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逢(1)

燃烧如此明亮我是花瓣上欲滴的泪

1

九月初的黄昏，仿佛是一段桔红的记忆，我很有信心地想：考上了大学，就意味着与人生有一个约会，什么时候如期抵达？或许有一次永恒的热恋在相许……明天，我就要上学了。我考的是东北工学院，它位于市内的南端，那里有南湖公园，鲁迅美术学院，沈阳音乐学院……我很难睡着，因为我多年来的求学生活有了一个结果，我上了学，可以寻找一个与我梦中相似的女人……我预想着……这时，窗外的月光正皎洁地铺在了我的身上。我注视着她，她坐在月亮里冲我微笑，我一刻比一刻更加期待她飞下来……微风翻动着她清香的发丝，我似乎听见她心中正向我呼唤……我欣喜若狂地眯上了眼睛……她在我的快意中又突然不见了……我在寻找她时醒来，可以说是急切地醒来。

我这一次是真的睡不着了，我们家住的是一楼，我悄悄地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屋子。

我想起了富尔江河，这样的月夜，这样的清风。

我们站在河岸上，面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苞米地，那个季节，玉米似乎正在发黄中渐渐成熟，夜晚柔和的微风吹得叶片飒飒作响，青蛙在富尔江河里中国政府呱呱鸣叫，我们寻着它们的召呼声，等待着捉它们。

这时，\"八只爪\"抓住我的手，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

\"小二，我们今晚捉青蛙是要吃的哩！\"\"不是说捉了再放了它们吗？\"\"那是骗你的，告诉你，青蛙肉可香呢！\"\"老师不是说青蛙是捉害虫的，它们那么能干，还是别吃了！\"\"好，再说，快跟我们走。\"我们穿过了广大的玉米地。玉米叶子有意无意地擦着我们的脸和胳膊，谁走在最前面，我记不清了，只觉得那些苞米叶子像一双双冰凉的手在触摸着我们的身体。等我们走到富尔江河边，\"八只爪\"告诉我们必须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他们终于下水了，青蛙们唱着动听的歌曲时，它们却被\"八只爪\"他们网进了大铁桶里……月光照亮了我们的身体，\"八只爪\"、\"总魔痣\"他们离我很近的眼睛明亮地兴奋着……他们来到了山坡上的破庙前，在他们拣来了许多干木材之后，他们开始七手八脚地忙开了，不一会儿，一堆火焰升起来了，看他们将活生生的青蛙穿在铁车条上，\"呱，呱，呱……\"，青蛙们惨叫几声使已经被烤在火上了，他们的脸色神采奕奕，我真的不敢再往下看了，一股清香的肉味在空气里荡来荡去……我没有办法阻碍他们吃青蛙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只青蛙被烤熟在火焰之中……\"八只爪\"吃过的穿青蛙的铁条上淌着油光，\"总魔痣\"叉着腿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他们吃得热火朝天满脸的喜悦。

\"小二，你倒是吃啊！\"\"八只爪\"拿着一串烤好的青蛙腿跳到了我面前。

我摆摆手，向他苦苦地摇摇头，我突然又接过他手中的肉串，一下将它抛进火堆里。\"八只爪\"呆呆地望着我，他也没有向我说什么，我只好悻悻地跑远……我这是怎么啦，爆米花的感觉又来了，难到与死亡有关？我不能再往下想……我跑到他们的对岸边，远远地眺望火堆旁的他们，他们仍旧香香地在咀嚼着，他们的脸被火光映得油光通红，我又坐在了河岸边的大柳树上，再次倾听着青蛙的鸣声和月光下轻轻的风声，星光灿烂的夜晚我是一个人远离了他们……\"小二，你快下来。\"是来英在柳树下喊我。

我下来时，她的一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她的两条湿辫子很粗地垂在两肩头。

\"来英姐，你怎么来了？\"\"你姐红卫找你，你看，她在那边跟他们吃青蛙肉呢。\"我一看，红卫是跟他们混在了一起。

\"小二，你为什么不吃呀？\"\"那你吃不吃？\"她摇了摇头，月光下她的眼睛像天上的闪烁的星星。

\"那你跟他们捉了？\"我也摇了摇头，她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这样子有了一会儿。

