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古文学(1)
上古文学主要包括上古歌谣和神话以及殷商文化。上古文学发生的最终原因,只能从原始人类生存斗争的实际需要中去寻找。处在人类最初阶段的原始人,不可能离开求食和保存种族等的基本需要,而产生什么审美活动,而去从事什么艺术的创作。
根据历史的考察,在文学中,最初产生的文学样式——诗歌,就是人类在从事集体劳动中,依照着劳动时的节奏,因袭着劳动呼声的样式而产生的。原始人的劳动多是笨重的体力劳动,所谓劳动的呼声,就是当人们从事一项吃力的体力劳动的时候,为了减轻一些疲劳,或为了在集体劳动中,协调一下彼此的动作,自然而然地依照着劳动动作而发出的一种呼声。这种呼声具有一定的高低和间歇,因而形成一定的节奏,这种简单的节奏,正是诗歌韵律的起源。
而上古歌谣比神话产生更早,它是我国后世古典诗歌的摇篮。上古神话比歌谣更富于文学性和浪漫主义色彩,对我国后世文学的影响更为广泛深刻,是我国文学的重要武库和土壤。
上古歌谣
诗歌的产生是由于劳动的需要,是原始人组织劳动、鼓舞劳动的一种手段,而乐舞的产生,在原始时代也同样出于劳动的实际需要,有着明显的功利目的。原始人的乐舞,模仿劳动的音响、劳动的动作、重演劳动的过程,这或者是出于训练劳动技巧、总结劳动经验的需要,或者是为了教育本部落的成员,激发他们的劳动热情,以便更积极无畏地参加生产劳动。也就是说,它们也与不同劳动生活的实际需要有密切关系。需要附带说明一下的是,所谓劳动或劳动生活的需要,在原始人那里也包括他们在原始宗教幼稚的观念支配下产生出来的某种幻想中的需要。原始人不认识自然的客观规律,往往以为周围的世界是可以用自己的意志随便改变的。因此,他们相信自己语言的力量,相信他们歌舞活动的作用,认为用它们可以影响自然界,可以影响神(自然力的化身),于是常常把诗歌当做“咒语”来使用,也把歌舞作为娱神的工具。但目的还是为了满足对现实的要求,即企图用它们来控制自然灾害,或在生产中获得丰收。
原始时代的文学作品,由于年代久远,当时义没有文字可以记录,因此大都淹没不存,很少被保存下来,只是在某些古籍中偶尔保存下来一些质朴的歌谣,从它们的思想和形式上看,比较接近原始形态。
诗歌起源于劳动,最初是与劳动动作相联系的,因而人们在劳动动作中产生的呼声,就自然而然地决定了诗歌的节奏。但这种有节奏性的语言形式一旦形成,就逐渐固定下来,成为反映生活、抒发情感的一种特有形式。因此,即使不在劳动场合,不作为劳动伴唱的时候,它也同样作为一种诗歌的形式(即诗体)而使用着。
我国原始型的诗歌大都是二言形式,这是由两方面的因素决定的。一是在原始社会,生产技术底下,从而劳动动作也很简单,而歌的拍子总是十分精确地适应于这种劳动所特有的生产动作的节奏。这时劳动的节奏是短促的、鲜明的、整齐的,因而伴随劳动动作产生出来的诗歌,它的句式也必然是极简短的。第二,诗歌是与本民族的语言特点紧密相联的。在远古时期,人们的思维和语言还都十分简单,在当时的汉语中,单音词比较多,即一个词是由一个音节所构成;但一个单词并不能构成句式,也就是说,至少要两个词才能表达出比较明确的或相对完整的意思。这样,由两个词构成一个短促的句式,以与由劳动动作所派生出来的节奏相配合,就是原始型的最早的诗歌形式。当然,随着社会和语言的向前发展,诗歌的内容和形式都会多样化起来,同时,诗歌创作中的单纯的功利目的,也会逐渐渗透进更多的审美需要和审美趣味,这时诗歌也就成为独立的精神产品了。
原始氏族社会,是一个漫长的年代,作为当时的口头创作诗歌作品来说,其数量一定会是不少的,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而湮没无闻。但从这仅存的少数孑遗来看,它们却闪烁着人类童年时期所特有的生动、活泼、天真的光彩,表现出我国先民们可贵的艺术创造力。同时为我国源远流长、丰富多彩的诗歌历史,奠定了基础。
歌谣赏析
弹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赏析】
《弹歌》选自《吴越春秋》。《吴越春秋》记载,春秋时期,越国的国君勾践向楚国的射箭能手陈音询问弓弹的道理,陈音在回答时引用了这首《弹歌》。《吴越春秋》为东汉赵哗所著,成书较晚。但从《弹歌》的语言和内容加以推测,这首短歌很可能是从原始社会口头流传下来而经后人写定的。这是一首反映原始社会狩猎生活的二言诗,句短调促,节奏明快,读来很有情趣。
全诗才八个字,却写出了从制作工具到进行狩猎的全过程。
制作工具共分两步。先是“断竹”,即砍伐竹子。由这两个字指引,我们仿佛见到一群围裹着树叶、兽皮的原始先民在茂密的原始竹林旁正手拿骨刀、石斧在砍伐根根竹子。“续竹”是制作过程的第二步。歌中没有交代“断竹”后怎样削枝、去叶、破竹成片,从画面的组接上来讲,从“断竹”到“续竹”,中间已有所省略,承转。所谓“续竹”,是指用野藤之类韧性植物连接竹片两端,制成弹弓。至此,狩猎工具已经制成。以下便接写打猎。
