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乡下来的浪人组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就是那些乡下武士进京的事。”
“哦,你说浪士组那些啊?我听说很多人根本就不是武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招来的。”
“那位大人啊,连那种粗鲁的乡下人都要启用……真是不行了吧?”
“说这些做什么,喝酒吧。”
这是文久三年早春,其他书友正在看:。
京都夜晚的寒冷都隔在纸门之外,房间里四角点着灯,房中还燃着炭盆,将艺妓雪白的面颊映出一抹淡淡绯红,更添几分□。
这位艺妓叫明里,是这家叫做“丹波”的店里的花魁。
美丽自然是不用说的,最好是温柔和顺,如依水白莲一般,微微低着头,衣领间露着小片肩背的肌肤,犹如凝脂。
这时正伸着一双春葱似的纤纤玉手,为旁边的客人倒酒。
在另一位客人身边侍候的,是一个更年轻的女孩。穿着精致的长袖和服,漂亮得就像一个女儿节娃娃,但娃娃可没有她那样生动灵活的双眼。
她的衣领还是红色的,那代表她还是个艺妓学徒。
看到客人的酒盏空了,女孩连忙也拿起酒瓶来帮客人倒酒,一面问:“刚刚说的那些乡下武士,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们来京都做什么?”
客人打了个酒嗝,顺势摸了摸她的手,嘿嘿笑着:“怎么?你对那些人感兴趣啊?”
“那些可不是什么好人哦。听说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党哩。”另一边的客人也搭了腔。
女孩眨了眨眼,“诶?真的吗?既然他们这么坏,那怎么会让他们来京都呢?”
“就是啊,不知道大人们在想什么?京都的治安本来就够乱了。强盗啊,无赖啊,攘夷党啊……再加上这些浪人,真是让人担心呢。”
女孩张了嘴,还要说话,明里却抬起眼来淡淡打断她,“小樱。你去拿三味线来,给两位客人唱个歌吧。”
“哦。”被叫做小樱的女孩应声站起来,走向门口。
但她才刚想开门,纸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黑衣人风一般从外面冲进来,只用了一瞬间,就把里面两个客人打倒在地。
小樱惊呆在那里,当她想起来应该叫人的时候,那人已经回过身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那是个高个子男人,脸上蒙着布,看不清长相,但显然很年轻。捂着她的手宽大修长,粗糙而有力。
“别出声。”男人命令。
声音低沉冰冷。
事实上,就算他不说,小樱也已经完全被震慑住了,她睁大了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他的眼。
那样一双眼睛。
锐利如剑,又凶狠得就像某种野兽。
一个眼神已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你这混蛋是什么人?”
一个客人挣扎爬了起来,伸手抓住了自己本来放在一边的刀。
黑衣男子放开了小樱,飞起一脚将他的刀踢开,然后才冷冷道:“我是来替人收账的。”
“没错没错,既然你已经有钱来找艺妓喝花酒,想必也应该有钱还了四味屋的账吧。”
另一个男人跟着从门口进来,这人也用布蒙着脸,比之前的黑衣男子更不客气,直接将本来已经被同伴打倒的客人踹得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便自行蹲下身,从他怀里摸出钱袋,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向黑衣男子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迅速离开了,。
那名客人捂着肚子勉强追到门口,大叫起来:“这是抢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抢钱啦。快抓住他们。”
店里顿时骚乱起来,老板娘和负责维护秩序的杂役也赶了过来。
小樱本想说话,却被人握住手拖到了一边。
她回过头,正对上明里平静如水的眼睛。
明里正悄悄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意示自己不要开口。
小樱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姐姐?”
明里轻轻叹了口气。“你听我的就是了。”
小樱抿紧了唇,沉默下来。
明里虽然并不是她的亲姐姐,但在艺妓的世界里,“姐姐”既是老师又是引导者,对于一个学徒,本来就是绝对权威的存在,是绝对不允许反抗的。
所以明里不让她开口,小樱就一直抿紧了唇。
即使在奉行所的人来调查的时候,也只是跟在明里后面,一言不发。
两名受伤的客人很快被各自的家人接走,奉行所的人了解了当时的情况之后,也跟着离开,但店里的生意也大受影响,很快便提早打烊了。
明里和小樱也因而得以更早地返回自己的住所。
在将明里送回她的房间之后,小樱本该像往常一样行个礼就回自己的房间去的。
但她行完礼之后,却依然坐在那里。
明里对着镜子开始缷妆,一面淡淡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姐姐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呢?”小樱嘟着嘴道,“我记得那个男人,如果让我再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的。如果告诉奉行所的话,一定能抓到的……”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明里叹了口气,打断她,“你应该更谨慎一些。不要管自己不该管的事情。”
小樱抿了抿唇,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可是……”
“我们做这一行的,有很多时候会接触到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但那并不是好事。”明里轻轻道,“不该你听的,就不要听,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不该你说的,更不能说。不然麻烦的只会是你自己。比如今天……浪人队的事也好,那个男人的事也好,你应该统统忘记。这样才能够在岛原活下去。”
“可是……”知道不能反抗姐姐,小樱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哝道,“如果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管,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话,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明里怔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小樱。
这个女孩子只有十六岁。
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龄,但却已经在岛原呆了六年。
明里一时间不知应该羡慕六年时间也没有磨去她天真单纯的心性,还是应该取笑她六年来也看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与将来,或者……她应该悲叹自己只比她大六岁,却早已经耗尽了一生。
作为一个艺妓,又怎么可能还有什么人生的意义?
