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半日春秋(一)
幽州城内,刚从城门处巡视回来的汉军统领唐庭絮正气喘吁吁的跑入太守府,错回城已有半个时辰,自他与燕若霞二人携手同入太守府后,余下的护龙兄弟也都跟了进去,由于他们都要在这几个时辰陪着他们的二哥,因此太守张砺就担起了护卫城池的重任。
张砺同时还下了严令,在这几个时辰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打扰护龙兄弟。因为在错生命的最后几个时辰内,他要面临的别离实在是太多了,手足,挚爱,无一不是难割难舍。
唐庭絮原本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来找这几兄弟,可他在几处城门和军营巡视了一遍后却是大吃一惊,只得硬着头皮跑进了太守府。
等他跑进大堂,却发现堂内只有张砺一人,唐庭絮忙问道:“张大人,智王呢?属下有要事禀奏!”
“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我不是已经下过令了吗?这几个时辰里任谁都不许去打扰他们!”张砺责备瞪了他一眼,责备道:“庭絮,你怎么也会如此不明事理,在这个时候还要找智王?”
“张大人,我真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智王!”唐庭絮喘着粗气道:“我刚才去城门巡视了一遍,结果发现所有守军都被调回了军营,如今负责把守四处城门的一共就只有五千人,这五千人正是几日前将王为了给公主挑选护卫而选出的父子兵,其余被替换下的军士却都回了营,我到军营里一问才知道,原来这还是智王下的令,让城中所有军士一律回营休养,天塌下来都不许出营。张大人,你说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耶律灵风的人马就在草原后驻着,要是他们此刻来攻城,那可怎么办?”
张砺不已为然的一点头,“没什么可担心的,智王不是已留了五千人守城吗?”
“这事更让人担心了!”唐庭絮的脸涨得通红,急道:“这五千人被分在四处城门把守,既不站哨也不巡视,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许多坛酒,正聚在城头上又吃又喝,说笑戏耍,最可气的是城外明明来了好几拨黑甲骑军的探子,可这些守军就跟没事儿人的视如不见,也不出城去擒下这些探子,我正想按军法处置他们,可他们却说这都是智王下的令,连这些酒也是智王给他们送过来的。张大人,耶律灵风随时都会来偷袭,现在可不是瞎折腾的时候!”
张砺淡淡道:“这事智王已对我说过,如今守城的五千人是智王从公主手中暂借来的,庭絮,此事你就别再过问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怎么能不急呢?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算智王不趁着现在发兵攻打耶律灵风是为了陪错王,可┉”
张砺面色忽然一沉:“庭絮,你告诉我,如果我们此刻去攻打耶律灵风能有几成胜算?”
唐庭絮一怔,随即答道:“当然是大获全胜了!耶律灵风带来的人并不多,何况幽州城的军士都下定决心要为错王报仇,此刻正是士气高昂之时,耶律灵风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庭絮,你也是久经战阵之人,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道理难道你忘了?”张砺低声道:“耶律灵风是拓拔战手下四大爱将之一,生性狡猾多诈,最擅长的就是削减对手的兵力,难道他就不会防着我们此时去攻打他,如果我们与他硬碰硬的打一仗,即使我们大获全胜,那也必定是场惨胜,少说也会折损三成的兵力,可是拓拔战呢?就算他派来的这第二拨人马又是全军覆没,但他在上京城内还有着二十万的大军,而我们呢?在这场惨胜后又该怎样对抗拓拔战派来的第三路敌军?”
唐庭絮被张砺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楞了好半天才问道:“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耶律灵风了?可智王又怎会轻易饶了杀兄仇人,莫非┉他已有了报仇的妙计?”
