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等二赖头去找江医师时,鹿秀才和李四已结束了所有的收麦工作。
王兰英说的江医师是县医院的一位老中医。这位江医师祖辈行过医。医术就是祖上传来的。江医师中年时不太得志,治了许多病人却一直默默无闻。直到56岁那年,他给一个胃疼的孩子使用了石母生。那孩子吃了石母生,奇迹般的好了。江医师从此名声大噪,来找他看病的人踏破了门槛。轮到二赖头时,江中医问二赖头平时吃什么。二赖头说我什么都不吃。江医师叫二赖头伸舌头,二赖头将舌头伸的很长。江师医只看一眼便拿笔开药方。方子开好,让二赖头抓药。二赖头说:“你这字我不认识。”“你不用认识,到药房有人拿药给你。”二赖头这才一步三晃的随王兰英来抓药。
江医师开的药方中有几味药引,抓药的医生告诉二赖头药引很重要,其中鸡肫、香朴子、车前草一样不能少。二赖头觉得看病太麻烦。回到家里便给了明天一个粪箕,一把小铲让明天去田间地头家前屋后寻找香朴子、车前草。
五六月份,最好寻找香朴子和车前草了。烈日下,明天背着小粪箕走向了田野。尽管二赖头一再告诉他,香朴子就是香朴子,叶子像韭菜,长长的。车前草就是猪耳菜,叶子大大的像猪耳朵,不到秋天就结种子。明天认不得香附子、猪耳菜,就去找金凤银凤。经父亲同意,金凤和银凤便提着篮儿和明天一起走向田野。金凤银凤认得猪耳菜和香朴子。还在十来岁时,母亲就带她们到麦田里挖荠菜,给她们讲各类野草的名字和形状。香朴子和猪耳菜在荠菜疯长的日子里是没有的。等到麦子收完,盛夏到来,母亲便将那些野草指点给她们看。
猪耳菜和香附子作为桃树园极为普通的两种草,它们不择方位生长,假如你到了桃树园,你既可以在沟畔发现猪耳菜,也可以在一户人家的屋后发现香附子的身影。二赖头说猪耳菜、香附子必须到村外去找。村里生长的不干净,也少见阳光。
金凤说,咱们到桃花潭找去。金凤说的桃花潭,就是小山脚下的那个小潭,四周生长着许多车前草和香朴子。一九七八年搞生产承包责任制,很多荒地被人拾种,而唯有桃花潭一带因杂树较多,无人问津。当朱家小姐妹还处在童年时期,她们已时常随母亲到桃花潭来割猪耳菜。多年的勤劳使她们练就了下刀如飞的本领。现在给明天割猪耳菜也是下刀如飞,转眼小粪箕满了。明天连说够了,够了。
明天将猪耳菜没进了潭水,吸足了水分的猪耳菜,更鲜嫩了。稍作休息,朱家小姐妹也坐到潭口上。潭水清澈透明,像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于桃树园的一隅仰望苍穹。又像一位遗世独立的佳人,静静地躺在小山脚下,清纯里又夹杂着几分尘世的东西。一切都是静止的。静止中,三个孩子对望起来。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明天觉察到姐妹俩传递过来的信息,就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爹还等我回去熬汤呢。”“再坐一会,就一会。”“就一会儿!”“你看这潭水多清,能照出人的影儿呢。”明天复又坐下,把脚伸进水里,水很快零乱起来。六条白皙的腿脚变得模糊不清。六月的阳光火热,尽管坐在水边,明天的额头还是渗出了粒粒汗珠。金凤从腰间抽出条洁白的手巾给明天擦汗。手帕上有字,极小,明天看不清。“姐姐,你是在给明天擦汗还是叫他难看。”银凤也拿出一条手帕,那手帕上也有字。两条手帕如两片白云在飞动。明天不觉头昏起来。当明天摆手让她们停下来,忽然从潭面上旋过一阵清风,两条手帕倏然飘落水中。金凤银凤齐声惊呼。
