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不见 梦难凭（下）
云外思绪混乱，心中茫然，一路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脚在酸痛地 抗 议，才发现，不知不觉，竟来到她高中的校门口。一道铁门，把她隔在了校门外，依稀还看到操场后面那片绿。可能进不去了吧。云外站了好久，天色渐晚，这里平常车辆就不多，现在更显得清冷，只有西风在肆意地游玩。
环顾四周，找个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拼命地回想着，从一开始到现在，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错了。没有，她始终和辰磊保持着永不可跨越的距离。但怎么会这样子。她摸出衣袋中刚刚那张纸条。
“人不见 梦难凭 红纱一点灯”
这字迹不是辰磊的，她确定，但究竟是谁呢？怔怔地念着，如果连梦里相会都变得奢侈，这爱，便化为利刃，一遍又一遍地刻划着心上人的模样，笔笔滴血，无奈划划成灰。
西风很应景，加劲地吹了几阵。云外绻缩着身子，贴紧墙角。就在沉思间，一件厚厚的外套披到了身上，外套带着主人的体温，很温暖，温暖得让她浑身如触电一般，下意识地躲开。
外套可怜地掉到了地上。
“人不见 梦难凭 红纱一点灯”，柔和的男声，无尽的深情。
她认得这把声音，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果然，是陈异！他，怎么会在这里？一时间，感觉自己已经有点虚脱了，再无力和任何人纠缠。
“云外，是我。”
“……我不认识你。”她往更深的角落死死地躲了进去，即使明明已经是墙角尽头。
“我知道你记得的。”陈异仍把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云外躲开。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是那么让她讨厌，让她害怕。在这个人面前，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看穿，所有的防备都消失于无形。
“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灯”他又怔怔地念了一遍，语气里藏着些许抑止不住的欢欣。仿佛昨夜的孤苦都成了过去：“云外，你怎么会有这张纸？”
云外扯掉外套，把纸条塞进他手，声音冷冷地：“这是你写的？”
陈异看着纸条，的确是自己的字迹。还记得那个秋末的晚自习，一个人，在空荡的教室，细细地刻画着云外的眉目，步入梦中。醒来，胡乱涂写的笔记本却莫明地少了半页。
这句话他写了不知多少次，陪着他渡过多少个难眠的夜。只是不明白为何会在云外手里。
“拿着它，滚！给我远远地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看着陈异沉默的表情，她无力地低喊着。
昏黄的路灯下，云外抱膝，缩在墙角里，那么单薄，脸上泪痕未干，陈异只觉得心如刀割。究竟是什么，让她变得这么脆弱敏感。他再一次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紧紧地抱着她，任她在怀中颤抖，嘶咬，哭喊，甚至歇斯底里。
被陈异紧紧的抱住，宽大的肩膀，坚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心里抗拒着，身体却不自觉地索取着。这一刻，她真的很讨厌自己。
有多久，没有这么哭喊过；有多久，没有这么温暖过。从前的倔强与坚强的防备，在一瞬间崩塌了。所有的美好仿佛在那一年，随着妈妈一起消失了。妈妈临走前，温暖的脸，蕴满水珠的眼，既然这么不舍，为什么还要走呢。伸手要挽留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任凭妈妈这样消失，不停地追赶着，直到不能呼吸，直到跌倒在地失去知觉。
惊醒，竟发现自己躺在一陌生房间里，猛地坐起身，流着冷汗。
“醒了？”陈异递来一条热毛巾：“擦擦脸，该吃点东西了。”
云外接过毛巾，疑惑着：“这是…哪里？”只记得刚刚呼吸很困难，头很沉。
“我住的地方。”陈异在厨房好像煮着什么东西。
住的地方？小小的房间，一眼望尽，厨房，客厅，卧室，书房，都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还真是全开放式。当然除了洗手间。还有一个落地窗隔出了小小的阳台。为什么……不是家？心里飘起一丝疑问，始终没问出口。