\"小二，你真的不跟他们一样。\"她又开口说话。

\"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我不敢吃。\"\"我不是单指这事儿，嗳，小弟，你的眼神不跟他们一样。\"\"是吗？我倒没觉得。\"\"走吧，我们俩先回去吧，不等他们，他们吃够了也就回去了。\"我跟着来英穿着苞米地，苞米棵长得几乎把我们淹没了，我们好不容易钻出来了，我的手一直被来英牵着，我真想让她停一会儿。

\"小二，将来长大了，你还会记得我吗？\"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来英姐，我干什么要忘了你呢？\"\"小二，你现在还小，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应该对你好。\"来英终于停了下来，她的手心出汗了，我觉得湿漉漉的。

\"小二，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英跑到不远处的草丛间蹲了下来，尔后我就听见了哗哗的尿尿声……这是什么事情把我们的关系拉近了，当时，她就是我的姐姐。

谁知道，过了几年以后，我和她竟交合在了一起？并且……今夜，我的手心也是湿漉漉的，回忆仿佛如昨又闪在了眼前，那时候我并不懂得爱。

现在我懂了吗？

我爱过了瞿麦，她在沈阳的哪个角落里？她会不会也想起我，我的？毁了你了吗？瞿麦，我再次想念你额前的光影，如果能再见到你，你还会接受我的环绕吗？还有……\"小二，你三更半夜的出来干什么？明天就要开学了，你怎么不好好睡觉？\"我母宋玉娥把我从想象中拽了出来，我吓了一跳，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妈，我做了个梦，醒后就睡不着了。\"\"小二，不是妈多嘴，你可别像你爸神经兮兮的，什么事儿要正常性呀，还有，上了学可千万别谈对象啊！毕业再谈也不迟。\"\"妈，我知道了。\"\"小二，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也不知为什么，我总放不下心，我们家这个样子，你千万别再给我惹事生非！\"我听出了宋玉娥是被我吓怕了，（在高中时我与瞿麦的事情）其实，如果她真正知道我与好几个女人已经发生了亲密关系，她会怎么想呢？

2

1983年9月7日，我正式上了大学。我报考的是数学系，那天我从皇姑区来到了南三好街，阳光如我期待的那样温情，我的欣喜是我走在了校园里。

我进入了深度的睡眠。那些陌生的面孔已被我渐渐熟悉，我又开始了梦如蝉翼一般的飞翔……我第一眼就看上了她，像个江南的女子，踏过玫瑰的家园来到了我面前……我的呼吸又在开始加快，她的身影及眼神让我想到了瞿麦，我？不行，现在不是我要接触她，我必须有出众的地方吸引着他……\"我姓张，叫张错，是错误的错，我家住在沈阳皇姑区。\"还没等我说完，就听见有人在笑。怎么是她？她笑我的名字，还是也对我有一见钟情的意思？她娇嫩清晰的声音：\"我姓白，白色的白，名凌云，我喜欢唱歌、跳舞，也喜欢交往开朗的朋友，我家就住在东工学院院里，各位同学有什么事用着我，甭客气！我们虽然来自四面八方，但我爸曾说过，到一起就如亲兄弟嘛！\"哗哗，哗哗，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掌声，我鼓掌时，深情地望了白凌云一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向我笑，她的长睫毛一翕一翕的，我必须了解她！在第一次班会以后我更加注意她。

我们宿舍8个人，等我们熟悉以后，便开始了排兄论弟的事情。

那天军训后的中餐，在浓郁的白杨树下，许庆强说：\"我们8个人有3个长得像铁牛，我们应该形成一股宿舍的力量，大家的心要往一起使劲儿。\"\"对！\"排行老三的周云彭应和着。

\"喂，老二，你有什么看法？\"老大许庆强指着我说，因我是7月7日的生日，我们3个大的是64年出生的，其余的都是65年出生。

\"我看，咱们虽然不能桃源三结义，但我们可以来个八十年代八结情啊！\"\"行啊！\"排在老四的李伟接过我的话茬时，把一块猪肝放进了我的碗里。

我跟李伟一见面就很投缘，从他那里我了解到他的父亲是我们学院的教授，他的母亲是某医院的妇科大夫，他还有一个妹妹，叫李丽，正在读高二，自然，他的家也住在学院院里。为了早一点儿了解白凌云，我特别地与他亲近，他也对我很感兴趣，他说过我们都是沈阳人嘛！（我们班只有他、我、白凌云是沈阳市内的学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是同学相处好了就行呗！\"排在第八的杨更冒出了这么一句，他来自贵州，连他的种族都不跟我们一样，他是苗族。细细想想，他并不是存心与我们作对，开学已经三周了，他从来不主动跟我们班同学说什么，回到宿舍他也不参和我们的谈话；他就住在我的下铺，我常常看到他一个人坐着发愣。

