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寻常人路过城镇,通常都会停下来歇一歇,补充干粮和水,休息一晚再上路。
唐悦却不,她一直向城外走着。
商容原本不阻止她,是希望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此时,远远望着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着,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路上,唐悦走过的地方风景如画,她却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那歌唱的鸟儿,烂漫的山花,欢快的小溪,都仿佛引不起她的任何兴趣。
可她还是停下了,停在一间穷得几乎只剩下四堵墙的人家门口。
唐悦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蜷缩在门边,阳光照不到她的身上。但唐悦分明看见,她身上那件勉强可以蔽体的衣服已被扯破,能够看到那里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还不断地流出血来。
仿佛是察觉到有外人走近,那女子猛地抬起脸来。她的脸上,右眼眼皮耷拉着,鼻梁被打塌,脸颊已青肿,嘴角还在流血,唐悦简直已看不出她原先的容貌。
任何人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张脸,都会被惊得立刻逃走。唐悦却没有动,她定定地看着那女人脸上的伤口,心中的愤怒在一点点的累积。
那女人却面无表情,当看到来人不过是一个过路的年轻女子的时候,她又低下了头,仿佛对这一切痛苦都已感到麻木。
唐悦不打算问她究竟是被谁打成这样,因为她已看见那个凶手。
当唐悦看见葛大的时候,他刚痛痛快快地打完老婆,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直到他看到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站在他的面前。若是平日里,葛大看见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总是会很快活的,但今天他却笑不出来。
岂止笑不出来,他简直就快哭出来了。因为这美丽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女孩子,竟然将一柄可怕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眼睛里燃烧的情绪,叫做愤怒。葛大当然明白,因为她是今天第三个从这里路过,替他妻子打抱不平的人。只不过前面的两个男人,都叫他打得再也不敢多管闲事。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身强力壮的男人,是无所畏惧的,可是在这样一个女孩子面前,他吓到就快要尿裤子。
就在唐悦决定割下这个男人的耳朵的时候,他的妻子扑了过来,像疯子一般扑了过来。唐悦本以为她是找到了报仇的机会,想要向她的丈夫讨个公道。
然而,她错了,错的很离谱。
那个女人扑上来,一口咬在唐悦的手上,顿时鲜血直流。
唐悦骇然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像是保护者一般挡在她丈夫面前的女人。
为了一个将她打成这样的男人,她竟恶狠狠地咬下了唐悦手上的一块肉。
而这个时候,葛大瞅准时机,抓起铁锨向唐悦的额头砸下去。
以唐悦的武功,怎么可能避不开一个山村野夫的铁锨?
偏偏她居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是被那女子的举动惊住了,还是觉得这世界太过荒谬,她居然就真的任由那铁锨打过来。
只是,那铁锨终究还是没有落到她的头上。
一柄扇子,竟奇迹般地挡住了来势汹汹的铁锨。
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他们面前,微风吹动着他雪白的长衫。
葛大蓦地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刷白,因为他已看见,原本握在手中的铁锨,已被那柄扇子,轻飘飘打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砸在地上,铁锨坚硬无比的尖部,竟然硬生生断了。
商容拉着还是一动不动的唐悦走出了那户人家,并没有理睬那对已惊呆的夫妇。
他只是觉得生气,难以言喻的生气。不知道实在气唐悦这样的身体状态还敢多管闲事,还是气她明明可以一刀杀了对方,却还傻傻地任由对方攻击。
唐悦见到商容,脸上却没有惊喜,更没有动容,她只是露出迷惑的表情,这样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难道她是在问商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能够及时救下她?不,商容知道,她关心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一件她本不该关心,甚至应该就此丢开,永远不再去想的事。但他深吸了口气,平静地道:“这道理实在太简单,他是她的丈夫,他要伤害她,她心甘情愿。”
只有在你心甘情愿的时候,别人才能伤害你。
若你不在乎,不关心,谁都伤害不了你,你便会成为这世上最坚强的人。
不要怨恨被伤害,因为将伤害的权利赋予对方的,正是你自己。
唐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她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才能明白,是她自己将利器交到了温雅如的手中,让对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给了对方任意伤害的权利,毫无保留地奉献付出,却从没有得到任何的回报。
没有回报的感情,永远是不对等的,最终会土崩瓦解。即便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与她有着亲密血缘联系的人,结局也是一样的。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商容一眼,只是默默收起倾城,转身离开。
商容跟在她身后,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整整一天,唐悦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只是一刻不停地走着,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商容还是否跟在后面。
她已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唐悦就躺在草地上睡觉。完全不管阴冷的地面让她的骨髓都要冻结起来,更不管潮湿的露水完全打湿了她的裙摆。她仿佛连自己也不在意,商容远远地瞧着,只觉得心痛,这种说不清来由的感觉,仿佛要将他的心都揉碎。
但他还是不敢靠近,更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地看守着,不让任何人或者山间的野兽靠近唐悦。
唐悦呢,她仿佛毫无所觉,竟然真的睡着了。这一睡下去,直到天色发亮,也没有再醒过来。
商容终于忍不住,悄悄走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只见她苍白的面色,似乎染上了一层红晕,人却还是乖巧地蜷缩着。
商容轻轻碰了碰她的额角,方才大惊失色。原来她竟不是睡着了,而是因为发烧,已失去了知觉。
她的身体冰凉,额角却是滚烫。
毫无他法,商容只能抱着唐悦,重新回到刚才他们路过的小镇上,找了间干净的客栈先安顿下来。
商容为唐悦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大夫,却什么毛病也没有瞧出来。商容心中知道,她必然是因为过度的绝望、打击、痛苦,加上并未痊愈的伤和夜间的风寒,才会陷入昏迷。
唐悦的高烧持续了一天,直到第二日傍晚才稍稍退下去。
她第一件想到的事,竟不是看一眼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商容。而是看着空白的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容顺着她的视线向上望去,只看见斑驳的墙面。
她究竟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商容禁不住这么想,但他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好些了么?”
唐悦的眼睛里却突然露出很奇怪的神情,她慢慢地道:“商大哥,在唐家堡已呆的太久,久到我已忘了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商容刚开始以为她是真的感到饿了,刚要吩咐厨房将准备好的粥端过来。
唐悦却道:“我一直在想,饿死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活活饿死的人是种什么滋味?商容无法回答,因为他从未挨过饿,也从来没有挨饿的机会。所以他不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连他整个人都已愣住。
唐悦怎么会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
她不仅问了,而且还笑了,笑得很落寞。商容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