张砺缓缓答道:“智王的计策不是已经在施展了吗?城头上的五千守军就是智王的疑兵之计,而军营里休养的数万军士就是致耶律灵风于死地的复仇之刃。”
唐庭絮这才恍然,默默一点头,又惋惜的说道:“可惜,为了取回皇上的遗体,白白牺牲了错王的性命,我曾听统领窟哥成贤说,其实智王在今日一早曾想过要派人去强行夺回皇上的遗体,为此他还设下了数路伏军和疑兵,想把耶律灵风引出营外再派人去抢皇上遗体,可最后智王却又取消了命令,窟哥成贤说智王当时的神色非常痛苦┉”
张砺的脸上也是一阵黯然:“因为他们几兄弟都不敢冒这个险,即使我们能攻入敌营,可哪怕这耶律灵风在皇上遗体旁只留下一名黑甲骑军,那他们几兄弟就只能任人宰割,因为皇上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他们几兄弟心里最孺慕的义父,绝不愿让任何人伤害┉”
沉默着,张砺不再开口,缓缓踱出厅堂,遥遥望着宁静的后院,长长一叹。
幽幽深深的后院内,悠悠的古琴声轻轻缭绕,将午后的炎炎暑意悄悄隔断。
屋内,铜镜前,燕若霞正在对镜梳妆,她身旁还侍立着手捧鲜红嫁衣的闵紫柔,红妆嫁衣,洞房花烛,这是让每一位少女都会期盼的甜美,可在此刻,每一弹指的光阴流转,都是一刹那的依依离情。
铜镜中,娥眉已轻轻黛起,唇红徐徐染上,点点嫣红敷于红颜玉容,装扮着这位即将出嫁的少女。
少女的手中,满头青丝正被缓缓绾起,仿佛是被屋外的琴音所扰,她手中的细梳忽然跌落于地。
一旁的闵紫柔忙俯身拾起梳子,望着燕若霞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强笑道“二嫂,我来替你梳头吧,女子出嫁前梳的头是有讲究的,要一边梳一边祝愿,就让我来为你梳头吧。”
“好┉”新娘的声音无悲无怨,平静的拖出一道没有起伏的长音。
闵紫柔敛起心神,细心梳理着燕若霞的秀发,口中低声吟着年幼时曾听过的祝词:“一梳梳到头,夫妻恩爱到白头,二梳梳到鬓,夫妻二人敬如宾,三梳梳到尾,患难富贵永相随┉”
祝词还未诵完,梳齿已被她折断,闵紫柔眼中忽然涌住泪水,伏在新娘的肩头痛哭道:“二嫂,我┉我不是故意的,这祝词┉我┉”
“别哭了,帮我穿上嫁衣吧。”燕若霞柔声安慰:“既然新娘出嫁前都要听这祝词,那我为什么不能听?比起那些遵从父母之命,谋妁之言的新娘,我已很满足了,至少,我是在和自己真心喜爱的人成亲。”
嫁衣轻轻披上,燕若霞立于铜镜前,镜中新娘的眼里深蕴泪光,长长睫毛闪烁之际,一点晶莹缓缓流逝,化为嫣然一笑:“新娘的嫁衣已经穿上,紫柔,你可以去叫新郎了。”
古琴声从灵堂内飘荡而出,涤荡在静谧的后院中,肃穆的灵堂内,已有两块灵牌竖立相邻,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牌位左侧紧贴着忠的灵牌,今夜之后,又会有一块灵牌永远陪伴守护着他的义父。
这两块灵牌的主人,一个以自己的生命救出了义父,另一个又用生命换回了义父的遗体。
此刻,灵牌之前,已换上一身吉服的错正在安坐抚琴,随着十指的抚动,悠远雅致的琴声伴着吟哦回荡堂中;
“风舞婆娑花飘泊,华佗难医天下错,曲终未散半生缘,浮世如意可有多。”
低吟徐徐,琴声飘逸,错安详的神色间没有一丝痛苦,反有着堪破生死的坦然。
琴音缭绕中,耶律明凰缓步走入灵堂,似是不忍打扰了这安宁的气氛,她悄悄立在了错的身后。
琴音渐止,错微笑回头,“明凰,来得正好,是小七把你找来的吧?”
“是小七让我来的,他说二哥你有话要告诉我。”耶律明凰低声道,望着错安逸随和的笑容,她心中泛起一阵哀伤,这位玩世不恭的二哥虽然面带笑意,却又有谁能体会到他此刻所忍受的痛苦,微一犹豫,耶律明凰又低声道:“二哥,为了取回父皇遗体,你受苦了┉”
“苦?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受苦,真正的苦是在心里,可我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苦,如果我不去敌营,那我的弟弟们也一定会去,如果去的是他们,那我才会觉得苦。”错长长一笑,“只是我这一条命,就换回了义父的遗体,弟弟们的平安,还能与自己真心喜爱的拜堂成亲,结为夫妻,若连我这样的人都算苦,那天下间只怕无人不苦了!”
“二哥真是位笑傲洒脱的奇男子,竟能如此看破生死。”耶律明凰默默一点头,“二哥放心,无论日后如何,我都会好生照料二嫂,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一定会保二嫂平安无恙,锦衣玉食。”
“锦衣玉食?如果你二嫂盼的是这些,只怕她也不会嫁给我了,明凰,其实在这个世上,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身外之物。”错意味深长的一笑:“人生在世,并不只是为了这些而营营役役,真正难能可贵的事物是不需要用尔虞我诈的方式得到的,若说我此刻还有什么心事,那就是你与老四的这段缘分了,明凰,人人都以为老四对你冷漠是他负了你,可是二哥却在担心,等你俩这段情缘走到最后时,只怕并不是老四负了你,而是你负了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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