二赖头喝了王兰英用猪耳菜香附子熬制的药汤,感觉胃舒服了许多。俗话说:旱三年涝三年,还有三年不晴天。洪涝之后大灾年。却说桃树园在小麦出芽这年之后,又遭遇了一个旱灾。从年头立冬开始,到第二年清明,天晴朗的可以看到千里之外,太阳每天挂在空中似乎永不褪色,受着旱灾困扰的桃树园人对着万里蓝天眼扒锣大,那雨就是不下。这时候许多人家买了半导体收音机,有人就学着朱友四,将收音机抱在怀里。然而里面传出的讯息总与人的愿望相违背。天空仍是万里无云。到了谷雨无一点儿雨落下。家前屋后几处沟塘干的底朝天。泥鳅无生存身之处,就被顽皮的孩子抛在路旁晒太阳。谷雨是行种的最好季节。错过谷雨,再播种,年成再好也会减产。人们拿出准备好的种子吆喝着牛走向田野。为了保证出芽率,人们行动一致,又驾起牛车到运河里运水抗旱。运河靠着小山,来去上坡。古老的运河热闹起来了,从早到晚,人们像蚂蚁似的聚集在水边运浑浊的河水。李四就是在这个时候连人带驴累死的。李四点二亩花生,需要大量的水。李四一人一驴,运作起来难度比别人大。在通往运河的路上流下的汗只有他自己清楚。为了抢水,天上还闪着星星,李四便吆喝着那头驴下河了。水离河岸太远,李四一桶桶挑到岸上再往车里装。车装满了,李四立刻策驴扬鞭往田里赶。天干旱得可以使人憋过气去。当时那头驴曲着身子往坡上爬,如果松劲后果将不堪设想。李四往驴身上抽了一鞭子,驴干脆跪在了地上。李四又扬起了鞭子。鞭子没落下,人和驴就倒在了地上。
李四的死震惊了整个桃树园。怕李四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人们减少了运水次数,一天拉十车的改为了八车。大家心里都有小九九。
当人们为旱灾而忙碌时,朱友四却整日呆在桃花潭边,看守一台手扶机。那台手扶机带动一个抽水泵向上翻水,水桶粗的水柱落入一条小沟后便向南流去。水到桃园边上被一个土坝挡住了。这坝是朱友四叫鹿秀才打的。为了稳固水坝,友四还叫秀才在上面加了几块石头。鹿秀才和小蛮子一桶桶往地里挑水。他们在给友四点花生。当鹿秀才一挑水倒进地里,挑着空桶回来便发现堤坝上站着一群人。那些人在偷水。鹿秀才连忙跑去找朱友四。朱友四一路小跑来到抢水现场。抢水现场保持着原来的热闹场面。友四大喝一声,“都不许动,这水是我的。”朱友四的突然出现,使正在提水的人微微一惊,都以一种观望的态度站到一边。“都滚开,滚开!”友四依然做出在小队开会时的姿态。但毕竟分开多年,人们不再听他的话,依旧愣着神站在水边,一种未吃到葡萄心不甘的表情。有人说话了:“这桃花潭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对,我们运的是桃花潭的水。”一人说话,百声呼应。友四的脸霎地赤红起来。“桃花潭在那儿,你们到那拉去。这是我抽的水,抽水是要油的。”“那我们给你油。要多少给多少。”“对,你要油,我们大家凑钱给你买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友四没话了。
接下来是双方口头协议,这个协议成了桃园合同的翻板。协议规定,桃花潭流到桃园出水口的水白天供桃树园人使用,夜间的水由朱友四使用。机器所耗的柴油由所有用水人供应,直至抗旱结束为止。二赖头因为那年用了朱友四的手扶机,从头到尾声没说一句话。朱友四为了多向桃园里放水,连天加夜抽。有时候入水处留点余水也拿桶往桃园里舀。凡水经过的地方,桃叶绿了,桃子鲜了。而没水的地方仍是黄叶遍地果实干瘪。有一天夜里,朱友四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人闯到园子里来,将那些桃子都打落到了地上。还有一次,友四梦见天上下起大雨,那些桃树重新开花结果,果子越长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