打猎也分两步。先是“飞土”,把泥弹装到弓上打出去。至于泥弹的制作过程,诗中也未作交代,但从“续竹”到“飞土”,可以想见还有一个制作泥弹的环节。“飞土”的目标,或是飞禽,或是走兽,一旦打中,便向猎获物奔去。“逐宍”便是指追捕受伤的鸟兽。“宍”,为古“肉”字,指代飞禽走兽。
根据社会发展史和古人类学的研究,人类学会制作弓箭之类狞猎工具,已是原始社会的新石器时代。那时的人类究竟怎样进行生产劳动和生活的,只能向残存的原始洞岩壁画和上古歌谣以及考古发现中去探寻。在这一点上,这首古老的《弹歌》起到了活化石的作用。因为有了它,我们才得以窥见洪荒时代先民们生产与生活的部分生动图景。
从艺术表现的角度来看,此歌虽仅简短的八个字,却包容,从制作工具到获取猎物的全过程,容量很大,对待猎的艺术表现也比较成功。当然这种简短是早期书面语言表达尚处于雏形的反映。然而审美具有历史性,以令人的艺术鉴赏眼光来看,可以发现作者不自觉地运用了省略、多用和巧用动词的表现手法。不仅每一句的主语“我们”都省略,更主要的是场景之中以及场景之间的次要过程也省略了。每句以一个动词带出,使画面富于动感。且容易唤起人们对“断”“续”“飞”“逐”动作前后过程的联想。此诗的语言两个字一顿,节奏明快,凝重有力。
伊耆氏蜡辞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赏析】
这首上古歌谣选自《礼记·郊特牲》。
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以后,开始出现了原始农业,随之而来也就有了为农业进行祝祷的宗教祭祀活动。这首《伊耆氏蜡辞》便是一个叫伊耆氏(有说即神农氏)的部落首领“腊祭”时的祝辞。“蜡辞”即“腊辞”。古人每年十二月祭祀百神,感谢众神灵一年来对农作物的福佑并为来年的丰收祈福,称作“腊祭”。由于我国社会长期停滞在以农业为主的自然经济阶段,腊祭的习俗至今还在我国农村的一些地方保留着。
这篇祝辞从农业生产的角度分别从土、水、昆虫、草木四个方面提出祝愿,每一句正好说着一个方面。
先说“土”,希望“土反其宅”。“反”,同“返”;“宅”,居住的地方,这里指原地。全句说,土返回它的原地,是希望田土不流失的意思。一说是祈求用于蓄水与障水的堤防安稳、牢固的意思。
次说“水”,希望“水归其壑”。“壑”,这里指洼地。全句说,水流向它的洼地,是希望水流不要泛滥成灾的意思。
再次说“昆虫”,希望“昆虫毋作”。“昆虫”,指螟、蝗等农作物的害虫;“毋”,不要;“作”,兴起。这一句是希望昆虫不生,免除虫灾。
最后说“草木”,希望“草木归其泽”。“草木”指危害庄稼的稗草、荆榛等植物。这一句希望草木返回它们的沼泽地带,不再危害庄稼。
所举土、水、昆虫、草木四物,与农业生产的好坏关系至为密切。原始部落生产力低下,对于这四物的灾害难以控制,但又觉得非要控制不可。这种矛盾心理就体现在虔诚庄严的“蜡辞”形式中。四句诗,句句都是愿望,又都是命令;既都是祝辞,又都是咒语。一种原始人心灵深处的动荡、不平衡,通过这四句歌谣被表达了出来。阅读这首祝辞,我们的眼前仿佛闪现出一群原始人,他们正在旷野之中举行庄严肃穆的祝祷仪式。当我们设身处地、神思飞越地逐一念起这一句又一句的祝辞时,在心灵深处似乎也能感受到我们的祖先当年有过的那种动荡和不平衡的感情,并由此获得了艺术美的享受。
击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赏析】
相传,《击壤歌》是尧帝时一位老人,在作“击壤”之戏时唱的歌。
全诗虽五句,当分两层读。前四句以四个排比短句描述了先民们原始的劳动和生活情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起而劳作与归而休息顺从自然的规律;“凿井而饮,耕田而食”,饮水与衣食,取之丰沃的土地。这是上古黄河文明的真实写照,华夏民族就是从这种生存状况中逐步发展而来的。单一的句式和重复的节奏,反映了先民朴俭的生活和平和的心情;明白如话的语言,则体现了原始口头文学兴于自然不加修饰的特点。
“帝力于我何有哉?”此句承上而来。当观者看到五十之民边唱歌谣、边作击壤之戏而赞叹尧帝的力量、功德时,击壤老爹便发出这样的疑问:对我来说,如今所过着的这种顺乎自然、取足大地的生活,与尧帝的力量和功德又有什么关系呢?着此一问,便使这首简明的古歌,主题倾向的阐释变得复杂起来。
南风歌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赏析】