有时，他一个人散步到护城河附近，他还习惯在日记本上写着什么，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心思，他就是不愿与我们大家打成一片。

\"喂，杨更，你是不是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大家都在一块儿，你干什么唱高调？\"李伟站了起来，他在杨更的面前叉着腰。

\"算了，他不愿意拉倒，不管怎样他也是我们宿舍的。\"我上前拉过了李伟。

\"哼，装什么深沉，你以为你是高仓健啊！\"李伟又对杨更来了一句。

\"我没有以为自己是谁，我不喜欢你们这样，反正我不加入你们的行列！\"杨更的手习惯地扶了扶架在鼻子上的眼镜，他那么漫不经心的作对又惹怒了李伟。

\"我操你妈！你装什么×！\"李伟扑到杨更的面前，他举起了拳头正要向杨更的前额砸去，我一个箭步串上前抱住了李伟，这时，其他的同学也过来把杨更拉到了一边儿。

\"李伟，别跟他一样儿的，人各有自我们不能强求他人。\"许庆强以老大的姿态过来劝李伟。

李伟远远地指着杨更说：\"看你那娘们儿样儿，今天我要是不看大家的面子，非砸烂你不可！\"杨更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我们。我望着他瘦瘦的背影，觉得他真的有些怪。

那是个星期六，当我得知被学院选为武术协会的学生会主席时，我心里很高兴。在这么大的学院里，终于有机会可以让大家更多地认识我，这样，我想\"俘虏\"白凌云的想法越来越深刻。但是，每天的教室、宿舍、餐厅、图书馆一线的生活方式，我哪里有机会接触她呢？

\"张错，这个礼拜天我请你喝酒，我看，我跟你最合得来！\"李伟在放学时专门把我叫到了教室外边，他高过我一头的脸上挂着笑容，他不仅仅长得高大，而且还很英俊。

我们俩来到了离学院不太远的饭店里，望着盏盏的灯火都亮了，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终于以一名大学生的身份出现在沈阳的街头，并且我又能结交到李伟这样的同学。

\"喂，张错，你她妈的跟我真投缘！\"刚举起酒杯时，李伟往我的肩头拍了一下，我皱了皱眉头。李伟当然明白了原由，他不失时机地说：\"嗳，张错，我不是故意骂你的，我嘴说这样话习惯了，绝对没有什么意义！\"\"李伟，咱们可是哥们儿，别把社会上的风气染到我们嘴里。\"\"是，是，别看我是教授的儿子，我他妈的就是不愿压抑自己，张错，哥们儿之间，咱别挑这儿挑那儿了！\"我点点头。

\"喝！\"李伟说。

\"喝！\"我说。

\"喝！\"李伟又说。

\"喝！\"我再说。

喝、喝、喝……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都在晃了，我打着嗝望着李伟越来越白的脸孔。

\"张错，真没想到啊！你这体格还能会武术！真是人不可貌相，今后，我有事儿找你行吧！\"李伟又往我的杯里倒酒。

\"没问题，有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喂，张错，你处过女朋友了吗？\"李伟站起身又躬到我的耳旁神秘地问。

