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地(3)
一点点地移近,一点点地渴求,那么轻微,那么松软……我幸福地陷入她的水中……我拥抱着她……菊花一样的香气喋喋不休……我的肉体,还是她的灵魂?我们彼此摇荡的水、空气、叶子、阳光……她总是在我最空荡的日子,扎进我的寒冷……谁会相信,她就是我九岁时在神仙沟里遇及的水底女人,我和她相依,紧紧地相依……我的欲望倾泻在她的花容月貌里,那些花瓣层层叠叠……这是奇迹还是幻觉,没有谁能证明它的存在,只有我笃信她真的来过,感动着我的视觉,感动着我的欲望。
正在我发愁思的时候,李伟突然间来到了我面前。他胖了一些,真的让我难以相信,他以前一向很瘦,在监狱里他竟呆胖了!原以为他吃不饱、睡不好,出来时却很精神。
\"怎么,没想到我会来吧,哥们儿,想不想我?\"李伟亲切地拍着我的双肩。
\"李伟,你是享福去了吧,又白又胖了,监狱里还真养人!\"\"得了吧,要不是我会来事儿,老遭罪了,哥们儿,监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妈的女人见不着还不说,在这帮混人之中,你要是不小心,也被人欺负啊!\"\"是吗,监狱里还分等级?\"\"可不是,咱压根就别往那地方去!这帮亡命徒,啥事都能干出来!\"\"那以后,还得小心!\"\"嗳,张错,你也行啊!有了自己的房子,女人没少找吧!\"\"李伟,你他妈的想女人想疯啦!\"\"可不是,我没有什么都行,这一生就是不能没有女人!\"\"我操!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你不是吗?张错。对了刚才我上楼时,看见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化着小丑一样的装束,抱着一个大布娃边走边唱着什么。\"\"她在哪里?\"\"在楼下的小区里。\"\"好,你等等,我去去就来。\"的确是她,张红卫在路上陶醉地唱着,她冻得发红的手还不紧不慢地拍着布娃娃,她两眼迷离,秀美的身材配着她这般神态,真是让人惋惜……\"姐,姐,姐!\"我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张红卫回过头像不认识我似的,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对我说\"我的孩子,她饿了!我给她买奶粉去,这么冷的天儿,她不吃东西会饿死的。\"我真不忍心打扰她做\"母亲\"的幻想。但我又不能看着她冻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托回到楼内,我把她反锁在楼内,我又上了楼。
\"哥们儿那女人是谁?你干什么要管她?你跟她有过那个?\"\"李伟,你跟你妹妹有过那个?你他妈的,就知道干女人,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嗳,算我说错了,你来什么劲儿?慢慢说,慢慢说……\"李伟讨好地递给我一支石林烟,我没好气儿地坐在了床边。
\"李伟,她是我姐。\"\"怎么,你姐不是在南方当歌星吗?她怎么这样啦?\"\"唉!还不是她自己想不开!在外闯荡多年,可她的内心还渴望真纯的东西,这年月,能玩得开吗?\"\"那怎么没送她去精神病院?\"\"要过春节了,我妈说过完春节就送她去!\"\"她要是好了多好!\"\"太渺茫了,她是个废人了!\"\"张错,别说是你姐,我不也一样吗?\"\"李伟,就你还用伤感吗?你家条件那么好,你妈又那么宠你!\"\"哥们儿,但我自己也想呀,我妈也不能总活着,她死了怎么办?\"\"你小子还有危机感,那你以后想找工作?\"\"找个屁!现在能干什么呢?我这个样子,他妈的,除了找女人,喝酒什么的,还会做什么,重活干不了,轻活找不到。\"\"那你就先靠你妈吗呗!反正她的钱也花不了!\"\"操,钱还怕多吗?我妈管我是管我,可她的老嘴总不闲着说我,这不,我刚出来,她就唠叨个没完,她更年期早过了,还这么烦人!\"\"李伟,毕竟你妈健康啊!头一段,我母亲有病,我丢下工作照顾她,现在,我连工作也没有了!\"\"那你爸不照顾你妈?\"\"他?你不提他我还少些气,你说他多么无情无义,我妈病重期,我求他去看看都不行。\"\"那你爸也真是的,我爸可不,我妈说什么他听什么,别看他是个教授,他对我妈好的连脚水都端!这还不说,我妈相好的男人来了,他还陪着喝酒,你看我爸多好,他怎么不吃醋呢?\"\"呀!李伟,你妈还挺赶时髦呢?不愧是医生啊!