《南风歌》相传为舜帝所作。
垒诗四句,但情思复杂。它借舜帝口吻抒发了先民对“南风”既赞美又祈盼的双重感情。因为,清凉而适时的南风,对万民百姓的生活是那样重要,那样不可缺少。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这是就苦夏的日常生活而言。赤日炎炎,暑气如蒸,百姓怎能无怨?而南风一起,天气转凉,万民必有喜色。所谓薰风兼细雨,喜至怨忧除。“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清凉的南风可以解民之愠,适时的南风则可以阜民之财,由日常生活转而到收成财物,诗意更进一层。《南风》之歌,即赞颂“南风”煦育万物、播福万民的恩泽之歌。
善读诗者,当悟诗外之旨。其实,先民们对“南风”的赞颂和祈盼,也正反映了他们在自然力面前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热烈虔诚的赞颂里,潜藏着忧郁无奈的心情。不过,由于对“南风”的赞颂和祈盼,是通过拟想中的舜帝口吻表达的。因此,经后世儒家诗评家的阐释,“南风”逐渐具有比兴之意,并成为帝王体恤百姓的象征意象;历代诗人也常以“南风”来称颂帝王对百姓的体恤之情和煦育之功。在古代诗歌语词中,“南风”是最具美颂色彩的意象之一。
在艺术形式上,诗句错落,诗节对称;押韵讲究,重章复唱;辞达而意显,声曼而情婉,这是《南风歌》的主要特点。这种类似楚辞格调的艺术特色,同它在流传过程中得到加工润色的“第二重创作”,有着密切关系。
卿云歌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口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圣,莫不成听。饕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已竭,褰裳去之。
【赏析】
《卿云歌》,相传是舜禅位于禹时,同群臣互贺的唱和之作。
全诗三章,由舜帝首唱、八伯相和、舜帝续歌三部分构成。君臣互唱,情绪热烈,气象高浑,文采风流,辉映千古。
首章是舜帝对“卿云”直接的赞美歌唱。在古人看来,卿云即是祥瑞之喜的象征。“卿云烂兮,糺缦缦兮”,若云若烟,卿云灿烂,萦回缭绕,瑞气呈祥;这祥瑞之兆,预示着又一位圣贤将顺天承运受禅即位。“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更明显寓有明明相代的禅代之旨。圣人的光辉如同日月,他的受禅即位,大地仍会像过去一样阳光普照、万里光明。这与其说是舜帝的歌唱,毋宁说是万民的心声和愿望。
次章是“八伯”的和歌。八伯者,畿外八州的首领。这里当指舜帝周围的群臣百官。舜帝首唱“卿云”,八伯稽首相和:“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他们进而赞美上天的英明洞察,把执掌万民的大任,再次赋予一位至圣贤人。这里对“明明上天”的赞美,也是对尧舜美德的歌颂。
舜帝的赓歌,则表达了一位圣贤的崇高境界和伟大胸怀。十二句可分三层。前四句以“日月有常,星辰有行”作比,说明人间的让贤同宇宙的运行一样,是一种必然的规律。只有遵循这种规律,才能使国家昌盛,万民幸福。中四句叙述“迁于贤圣”的举动,既顺从天意也符合民心。可谓普天之下,莫不欢欣。最后四句表现了虞舜功成身退的无私胸怀:“饕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已竭,褰裳去之。”正当人们击鼓鸣钟、载歌载舞,欢呼庆贺夏禹即位之时,自感“精华巳竭”的虞舜,却毫无声息地泰然“褰裳去之”。只此两句,一位崇高伟大的圣贤形象,便跃然纸上。
在艺术上,《卿云》辞藻华美,意境超迈,孕育骚赋句法,足可与《诗》之《雅》、《颂》媲美。
今日雨
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
【赏析】
本篇是甲骨卜辞。
《今日雨》中的四个问句,采用完全相同的句式,每句中只改换一个起关键作用的方位词。一叠四句,显得匀称、整齐、紧凑。而方位词的改换,虽只一字之异,却使句意顿然不同,从而使四个问句在整饬的同时,又并不显得板滞。就句意的形象而言,似乎云情雨意正捉摸不定地从东南西北四方袭来,气势颇为壮观。虽说不上是正式的诗,客观上却留给人以饱含诗意的印象。
采薇歌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赏析】
《采薇歌》最早见于《史记·伯夷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