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先秦诸子散文(38)
凡牧民者,欲民之可御也;欲民之可御,则法不可不审。法者,将立朝廷者也;将立朝廷者,则爵服不可不贵也。爵服加于不义,则民贱其爵服;民贱其爵服,则人主不尊;入主不尊,则令不行矣。法者,将用民力者也;将用民力者,则禄赏不可不重也。禄赏加于无功,则民轻其禄赏;民轻其禄赏,则上无以劝民;上无以劝民,则令不行矣。法者,将用民能者也;将用民能者,则授官不可不审也。授官不审,则民闲其治;民闲其治,则理不上通;理不上通,则下怨其上;下怨其上,则令不行矣。法者,将用民之死命者也;用民之死命者,则刑罚不可不审;刑罚不审,则有辟就;有辟就,则杀不辜而赦有罪;杀不辜而赦有罪,则国不免于贼臣矣。故夫爵服贱、禄赏轻、民闲其治、贼臣首难,此谓败国之教也。
【赏析】
《权修》讨论君主执政之道,提出六个方面:
1.纠正“野不群,民无取”的现象,为民众确立奋斗目标,为发展创业提供有利的条件。
2忌“赋敛厚”、“轻用众”,避免贵族与平民之间的过大生活差距,使民众没有怨情。
3.“劝之以庆赏,振之以刑罚”,做到赏罚公开、使百姓有法有依。
4重农抑商,官不扰民,使民去虚浮之业,重务实之事。
5从政者应以身作则,不能兼商谋利,不能“恃龟筮、用巫医”,相信鬼神迷信。
6.注重教育,懂得“教训成俗”的道理,使百姓自觉养成良好的道德品质,避免触犯刑罚。
这些内容涉及治民、制法、定经济决策、确定领导素质要求、国民教育等诸多方面,很多说法都是发前人所未见的,特别是其中提到的对领导者的要求,应当是不搞“舟车饰、台榭广”即轻车高楼、不兼商营利、不相信鬼神迷信等方面的要求,不仅在当时具有超前意识,甚至在今天仍未失去其教育意义。
与同时代的思想家相比,《权修》篇的最突出特点在于它论述的全面与深入。与其作者同时代的商鞅,也曾写过《修权》篇来讨论类似问题,但他所讲的主要是执政者如何通过法律来把握大权这一点,在其他方面则未涉及。稍后于《管子》作者的另一位著名思想家韩非,也曾注意到“权”,但他在所作的《扬权》中,阐述的是君王如何御臣以保持政权,眼界相对还嫌不够宽阔。其他在这一时期的治国之道探讨者,大致也都脱不过这种局限。
值得提示的是,《权修》篇中对于自己思想阐述显得十分用心。如篇中第五至七等段落里对经济问题的论述,涉及劳动力分配、市场价格等十分专业的方面,还用本与束的矛盾关系来说明为什么要抑制商业活动、奢侈品生产的道理,对读者很有说服力。此外,关于民众教育问题,作者用了“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等的说法,这些话如今已被概括为成语而广泛流传。作者的这些深厚的理论基础与娴熟的语言驾驭能力,也使他的思想观念得到了较好的体现。所以从种种方面来看,《权修》不愧为一篇有关治国方略的较好论文,值得引起现代管理科学研究 者的重视与回顾。
心术(上)(节选自《管子》)
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心处其道,九窍循理。嗜欲充益,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毋代马走,使尽其力;毋代鸟飞,使獒其羽翼;毋先物动,以观其则。动则失位,静乃自得。
道不远而难极也,与人并处而难得也。虚其欲,神将人舍;扫除不洁,神乃留处。人皆欲智而莫索其所以智乎。智乎,智乎,投之海外勿自夺!求之者不及虚之者。夫圣人无求之也,故能虚。
虚而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君臣父子、人间之理谓之义;登降揖让、贵贱有等、亲疏之体谓之礼;简物小大一道,杀戮禁诛谓之法。
夫道可安而不可说。真人之言,不义不颇,不出于口,不现于色。四海之人,又孰知其则。
天日虚,地日静,乃不忒。洁其宫,开其门,去私毋言,神明若存。纷乎其若乱,静之而自治。强不能遍立,智不能尽谋。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当谓之圣人。故必知不言之言,无为之事,然后知道之纪。殊形异势,不与万物异理,故可以为天下始。
人之可杀,以其恶死也;其可不利,以其好利也。是以君子不怵乎好,不迫乎恶,恬愉无为,去智与故。其应也,非所设也;其动也,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是故有道之君子,其处也若无知,其应物也若偶之,静因之道也。
“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耳目者视听之官也,心而无与于视听之事,则官得守其分矣。夫心有欲者,物过而日不见,声至而耳不闻也。故日“上! 离其道,下失其事”。“心术者,无为而制窍者也”,故曰“君”。“毋代马走”,“毋代鸟飞”,此言不夺能能,不与下试也。“毋先物动”者,摇者不定,躁者不静,言动不可以观其则也。“位”者,谓其所立也;人主者立于阴,阴者静,故日“动则失位”。阴则能制阳矣,静则能制动矣,故日“静乃自得”。
道在天地之间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故曰“不远而难极也”。虚之与人也无问,唯圣人得虚道,故日“并处而难得也”。人之所职者精也,去欲则寡,寡则静矣;静则精,精则独立矣;独则明,明则神矣。神者至贵也,故馆不辟除,则贵人不舍焉,故日“不洁则神不处”。“人皆欲知而莫索其所以知”,其所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不修之此,焉能知彼?修之此,莫能虚矣。“虚”者,无藏也。故日去知则奚求矣,无藏则奚投矣。无求无投则无虑,无虑则反复虚矣。