那之后过了一个多月。
那天晚上跑到“丹波”来抢钱的两个人一直都没抓到,好看的小说:。
小樱虽然在明里的约束下更加谨言慎行,但却依然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时常对各种事情都流露出莫大的兴趣。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什么小动物一样。
明里对于这一点又是无奈又是羡慕,但只要她没有招惹到什么麻烦,大半时候,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时候,那天晚上的客人们谈论的浪人队已经分成了两派。
这些浪人们本来是由幕府从各地招募而来,随将军一起进京,担任警卫的。但到了京城之后,提议招募浪人的清河八郎却意图与勤王势力联合,将这支队伍用于勤王攘夷。计划败露之后,清河八郎带着大部分人离开了京都,但有小部分人则留了下来
他们住在洛西的壬生村,自称为“壬生浪士组”,据说是为了保护将军保护朝廷保护京都才留下来的,但是显然在大家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至少小樱接触的那些客人,大半都只是把他们当成大麻烦,又是害怕又是鄙夷,避恐不及。
勤王攘夷之类的大道理小樱当然并不清楚,她对此很不能理解。
“既然他们是为了保护京都才来这里的,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他们呢?”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是有一天下午,在舞蹈课的课间休息时。几个十几岁的艺妓学徒凑在一起,趁着老师、姐姐和老板娘都不在的时候说一些闲话。
“什么啊,京都有奉行所,还有保护御所的武士大人们,要那些人来做什么?”
“我听说他们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去找商人们要保护费,不给就要打人。这算什么保护啊?”
“咦?那个不是精忠浪士组吗?”
“一样啦,反正都是那群浪人。据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党,太可怕了。”
“就是。”一个叫千代的学徒抬起手夸张地在鼻子前面扇了两下,“据说那些乡下人从来都不洗澡,臭死了。”
“何止。我听说他们根本就不是武士。脱蕃浪人啦,农民啦,还有逃犯呢。现在京都的治安本来就不好了,再有这样一群乌合之众……真不知道会津大人怎么想的。像这些人就应该早早赶出去。”小百合比小樱大两岁,很快就要成为正式的艺妓了,说起话来故做老成地拿腔拿调。
小樱不太喜欢她,将脸扭向一边,悄悄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旁边叫初桃的女孩看到了,一面笑着伸手来拧她的嘴,一面道:“其实对我们来说,他们是什么人也没有区别吧?反正只要到店里来,都是客人。”
千代皱起鼻子摇摇头,“讨厌~我才不要招待那样的客人呢。”
小樱跟初桃打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其实……乡下人又怎么样呢?
这里的姑娘们,谁又不是从乡下来的?
若是旗本家的小姐,又怎么可能会被卖到这里来做艺妓呢?
老师再进来的时候,年轻女孩们的休息时间便结束了,重新开始练习。
舞蹈是艺妓们最重要的技艺之一,老师也非常严格,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细致的眼神,都容不得一点马虎。
但是窗外传来骚动的时候,小樱还是忍不住向那边看了一眼,好看的小说:。
是壬生浪人组的人在巡逻。
总共有四个人,都穿着浅葱色的羽织,带着刀。
那些骚乱正是行人们匆忙躲避他们而引起的。
为首一个浪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但眼下那张威武的面孔上却只有忧虑与无奈。
小樱一眼看过去,却先看到了最后那个男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高高瘦瘦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把,微微低着头,眉眼藏在护额的阴影之下。
但小樱还是认出了他。
那样的一双像狼一样凶狠冷寂的眼睛,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那天晚上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
那个人凶狠的眼神。
那个人冰冷的声音。
那个人手掌的力量。
……
小樱不由打了个寒战,手里的折扇啪地掉在了地上。
琴声停下来。
跟着就是老师严厉的责骂。
其它学徒也停下来,有人同情地看着她,有人则在掩了嘴窃窃偷笑。
小樱跪下来,低下头道歉,努力地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将全部的心思放到舞蹈上来。
好不容易结束了舞蹈课,几个女孩恭恭敬敬送了老师出去,才松了口气,各自坐在那里捏肩揉腿。
小樱不由又转头看向窗外。
壬生浪人组的人当然早已经过去了,现在外面一切如常。
初桃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小樱,你刚刚吓坏了吧?”
小樱回过头来,“什么?”
“刚刚那些浪人走过去的时候啊。”
“哦,不是。我才没有被吓到。”
“撒谎。”千代凑过来,伸手刮了刮她的脸,“扇子都掉了,脸色都变了,还说没有。小樱明明也很怕他们吧。”
“竟然用浅葱色做羽织,真是不知所谓。”小百合哼了一声,挑起眉来评价。
“就是就是。”千代几乎立刻就回应了,“还是山形纹呢,真是土死了。那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啊?这里可是京都啊,京都。”
其实刚刚大家都有看到那四个人吧,那……
小樱摇了摇头,把话咽了下去。
那天晚上看到那个男人的只有自己和明里姐姐,其它人不可能知道那是谁。说了也没用。
不过……连那种专门帮人收账的男人也收容在内,这个壬生浪士组,也许的确跟大家说得一样,就是一群给人添麻烦的乌合之众吧?
但刚刚那些人,为什么看起来那样……一脸无奈的感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