“我的床很温暖吧。”陈异低头摆着碗筷。
他的床，云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拿着热毛巾呆坐在 床 上。脸上顿时飘起红晕。匆忙下床，还不忘拍拍一身的衣服。这才拿起毛巾擦擦脸。
“我这里，没那么脏啦。”陈异无奈。
轻轻地，夹了一个饺子放在云外碗里。
云外转开头：“我不饿。”
“你不饿我可饿了，晚饭还没吃呢。女孩子就是不一样，为减肥……”
没待他话说完，云外夹起饺子，迅速解决掉。
陈异忍住笑，也咬了一口，说：“这家人的饺子不好吃，还不如我包的，下次让你尝尝。”
云外忽然觉得头脑嗡嗡响了一阵。弹簧般直起身：“不早了，我得回家。”
“我已经打过电话跟伯父伯母说了。”陈异自顾吃着饺子。
“你跟他们说？！”云外惊慌地瞪着他：“说了什么？！”
“同学聚会。”
同学聚会……多么好的一个借口，在这样的节日，即使这么晚的时间，都情有可原。相信肖彦和黎婉听到一向不喜欢凑热闹的云外居然肯去参加同学聚会，一定会笑着让她玩得尽兴点，不用急着回来。
“快点坐下，把你的份吃完。不能浪费食物。”陈异欣赏着云外那呆呆的样子。
回家路上，陈异安静地走在云外身旁。看着云外恬静的脸，虽然没有言语，心里却微微地欢欣着。至少他现在能安静地走在她身旁。伸出手，轻轻地握紧。他相信，慢慢地，有一天，一定能牵着云外的手，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经过闹市，节日的气氛浓烈，狂欢的人们一群群，甜蜜的情侣一对对，完整的一家几口暴晒着幸福，只有孤独穿行的人们，静静地看着别人的节日。
明明不冷，云外却极轻地颤了一颤，不自觉地抓紧那披在她身上的--陈异的外套。
嘴里呼出的一团团白色的暖气，褪去了眼前的色彩斑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展开双臂如翅膀一样绕着爸爸妈妈转来转去，笑得如此幸福。
“妈妈！妈妈！我的气球！”思绪被一把稚嫩的声音拉回。只见小女孩跑着追着自己头上慢慢上升的气球。
云外下意识地跳起来，抓不到，却撞到了站在旁边的陈异，而他，已经轻松地抓住了绑着气球那长绳。淡淡地笑着，温暖着。
“小朋友，气球在这里。”蹲下身，迎来惊喜着的小女孩。
第一次在夜里这么清晰地看着他，即使在夜里，他也如阳光一样耀眼，只是在夜里这光芒显得更温和些。
小女孩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珠，接过气球，看着被霓虹灯照亮的陈异的脸：“哇，妈妈，妈妈，气球哥哥，好好看啊。”
一年轻妇人小跑着赶上来，带着谢意：“真是谢谢你们啦，小孩子调皮。”于是拉着还不太情愿走开的小女孩。
云外看小女孩那可爱的表情，感觉好像对陈异的兴趣比对气球更大了。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越大声越痛快，在这样一个节日里，在这样的闹市中，如此大笑，应该也没有人会觉得她过分吧。只是，越痛快，心却越疼，疼得这么明显。明明是笑着的，为什么，竟泪眼模糊起来。
陈异温柔地抱住她，心纠成一团：“痛快的哭吧，难过的眼泪流光后，就会开心了。”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年以后，为什么从未开心过。哭到无力时，伸手能抓住的，只有陈异温暖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
独自回到家楼下，才看到站在楼梯口等着的辰磊。
“云外，你回来啦！”辰磊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分明看到云外红肿未退的眼睛。
“只有我一个。”见辰磊微微环顾四周的样子，云外面无表情。
“云外，对…对不起。早上……”云外如此的冷淡，让他有种莫明的害怕。
“不要再提了！”云外仿佛有一瞬间的失控，赶紧抑制住就要被勾起的害怕。
四周变得很安静，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一刻才发现，沉默可以这么可怕。
借着远处昏暗的灯光，云外看到辰磊眼中满是悔意、自责与痛苦。曾经的快乐的笑脸浮现在眼前。
“云外，你回来啦！”
“云外，陪我去逛逛！”
“云外，五一你一定要来找我！”
“云外……”
……