天之道,虚其无形;虚则不屈,无形则无所低赴;无所低赴,故遍流万物而不变。“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职道之精。故德者得也。得也者,谓得其所以然也。无为之谓道,舍之之谓德,故道之与德无问,故言之者不别也。“人间之理”者,谓其所以舍也。“义”者,谓各处其宜也。“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故礼者谓有理也,理也者,明分以谕义之意也。故礼出乎义,义出乎理,理因乎道者也。“法”者,所以同出,不得不然者也,故杀戮禁诛以一之也。故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乎道。
道也者,动不见其形,施不见其德,万物皆以得,然莫知其极,故日“可以安而不可说”也。“真人”,言至也。“不宜”,言应也。应也者,非吾所设,故能无宜也。“不颇”.言因
也。因也者,非吾所取,故无颇也。“不出于口,不现于色”,言无形也。“四海之人,孰知其则”,言深囿也。
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不变则无过,故日“不忒固”。“洁其宫,开其门”。“官”者,谓心也。心也者,智之舍也,故日“宫”。洁之者,去好过也。“门”者,谓耳曰也。耳目者,所以闻见也。“物固有形,形固有名”,此言名不得过实,实不得延名。诂形以形,以形务名,督言正名,故日“圣人”。“不言之言”,应也。应也者,以其为之人者也。执,其名,务其所以成,此应之道也。“无为之事”,因也。因也者,凭益无损也。以其形因为之名,此因之术也。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人者立于强,务于善,本于能,动于故者也。圣人无之,无之则与物异矣。异则虚,虚者万物之始也。故日“可以为天下始”。
人迫于恶,则失其所好;怵于好,则忘其所恶,非道也。故日“不怵乎好,不追乎恶”。恶不失其理,欲不过其情,故日“君子”。“恬愉无为,去智与故”,言虚素也。“其应非所设也,其动非所取也”,此言因也。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感而后应,“非所设也”;缘理而动,“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自用则不虚,不虚则仵于物矣;变化则伪生,伪生则乱矣。故道贵因。因者,因其能者,言所用也。“君子之处也若无知”,言至虚也。“其应物也若偶之”,言时适也,若影之象形,响之应声也。故物至则应,过则舍矣。舍矣者,言复所于虚也。
【赏析】
《心术》分上、下两篇,本书收入的是上篇。
相对而言,《内业》篇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解开人类意识由来及活动过程之谜上,而《心术》篇讲得更多的是关于人的认识活动在什么情况下才能产生,以及怎样才能发挥其最佳作用等方面。
接着,《心术》篇又讨论了关于人类的智慧印意识活动的成果如何能够产生的问题。它认为人的意识活动中具有主体、客体两个方面,主体是指人能进行意识活动的各类器官及其功能,客体则是指外界的事物。它以彼、此来区分’这两者,说:“其所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然后,它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对人的认识主体能力的分析上,指出在这方面可分为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两类,感性认识依托的形体基础是诸如耳、目、口、鼻、四肢等的“九窍”,它们的作用在于发挥各自的独特功能,来获得源自外界的信息。而“心”(指心脏)这个器官的作用则在于能对从感官中获得的信息加以综合处理,上升到理性的高度,然后再反馈到人体器官的各个组成部分,使之发生各种活动。感觉器官与理性思维器官之间的关系犹如君臣,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心”,“九窍”则各有自己的职分,心能够“无努而制窍”即在内在的精神活动中与“九窍”相沟通。
那么,怎样才能较好地发挥其“制窍”的作用呢?《心术》篇提出了“因”的办法。它指出心的所谓“无为”,就是指“因”。所谓“因”即是指不掺杂一点主观的损益,完全按照事物的本来面貌(形)给它以名称、概念。在这一过程中特别要注意的是,抛弃主观成见而如实地反映(效法)客观事物,感触事物而后有反应,并非出于主观的设想;遵循客观规律而办事,并非随意采取行动。为了形象地说明这种“因”的方法,它特举例说,这就像影子与形体、回声与发音的关系一样,并没有其他任何的主观成分在内。
孙子与兵家散文
《孙子兵法》又名《孙子》,是春秋末期孙武的军事理论著作,是他杰出的战略战术思想的光辉总结。
孙武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军事理论家,生卒年不详,大约与孔子同时,齐国乐安(今山东惠民)人。由于齐国内乱,逃到吴国,被吴王阖闾重用为将,协助吴王图霸,严格训练部队,并指挥吴军对楚作战。于公元前506年,攻入郢都。北威齐晋,名显诸侯。
