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做典范，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自然会强大起来。我们常说中庸，请问中庸在了哪？经济方面？环境方面？人文方面？教育方面？我所看到的中庸是这样的：面对恶丑，我们中庸地选择装哑巴；面对黑暗，我们中庸地选择装眼瞎。事不关已高高挂是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中庸之道。我们连自身的缺陷都不敢去正视去面对去讨论，还怎么好意思去故作高尚地评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回想起这番话，看着眼前的场景，原本无人光顾的小滩，就因为三个女生阴差阳错地蹲下来作购买状，立刻就有众多路人跟着涌来，赵林霄不禁感叹，原来人们竟已懦弱到这个地步。当然这还只是“热血新锐、敢于争先”的学校进步青年，可见其他人已经中庸到了什么程度。他欲发觉得李泽宇说过的话在自己的人生中一件件地被验证。
10
天黑了下来，大叔已经离开。赵林霄还在弹吉他，神游归来，觉得食指出奇地疼，抽回一看，之前的伤口已经化脓，弦上的铁锈粘到伤口上，黑乎乎一片，赵林霄这回没敢去吸一吸这重口味。看着周围前前后后围了一圈的人，都兴致勃勃地作观赏状，他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的猴子。原来被太多目光锁定是一件如此不舒服的事。一个个眼神，一道道目光，仿佛正在一件件褪去自己的衣服，这下可好，自己真要变成卖身的人。赵林霄心想不成，马上就要元旦全校登台表演，不能连这点儿不要脸的精神都没有。于是鼓起丹田之气再次大喊：
“卖苹果！”
“你别停啊！继续弹，唱首歌我就买。”
众人附合：
“是啊是啊！唱一首呗！你来上一首，爷就买你一颗。”
赵林霄心说还真把老子当猴耍了！
“我不想弹！也不想唱！要买苹果就买，和唱歌有什么关系！”
“哎哟，还摆起谱来了，真以为你那苹果多金贵啊！”
“就是，你看你那包装，俗不俗啊，屁大点儿地方铺张纸就以为是做大买卖的人了？就你这态度谁买你东西！”
赵林霄终于明白：在中国，商家和顾客不是“上帝和众生”的关系，而是“爷爷和孙子”的关系。因为中国顾客的素质和上帝比起来，明显是比较侮辱上帝的。
由于食指疼得不行，他决定今天暂且收摊，弯下腰落魄地收拾起东西。众人见状作鸟兽散。赵林霄再次深刻理解了李泽宇的话。
回到教室，推开门，气氛明显异常。物理老师正在辅导，此刻，全班人正静悄悄齐刷刷地盯着赵林霄看，让他在短时间内再一次体验到当猴子的感觉。
“你看看你，这都几点了！别的同学早就坐到座位上开始认真学习，你就比别人少学了半小时，结果每天比别人少学那么点儿知识，以后可怎么考大学。你看看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大包小包还背个洋琵琶，卖艺去了？怎么你就这么不上心，什么时候能懂事！你看看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爹妈……”
赵林霄站在门口忍着指疼，听着物理老师的谆谆废话，期间确实想到了爹妈。赵父赵母的关系一直犹如南韩与****的关系一样紧张，赵林霄恰恰处于三八线，倍感压力山一般大。
“……好了，快回到座位上去吧。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听课。”
“其他同学”立刻齐刷刷地低下了头做题，生怕被老师认为自己不听课、不懂事。
赵林霄一脸受教的模样恭敬地回到座位上。
“好了，咱们继续辅导，来看刚才这道题，”
“其他学生”又立刻齐刷刷地抬起了头，赵林霄感叹：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耳边又传来高西月的声音：“喂！洛伦兹力的方向是左手定则还是右手定则判断来着？”
“右手。”
“哈哈哈！本哥就料到它是右手！这题真他妈简单！”
“我骗你玩儿呢，其实是左手！”
“别扯了！我在书上看到过！”
于是高西月又开始疯狂地翻书。
赵林霄刚刚感知到这个世界的存在，转瞬间又回到了现实的深渊。
这一天，他成功地卖出了0颗苹果。
11
第二日，赵林霄按照大叔教的办法摆好了摊子。有了前一天的知名度，光顾摊位的人多了一些，但仍旧没人买。
伤口包上创可贴后，赵林霄弹得更起劲。其间有两个看似懂吉他的青年停下来观察了半天，一直盯着赵林霄的左手看，找茬似得想看到他出错。
“至少这两个人还是把我当人看的。”赵林霄这样想。于是来了疯劲儿，什么和弦难按换什么和弦，心想把你们羡慕死得了！未曾想愿望是美好的，但实力着实有限。结果弹得连连卡音，两个人摇着头扫兴地离开。看着他们的背影，让赵林霄很受打击。