\"这，那你呢？\"我不想首先曝光我的一切，我又乘机反问了他。

\"我呀，不是跟你吹牛，我14岁时就知道搞对象，处女都被我睡破一排了！\"李伟的话让我的心颤动了一下，他怎么比我还能搞女人。

\"喂，张错，你到底跟女人有过那事儿吗？\"我的脸更红了，我笑了笑。

\"喂，你不用害羞，我这个人可能天生就是这料，告诉你，跟我的女人都说我很行。\"\"那你爱她们吗？\"\"有几个我刚与她们相处时，还真动心！后来，我才不管那些了，我总想跟不同的女人接触，干脆，我是来者不拒。\"\"那你不怕她们怀孕？\"\"张错，你还懂得很多呢，我呀，睡了那么多的女人，就没一个怀孕的，你说这怪吗？\"\"也可能怪吧。\"\"你不懂，我妈是妇科大夫，她说我将来得治这病，要不，将来她怎么抱孙子？\"\"这么说，你妈知道你跟女人搞关系？\"\"岂止知道，有时我往家里领女人她还笑呢。\"李伟特别自豪的神情，向我谈及他的自由有他妈支持。

\"那你当教授的爸爸不知道？\"\"怎么能让他知道呢？只有他不在家时我才敢这样做。\"\"那你妈对你太宠了！\"\"你妈也宠你吗？\"\"但绝对不像你妈，她就怕我过早谈恋爱。\"\"张错，你都这么大了，你干什么，你妈还能总跟着你吗？再说了，我们考大学还不是为了将来的生活？等我们毕业了，还是面临找女人成个家！人生别那么较劲儿了，享受一天是一天啊！\"我听着李伟的理论，我真想象不出他就是这么样地生存着，以前，我还为我的种种过去而内心深深谴责呢，现在听来又算什么呢？我几乎对李伟有些羡慕，同时又增加了对他的进一层的好感……那又是星期六到来了，宿舍里只剩下李伟和我。我躺在上铺正在看一本名叫《简爱》的小说。

\"喂，张错，你快下来看呀，看这儿！\"李伟正捧着一本厚厚的日记。

\"干什么呀，看这儿干什么？\"我有些放不下《简爱》里的故事情节。

\"这是杨更的日记。\"\"你从哪儿弄到的？\"我望着坐在下铺上的李伟问道。

\"这里呀！\"李伟指了指杨更的被褥。

\"嗳，爱看人家儿日记可不道德啊！\"\"张错，我看这\"南蛮子\"整天像没魂似的，咱们看看他一天到底在想什么？\"李伟倒是理直气壮起来了。

\"算了吧，你还是给他放回去吧。\"\"不，张错，这儿也没有第三者在场，我们一定看看这个怪人到底想了什么？\"李伟伸手拽了我一把，我只好跳下床，跟他一起领略杨更的世界。

一九八三年九月七日天气晴

今天是我上大学的第一个日子。我很难过，我千里迢迢地来到了北方，就是为认识了几张陌生的面孔。

我很害怕。

我在距离上离开了她。

我的家乡在贵州的一个偏远的苗家寨，那里山清水秀，虽然没有方便的交通汽车，但那里的人过着安乐和知足的日子……来到了这个遥远的城市，我才发现我的内心深处是多么的依恋家乡……我搞不懂这里同学的生活方式，在他们面前，我除了自卑还是自卑！我没有钱，我不可能参加他们的一些活动，包括我最怕的是受他们羞辱，所以我要处处躲着他们……我真的很想她。

李伟抬起了惊异的目光，说：\"张错，真的还看不出杨更还有感情呢？\"我说：\"他可能真的很孤独。\"我们又继续往下看…………

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日天气阴转晴

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今天我差一点被李伟打了。我真的后怕，我的自卑往往作怪成我表面的自负！谁能看出，我每一天的心都是放在偏的位置，心似乎悬空于头颅之上，我亡命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迫近……不，谁要陷害我也不行。

我还有个她。

在苗家寨子里，我是她的骄傲，也是全寨人的骄傲！四戛大爷——我们苗家寨子岭二十一寨的族长，翻过三座山，趟过二条河，持意来庆贺了我三碗包谷酒，说：\"咱们苗家寨，是舜王南巡的寝室，风水好啊！一杆猎枪毙豹子，一把草药治百病，真出人才呀！如今，你又中了状元郎！嘿，真给我们苗家人争气！\"在家乡，我是多么的受人瞩目啊！

在这里，谁又知道我是谁？

我度日如年，为了她我仍要咬牙忍耐。

我想起了她玻璃一样清脆的笑声，她暖洋洋地在我的内心里飘荡……我寻找多久了，她胳膊窝里散发的、埋藏在她皮肤底下那股清凉味。我渴望我一刻也不要离开她，我又希望我能够在院子里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