《孙子兵法》贯穿着宝贵的唯物主义精神和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孙武认为,战争的胜败,不取决于天意、鬼神、星辰运行变化,而决定于人事。人事之中主要有五个因素:“一日道”,即道义;“二日天”,即天时;“三日地”,即地利;“四日将”,即指挥员的素质;“五日法”,即法令、制度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道”。孙武特别强调了解敌我双方实际情况,“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对战争诸方面的对立的矛盾,孙武做了精辟分析,利害、主客、众寡、强弱、攻守、进退、虚实等等,不仅互相依存,而且可以转化。他要求“立于不败之地”,“致人而不致于人”,“有备无患”。对敌人,要“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强调战场情况变化无穷,最重要的是因地因时制宜,灵活运用战略战术。他讲的是军事学,但同时具有方法论意义,故为后世哲学、政治、外变乃至企业家所重视。其书很早就被介绍到世界各国,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
作为散文,《孙子兵法》写得相当成功。
《孙子兵法》采用了一些类似诗歌的韵语,以适应军事指挥员记忆诵读的需要。
《孙子兵法》大多数文句属于散体,但明显地趋向整齐,尤其爱用排比句法,进行铺陈叙说。如:“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交合,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分述九种境遇及其战术,先三字句,再五字句,叉四字句,排比之中义有变换,虽然多次重叠,并不显得絮烦、单调。
“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双层排比,形成上第下策的鲜明对照。
《孙子兵法》喜欢采用生动具体的比喻,使其理论通俗易懂,使抽象玄奥的兵法能为将士所掌握。这就为它的文章增加了形象性,使之具有一定的艺术感染力。如:“故善用兵,譬如率然。率然者,恒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这个比喻精确而形象地说明了兵力部署上的互相支援照应关系,后世兵家都津津乐道。从语言艺术看,也是节奏紧凑、简劲隽永,经得起玩味的。
作为说理文字,《孙子兵法》比《老子》显得更细密、完整,更有条理性,许多篇章已经显示出作者讲求布局谋篇的结构艺术。如《军争》:
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浩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孙膑兵法》是战国中期军事家孙膑的著作。
孙膑是孙武的后代,齐国阿(今山东阳谷东北)人,大约与商鞅、孟轲同时。曾与庞涓同学兵法,后涓为魏惠王将军,忌其才能,诱至魏,借故处以膑刑(去膝盖骨),故称孙膑,后经齐国使者秘密载回,因将军田忌而见齐王,任为军师,两次协助田忌攻魏,采取“围魏救赵”和“添兵减灶”等办法,先后大败魏军于桂陵和马陵,生擒庞涓,因而名显天下。
《孙膑兵法》共十六篇,其思想显然继承而又发展了孙武,文体与《孙子兵法》稍有区别。第一篇《擒庞涓》属于记叙文,主要情节与《史记》、《战国策》大体相同,但也有不同之处。
其余各篇,有三篇是对话体,记孙膑与齐威王、田忌谈话,不仅记录问对,也能传达口气和神情。有三篇是语录体,由若干段“孙子日”的简短语录组成。其中《八阵》篇说明“王者之将”应具备的条件,文字清晰,语言简劲。如:
孙子曰:智,不足将兵,自恃也。勇,不足将兵,自广也。不知道,数战,不足将兵,幸也。夫安万乘国,广万乘王,全万乘之民命者,唯知道。知道者,上知天之道,下知地之理,内得民之心,外知敌之情,阵则知八阵之经,见胜而战,弗见而诤,此王者之将也。还有八篇是长篇独白,皆以“孙子日”开头,其中《兵情》以矢喻士卒,弩喻将帅,射者喻君主,认为只有三者协调,才能胜敌。行文先设总纲,然后分论,比拟贴切,条理清楚。
《吴子》相传是战国前期军事家吴起的著作。
吴起(?一前381),战国时卫人,曾从学于曾参。初仕鲁,继而仕魏,魏文侯任为将,攻秦,拔五城,为西河守以拒秦。文侯死,遭陷害,奔楚,初为宛(今河南南阳)守,不久任令尹,辅助楚悼王实行变法,楚国因而富强。由于触犯权贵利益,悼王刚死,吴起即惨遭宗室大臣杀害。
吴起与孙武齐名,他的著作在战国末年即为兵家所重视。
《吴子》的文体为语录体,类似《论语》、《孟子》。今本六篇,每篇由若干段语录辑合而成,多者十来段,少者四五段,每段文字不长,或为对话,谈话对象为魏文侯、武侯;或为独白,段首称“吴子日”。从行文口气看,作者不像吴起本人,也许是其门客弟子所记录,但其思想无疑属于吴起。六篇皆有明确的中心思想,并用标题加以概括。《图国》记述吴起治理国家的主张,《料敌》论述如何分析和掌握敌情,《治兵》讲如何管理和训练军队,《论将》讲选择将帅的标准和要求,《应变》是关于战术问题的论述,《励士》讲如何激励战士奋勇作战。
《吴子》语言平易,文字清晰,条理井然,常用四言整齐文句,但韵语不多,比《孙子兵法》更接近口语。有的片断,不但见解精辟,而且描述生动,颇有情致。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