人潮散尽，苹果依旧没卖出去一个。和大叔又闲聊了半天。烤猪手又恢复了原型。之后黑夜又一次降临，人潮又一次返校，赵林霄又一次被一群吃饱喝足的看客围成一圈。索性就站那儿练起了元旦要弹的曲子，全当是彩排。正弹得投入到无法自拔，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苹果怎么卖？”眼前人问到。
“自己看。”赵林霄强装镇定，继续弹吉他，淡淡地说。
“能送我一个不？”高茗芝看着他，继续问。
“自己买。”赵林霄强忍着澎湃继续说。
高茗芝掏出5元，拿起一个天蓝色包装的苹果。
赵林霄最喜欢的颜色是天蓝色。
提着苹果，高茗芝站到赵林霄身边，开始朝四周的人吆喝：
“大家要不要苹果？新鲜的苹果！一个只要5元，过几天又要涨价了！”
看着纷纷掏出钞票的人群，赵林霄激动地认定：还是实干型的女性最美！此刻，他的小宇宙已经彻底爆发，卖力地弹着吉他。
……
苹果在“吃螃蟹效应”的帮助下被抢购一空，高茗芝帮着赵林霄收拾好东西，把手中的一沓钱朝赵林霄递过来。
“你暂时先收着吧……”赵林霄试探地问。
“好的！”高茗芝答应。
之后的几天，高茗芝每天都站在赵林霄旁边帮忙卖苹果。卖完收摊后两人就一言不发地走开。平安夜前一天晚上，赵林霄的苹果全部卖完。高茗芝收拾好东西，递给赵林霄。
“还有你的钱。”
高茗芝掏出一个塑料袋递过来。
“我把零钱都给你兑成了整的。”
“多谢。”
赵林霄不知再说什么好，心里想说不如咱们和好吧，又没好意思开口，毕竟当初是自己一脸潇洒地说拜拜。
“咱们和好吧，好不？”高茗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字一句地问。
赵林霄又没好意思答应，心说这种事怎么能让女孩子来说。
于是两个人又一次默默地驻足校门外。
北风吹过了不止一次。如果把这个场景画为漫画，那么第一格就是一男一女定在校门口，一阵风卷过；第二格，依旧是一男一女定在校门口，又一阵风卷过；这样一直到第四格，一男一女的脸上终于都出现了汗滴。赵林霄认为实在不能再这样默默下去了，只好放面子于一边，虽然很情愿但是表现出很不情愿地说：
“明天下午我请你吃饭。”
“好的。”高茗芝很情愿地说。
晚上放学，赵林霄在校门外遇到赵父开车来接自己。
车上，赵父问：
“我听你妈说你在卖苹果？”
“已经卖完了。”
“好，我儿子有志向！别影响学习就行。”
赵林霄这才意识到原来赵父与李泽宇所指的志向是“创业创新”的精神，当即觉得自己未免被抬得太高，都不敢朝下看了。
“等你上了大学，要是想创业，爹绝对支持你！现在的女人嫁男人就是嫁钱，所以才嫌我穷。你可要好好赚大钱，否则连老婆都讨不到。”
想不到爹爹竟已开始考虑给儿子娶老婆的事，这让赵林霄好生感动。心说老婆讨不到，现成的一个女朋友明天倒是很可能讨到。
“爸，过几天元旦我会出节目，你和我妈来看不？”
“你回家问你妈去。我今天特意赶了几百公里的路就是来看看你买卖做得怎样，明天还要赶回去，到时候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回到家赵林霄问赵母：
“妈，我元旦要出节目，你和我爸来看不？”
“你？出什么节目？”
“我和奚程润要合作一首歌。”
“谁是奚程润？”
“哎呀，就是初中时和我一起学过吉他的那个女生。”
“哦，想起了！是不是那个独自一人在城里租房子念书的奚程润？她不是还有个妹妹叫奚冰洁来着？”
“我哪知道！你到底来不来看！？”
“你问你爹去！他要去我就去。”
赵林霄再也没问过谁。
12
第二日中午，赵林霄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就差没叫赵母来给自己化妆。来到学校，发现座位上摆了一个大纸盒，打开一看，是满满一纸盒的纸星星。赵林霄用手扒拉了一下，看到最底层压着的，是夏天那次在山上高茗芝用猪尾巴草编制的草戒指，已经干枯得变了颜色。赵林霄看到感动得一塌糊涂，盒子里附着一张纸，写着：
赵林霄：
分开半年多，每天我都有叠一颗星，每颗星里我都写了话。这几日帮你卖苹果，我想通了很多，不管当初你为何那样莫名其妙地离开，我努力过半年，也等了半年，今天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算是最后一次努力。不管你给我什么样的答复，我都欣然接受。
高茗芝
赵林霄心中一片欢腾，看来这女朋友是拿定了！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有听课，一直低着头拆星星，看完里面的话，再一颗颗地叠回去，叠到最后手指都舒展不开，回味星星里那些“我想你”“你还好吗”“我不在乎未来，我只在乎你”“如果思念是一粒沙，那么我的思念已然成为撒哈拉”的八股情话，倒开始心疼起自己的指头来。高茗芝还真不愧学了文科，学什么就八股什么，这八股它真就是厉害。高西月看着赵林霄的异常举动，老气横秋地叹到：