\"\"别扯了,张错,跟我妈好的男人有多年了,也真少见,这么多年了,我妈也不厌烦他!\"\"烦,不会吧,你妈真幸福!你爸也不在乎你妈给他戴绿帽子!少有啊!\"\"张错,那你妈没有?\"\"别说没有,我妈在我爸身上都没得到什么,她呀,传统了一生!\"\"那你妈真悲哀。\"真的不假,宋玉娥除了伤心,还是伤心;张天胜一生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样,找得她心神疲惫不堪;而我们几个又使她陷入不可想象的痛苦之中……她看着张红卫照片上的美丽,便目光闪亮地说:\"小二,这才是你姐红卫呀!\"她常常指着张红卫的照片,产生着对过去的留恋及对现实的惋惜。我们一家人,很少与邻居之间来往,尤其张红卫疯疯癫癫的模样,我们必须小心地避着人言的伤害。那天,我看着被我盖在墙缝上的白纸,突然听到一只老鼠从那儿发出叽叽的叫声,接着那个巨大的黑影压了过来,它类似张天胜的外形,吞食着这个屋子。我惊恐起来,它越来越像张天胜,黑黑的影子,长着老鼠一样的眼睛,翘着一个瘦尖的鼻子,矮小的身子后边还拖着一根黑红的尾巴……4
在宋玉娥的支持下,我决定开个快餐类的饭店迎合我生存下去的需要。张天胜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他喝着喝不完的酒,唱着属于他内心底的怪歌儿,更让我不理解的是,他买了许多花盆,大概是他想动动手脚吧,这是我想他养花的最初目的。
我租好了房子,外面用木板重新装饰一番,一股清丽回归自然的情调跃入眼帘,我的情绪进入了最佳的状态。我招来了几个年青的打工人,我内心里很安慰,在他们喊着我张老板时,我明白人真是需要他人的认可。我的店离几所学校很近,他们很愿意来我这里,这样,我的生意也越做越好了。
偏偏这个时候,张太平下岗了,宋玉娥背地里跟我说:\"小二,让你哥也去你的店里忙活吧,要不他怎么办?\"我能说什么呢,只也答应张太平过来了。
一天,店门口停住了一辆蓝鸟轿车,宋玉娥却从里边走了下来,接着,跟着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晶亮,他隔在门窗外就冲我笑。
他摘掉了黑镜,笑了,我也笑了……是他?
我说什么也难以相信,但的确是他。
\"总魔痣\"!\"\"小二!\"我们惊喜着抱在了一起。
\"你怎么找到我家了!\"\"小二,你忘了,八三年时你考上大学后给我写过信,信上不是落有地址吗,我还有些担心你家搬走了呢!\"我望着\"总魔痣\",他一副老板的派头,比比以前,谁会相信他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他能在十年之内,从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一下子跳到了省城,我开个小店算什么呢?十多年来,我除了混下来一张文凭,还拥有什么?
\"来福呀,你现在哪儿发财?\"张太平亲热地过来与\"总魔痣\"攀谈。
\"大哥,你也变多了!我呀,来沈阳快两年了,做着房地产的生意。\"\"我说的吗,这么大的派头。\"张太平一点儿也不掩对\"总魔痣\"的羡慕。
\"小二,你成家了吧?\"我无奈地冲他摇摇头。
\"那你呢?\"\"我?小二,儿子都七岁了!唉,结婚早有什么好处,不过,她不管我。\"\"那她也过来了吗?\"\"没有,她还在农村!\"\"为什么不一起过来?\"\"不行啊,我妈说死也离不开神仙沟,还有,我爸头几年去逝了,来香你也知道的,她需要照顾,来英姐也死了。\"\"来英姐怎么?\"\"她一时想不开吊死了。\"我内心打了一个寒颤,当年,我多么的禁不住诱惑,与来英、来香?我是那样地堕落过,又是在\"总魔痣\"两个姐姐的身上……我想起了他妈当年给我算命的情形……我桃花运不断……走进\"总魔痣\"的公司大门,里面幽雅的装饰布置让人觉得是很气派的……公司的办公人员并不多,当我被他引进去时,一个被他喊叫小胡的女人冲我很迷人的笑着,小胡为我们倒过茶水后走开了。
\"\"总魔痣\",你别那么抬举我!你没有念大书,不是一样发财了吗?我,又算什么呢?不瞒你说,我上大学时间太长了……我最后这个大学文凭,是混下来的……\"总魔痣\",真没有想到,你这么出息!你说,你妈当年给我们算命还真准啊!\"\"小二,你也信这个!不过,我也寻思过,以前我是多么本分老实的男人!刚结婚时哪想过以后接触其他的女人?!\"\"你也不必责怪自己!现在,男人找几个女人,应该是正常的事!\"\"嗨,小二,你也这么想!我原先还怕你不接受呢!\"我勉强笑了笑,心想:\"总魔痣\"啊,我哪里你想象中的本分男人呢?