是那么快乐，快乐得根本找不到一点伤痛的痕迹，是他隐藏得那么好，还是已经可以不痛了？云外多少次想着：或许他真的比以前快乐吧。要快乐呀，辰磊，我们都会把你当成最亲的亲人，会对你很好很好。一直就这么坚持着，保持着这种“亲密”的距离。可如今，怎会变成这样。
云外忍不住摸了摸辰磊的额头，抚平他紧皱的眉：“辰磊，让我们再和以前一样快乐……”
辰磊看着云外柔和的眼神，微微地笑着，就如从前一般。刚想握住云外的手，却听云外接着说：“好吗？我的好弟弟。”
“云外……”辰磊的手猛地僵在半空，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好难过，好难过。一个称呼，所有的关系就都尘埃落定。
望着云外的背影，再也抓不住了。是他自己亲手，把这些美好都撕得粉碎。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记住，云外的好弟弟。”
转身间，好像看到远处转角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又重重地捶了下胸口。
打开家门，肖彦和黎婉正轻松地说笑着。只是对他俩有点奇怪：“辰磊，你不是也参加同学聚会去了吗？怎么和云外一起回来？”
同学聚会？云外看了辰磊一眼，他正支支吾吾地摸着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只是笑不出来。转身进房。
就让时间帮个忙，等一切都变淡了，相处应该会比较自然些。云外重重地透了口气。拉开衣柜，静静地收拾着行李。
行囊很简单，几件衣物，几本书。翻开存折，只是学生的她，没有多少积蓄，平常也不需要什么零花钱，不必要的时候也从不接受零花钱。她轻轻地叹口气：“下学期，该找兼职了。”
清晨，太阳刚刚露脸，一缕淡淡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纱帘，落在一张小纸条上，隽秀的笔迹，深深的陷入薄薄的纸：“有事，先回校，不用担心。致最爱的爸爸、阿姨，还有帅气快乐的弟弟”，落款“云外”。
辰磊自昨晚回来，一头倒在 床 上，辗转难眠，天刚亮，便听到屋外有轻微的声响。心里暗暗有预感。打开云外的房门，果然，她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他们，离开了他。他赶紧追了出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挽留吗？有用吗？他有什么资格？送行吗？实在说不出口。
跟云外来到车站，看她买了车票，心还是沉了下去。陪着云外在候车室等着，多希望，时间可以停住，这样，云外就永远不会再消失在他眼前。
车站外，小贩们开始忙碌着。他走出去买了两个小麦馒头，这是云外最爱吃的。想起曾几何时，烫手的馒头，在她的手心里跳来跳去，她不停地吹着气，轻轻地咬一口，不禁笑了起来。
此刻，望着云外的身影，迈不开脚步，递不出手。
不一会，见云外起身走出了车站，抬头看一眼阳光，又赶紧低头，慢慢地走着，直到一个小区的门口，在转角处，默默地站着。
馒头慢慢地凉了，云外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她是否在等人，难道是她真的有喜欢的人？难道是在等那个人？辰磊揪着胸口的外套，紧紧地，紧紧地。
云外转一转身，换了个站姿，靠在墙边，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每当有人走出小区门口时，她便抬头看一看，然后又低下头去。他竟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下来一中年男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一个二十出岁的女孩挽着年纪相仿的男孩的手，微笑着走了出来。两人的笑容都是这么灿烂，耀眼。但在辰磊眼中，是那么地刺眼，他清清楚楚地认出，那个男孩，就是陈异！
云外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门口，直到车子开走，她还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提起行李，轻轻地拍拍底部的灰尘，安静地走开。
馒头早被狠狠地揉成一团，在他无声紧握的拳头里，面目全非，形状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