“小子，早恋了吧！？你们这些年轻人，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哎！所谓爱情，笑死人了！你现在不好好学，将来找不到好工作，没人会看得上你！你再看看我，啊，对吧！等我将来考个名牌，出来再跑跑关系，公务员那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哼哼，什么班花校花，老子追都不用追，一群群就自己送上门来了，然后老夫便可一举拿下。你呀！脑子太笨，这么个问题都看不开，所谓爱情！”
赵林霄真恨不得大骂一声：“放屁”。又怕成为众人之的遭到道德舆论的谴责。只好在心中当作高西月确实放了个屁，捏着鼻子继续看星星。
下午放学，校广播站放起了《铃儿响叮当》。赵林霄和高茗芝如约见面，看到对方都精心打扮过一番，两人会心地笑了。
赵林霄带着高茗芝去吃包子和杂碎汤。不知是被赵林霄盯着看的缘故还是杂碎汤太辣的缘故，高茗芝一直面红耳赤。
“你的星星我看了。”
“……哦。”高茗芝低头吃包子。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那样不？”
高茗芝投来幽怨的眼神看着赵林霄摇头，又咬了一口包子。
“是因为我吃醋了！我讨厌你和其他男生玩得那么欢！”
高茗芝半晌没动静，咽了口包子，沉默片刻，愧疚地说：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那么多，从小我就和男生接触多，觉得和男生在一起比较自在……”
赵林霄看得出高茗芝此时很不自在。
“对不起，我改好不？我不知道你会吃醋……”顿了顿，高茗芝又说，“我以为你一直是把我当普通朋友看来着……。”
“那咱们和好吧，好不？”赵林霄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高茗芝点点头，递给赵林霄一个包子：
“再吃一个吧，这几天下午你都没吃饭。”
“你不也没吃嘛。”
13
饭后回到教室，赵林霄心情大好。在夜幕的笼罩下，校园内男女活动异常频繁，一个个都忙着送苹果。赵林霄靠着暖气管，感觉到全世界的鲜花都在为自己绽放，终于理解了辛渊当初的幸福。自己刚刚搞定了一个女朋友，马上又能迎来元旦晚会上的表演，数着手中卖苹果赚的一百多元，直呼“真爽”！回头看着后黑板靠着的700元吉他，买到手这么些年，头一次觉得这把不男不女的电箱吉他竟是如此地具有阳刚之气。几天来他忙着和奚程润彩排，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算是说服了杨雄这位性格诡异的晚会总指挥让他们上场。
正在神游于生活的美好，高西月的出现破坏了一切美感。
赵林霄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高西月正打了鸡血似地和另一男生在后黑板打闹。果然！高西月的一只脚踢到了那把摇摇欲坠的吉他，只听琴把磨着黑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咣”的一声巨响倒在了地上。赵林霄还没来得及心疼，高西月已经匆忙扶起了吉他，一脸无辜地指着另一名男生正色道：
“你看看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给赵林霄碰坏可怎么办！你得给人赔！”
看到高西月影帝般的演技，赵林霄不禁叹服，谁叫人家是年级前几名的好学生，实在惹不起，咽口气回去继续神游生活的美好。结果没神游多久，又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传来，伴随着“咣”的又一声巨响，高西月的声音也又一次传来：
“你到底要怎样啊！？……碰坏可是要给人家赵林霄赔的！”
赵林霄一脸杀气地盯着高西月。高西月手抚着吉他，一脸“不用谢”的表情冲他微笑，不料手刚一松，“咣”的又是一声巨响！眼睁睁看着一把700元的吉他，在短时间内被高西月遭踏的次数已经超过了两年时间内自己擦碰过的总次数，赵林霄恶狠狠地吼到：
“高西月！我能不能骂你！”
全班学生被这一声吼引得停下读书声，纷纷回头。赵林霄觉得真有意思，自己的吉他“咣”了三声，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一看真相，自己只喊了一声“高西月我能不能骂你”就让全班人回头，不得不佩服高西月的影响力。原来平日里媒体上看到的劲爆新闻就是这样被炒起来的。
“又不是老子给你碰倒的！”高西月不愧为好学生，声音也比赵林霄哄亮很多，而且是在全班静悄悄的情况之下吼出来。
“你妈！”赵林霄进入一中后第二次喊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