\"小二,店里有你哥照看,我领你潇洒潇洒!\"\"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又不是第一次接触女人!\"我们喝足了,唱够了,各自又要了服务的女人进了包间……我在迷乱中突然一惊,是我看错了?不,不会错。
\"总魔痣\"身旁的她,太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了,灯光下,也掩饰不住她的年龄还不足二十岁。我吻着女人,这张不知被多少男人吻过的脸,是美丽青春的,她美目顾盼,丰盈妙韵……\"先生,不错呀,你老婆很幸福哟!\"\"小姐,我还没结婚呢!\"\"那你挺潇洒!\"\"先生,你这样的功夫,女人很喜欢!\"\"小姐,喜欢归喜欢,可我不能做男妓呀!\"\"你好幽默,人说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妈,当着乌鸦别说猪黑。\"\"小姐,别生气,我可是开个玩笑。\"\"先生,你第一次来吧,你一同来的那个来福,他常来这儿,他好大方的。\"\"你怎么知道他叫来福?\"我十分清楚干她这一行的,一般是不会问嫖客的名字的,除非长期联系的。
\"我怎么不知道,况且我还清楚你叫张错!\"\"来福告诉你的?\"\"就算是吧。来福包下小记啦,每次来定找她,也难怪,小记年轻漂亮啊!\"\"喂,你说谁?\"\"我说跟来福在一起的女人啊!我怎么遇不到这样的男人?\"\"小姐,你不必着急,面包总该会有的,你也很漂亮吗。\"\"我漂亮吗?\"我向她点了点头。
\"可比起小记,我还差一截!\"\"小记?她是哪里来的?\"\"先生,你可真有趣,不会是公安局的吧!做我们这一行当的,谁舍得报自己真实的姓名呢?除非,我们愿意被哪个男人包下……\"\"不过,小记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人。\"\"那你是记错了吧,现在的女人,长得像的太多了!其实,我们干这个也不是有多么坏的,就拿小记来说,我只清楚她早就没了父亲!你奇怪吗?我干什么与你说这个?唉,身在异乡,谁没有孤独呢?\"\"你一天还孤独?\"我嘴里问着,心里却想:你忙都忙不过来,男人们来来往往,你有时间孤独吗?还有你懂不懂什么叫孤独?
\"我早猜你会这样看我!别看你是个大学毕业生,你不也同样找我们这样的女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大概看出了我的意思。她晃着脑袋甩了一下美丽的长发,又反问我,说:\"你没有看出来吧,我也是个大专毕业生!\"\"那你为什么干了这个?\"\"我这么漂亮,不干这个挣钱多可惜!我干什么有这来钱快!你大学毕业了,你挣了多少钱?\"\"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有什么不一样?来福还一个劲儿地强调你是大学毕业生,我有些来气儿,大学生怎么啦?\"\"我并没有强调呀!况且,我也没有看不起你!\"\"你还真挺能讨好女人!\"\"我干什么要讨好你!\"\"这就对啦!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们的灵魂有多坏,又有多么的卑鄙肮脏,我付出的是我的肉体和感情。\"\"你对谁付出感情?\"\"我说出口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这个女人,跟哪个男人上床都付了感情,你信吗?我逢场作戏,不,我跟每一个男人做爱时,我都把自己当成一个十足的女人!你听了一定在笑我,不过,我想既然男人找了我花了钱,那么,我就应该付出\"劳动\"!虽然这\"劳动\"在正常人眼里很不地道,但是,我却认为我达到了挣钱的目的,同时,也满足了我的生理要求……\"我被她的话触动了,无论她的品行怎样,但她的思想认识与人生观念,绝不是那些庸俗下贱的卖淫女。
\"那你能长期干这个工作?\"\"你真有意思,干这个怎么长期呢?女人的脸面也是几年的工负,我又怎么会那么傻气!青春饭吃着虽然轻松自在,但是也不是永久的,人老珠黄时怎么办?\"\"对,你想得对。\"\"在我的想法中,再挣几年钱,我就回B市去,那里是我的家,只有回到那里,我才能找到真正的我!我上大专时,一开始穷得连新裤衩都买不起,穷是错吗?是错,我穷怕了,我必须改变自己!我那时乡巴佬的穿着……人一旦受了伤害,一方面是继续现状,另一方面是改变!我之所以选择了后者,是想念完书,活得好一些……\"\"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说这个干什么,我之所以跟你讲这个,并不是让你同情我、可怜我,而是我觉得你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至少你不会骗我说:\"爱我。\"我很讨厌一些男人,跟我上了床都嚷道\"爱我\"!你说,他\"爱\"我什么呢?无非是我的漂亮及我的肉体……\"我点了点头,看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失落的神情;她大概也在憧憬真正的爱人吧;其实,她这种出卖肉体的漂亮女人,能有真正的男人娶她吗?除非她回家了。
\"小二,刚才那女人不错吧!\"\"总魔痣\"被那个叫小记的女人送到了门口,我回头看她,想起来了,是她!太像她了。\"小二,怎么,不够刺激吗,还想吗?\"\"不,我是觉得——\"\"觉得刚才那小姐很不过瘾?\"\"不,你错了,她不只过瘾,还很有思想的!\"\"小二,是吗,妓女还能有思想?\"\"你别小看她,她是跟别人不一样。\"\"那你不会爱上她吧!\"\"我怎么会呢?你扯远了,喂,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怎么这样面熟?!\"\"小二,你可别打她的主意,有我在,她只能跟我。\"\"你想错了,她太像我认识的一个女人了!\"\"别发神经了,女人长得像的太多了,你别胡思乱想!\"\"不,你能告诉我她到底叫什么?\"\"这?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想永远占有她?\"\"也不是,要是的话,我就包她当二奶了,她太年轻了,还不满十八岁。\"\"你快告诉我,她到底叫什么?\"\"唉,干什么这样激动?她叫张记。\"\"张记?她家住哪里?\"\"她就是我们B市的。\"\"唉,罪过!罪过!\"\"小二,你怎么啦?\"\"没,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悲哀,她这么小就出来做小姐,真不容易啊!\"\"是不容易啊!我打听过,小记的爸爸几年以前被车撞死了,她母亲还有病卧床不起,她有一个哥哥结婚以后,再也不理她们……小记只能这样才能养活患病的母亲……\"\"\"总魔痣\",你这么有钱,你就帮帮她,给她多点钱,让她别作这个了!\"\"小二,我又不是慈善家,凭什么,她又不是我的亲妹妹?\"\"假如——?\"\"假如她会是我的妹妹?\"\"假如是真的呢?\"\"那我就管!\"没有办法,张记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啊!虽然,她母亲高霞是伤害了我的母亲宋玉娥的女人,但是,我们是血肉相连啊!张天胜的往昔,却在今天里重复着荒延的事实,我们兄妹二个人,一个去嫖娼,一个在卖淫……\"小二,你怎么啦?\"\"\"总魔痣\",我也不怕你笑话啦,其实小记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这有什么,我忙是帮定了!\"\"不过,你千万别回老家说出口,特别是跟你妈。\"\"怎么会呢?小二,这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的不是光彩的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去嫖娼,却意外地认出了同父异母的妹妹,这更加确切地加深了我的痛苦……我说什么呢?还有必要告诉张天胜吗?至于宋玉娥,那就更不必说了。
屋里很静,我在喝着酒,依然是喝了两瓶雪花啤酒以后,再倒上那种灼烧神经的二锅头酒,抽着石林烟,阴郁而忧伤的思考着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回到店里,只想一个人坐一坐,想一想……虽然我懂得这样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吸上一口烟,看着烟圈环着转着又散去,我本能地挪动了一下,床,本来是睡觉的地方,它又可以载着男女欲望的完成;距离真会让人想起时间的迅疾与漫长,也许我就是在这里的缝隙中出奇地矛盾着,人真是有意思,想懂得一个人或懂得一个人,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