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书房谈话
秋风习习,拂动着天际的白云。
经过一场鏖战后躲藏在云影下的姜水城,在晌午时分显得异常的安静。
姜河的心中却微微有些忐忑不宁。他自记事起,还从未踏入过姜府的大门。
随着姜如望一同饶过影墙,便有一阵暗香顺风钻入鼻中。庭院假山层出不穷,花草繁多,小径间络绎不绝的亭台楼榭,令姜河恍如是置身在一座宏伟壮丽的园林之内。
这姜氏族府,果真修建的是巧夺天工,丝毫看不出人为雕凿的痕迹,宛如一副浑然天成的泼墨风景画。
姜河似是那画中的游人,一路蜿蜒迂回,走过九道回廊,穿过一座花园,来到了一处偏僻幽静的别院。
此院与姜府其他地方那种奢华精致的布局截然不同。
这里青砖铺地,一座俭朴又不失别致的木椽瓦房坐落其间。
姜如望早已吩咐那先前搀扶他的两名弟子各去忙碌了。
此时此地,惟有他与姜河二人。
他的身形已不再佝偻,脸色也恢复了一丝红润,浑浊的眼眸这时也已变得明净。
他的目中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笑意,转身望向姜河,悠然道:“此地是我的书房。老夫闲暇无事时,便会来此小憩片刻,你随我进来吧。”
吱呀呀——
屋门仿佛久未被人推开过了。
姜如望推门而入,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姜河应声而进,目光在屋里巡视了一圈。这间屋子不是很大,陈设极其简单,仅搁置着几把座椅和一张红木书桌。
桌上摆放着一摞厚厚的书籍,在书桌后方还有个一墙宽高的檀木书架。
简单的布置却处处充满着典雅之意。
而让姜河感到诧异的是,书架上摆的却不是书籍,而是高矮不一琳琅满目的瓶罐。
那些瓶罐也非是古董陶瓷的艺品,一眼望去,倒像是一些埋藏在地底并且年久日深生有青苔的绿瓦。
姜如望转过书桌,面向书架,抬手从某个方格里,拿起一个瓶子,仰脖张口。瓶子里也不知道装着何种美酒琼浆,将他的喉结高高撑起,兀自咕咚咕咚的喝个不停。
姜河更感惊异,暗道:“莫非那瓶子里装的是能解毒的灵丹妙药?”
“啊!”
姜如望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吟,像是一个畅饮了整夜的醉汉,缓缓将手中的瓶子放回原处,转身坐在桌后的椅子上。
他的脸色也红的像一个醉鬼,可眼神却异常的澄明清澈,目光炯炯的凝视着站在桌前的姜河。
此时的姜如望哪还有一点身中剧毒之象,活脱脱一个精神矍铄健康硬朗的庄稼汉。
“也不晓得姜少寒究竟下的是什么毒药。只是能让姜如望当时浑身无力腹痛不止,想必也定是厉害的毒物。不过,那瓶子里装的又是什么,竟能让他在片时恢复过来。”
姜河暗暗留意,察觉到了姜如望脸色神态的变化,心内不禁一片讶异。
阳光透过窗纸,映在姜如望褶皱的面庞上,令他形如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老人。
姜河躬身站在桌前,双眼盯着脚尖。
纵然他心中稍微有些紧张不安,但他的神色仍然是冷静平淡。
“你可是在怪我?”霎时,屋内响起了姜如望幽幽的声音。
姜河心中微感错愕,脑筋转动,瞬即明白了此话之意。
他微一沉吟,平静的说道:“弟子不敢。”
“不敢?”
姜如望声音一高,神情稍显萎靡,皱眉道:“当时在宗祠内那么对你,实乃事出有因。我只当你五脏六腑受创,无法再度修炼。你又身怀进入华胥学宫的推荐信,唉……老夫也别无他法啊,少寒一心想进入学宫求学。这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吗?希望你能明白老夫的一片苦心。”
怀璧其罪,财能致祸。
姜河怎能不懂?
若非如此,当日他又何必决然的将那封宝贵的推荐信撕得粉碎。
这是姜河第二次面对手握姜氏族权的姜如望,可他的心中却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好像这老人没有一面是真实的,完全是八面玲珑的模样。
“哦。”
姜河听得心中一阵冷笑。
在没有彻底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含意时,他是绝对不会开口多说半个字的。
祸从口出,多听少说。
此乃姜河在这个世态炎凉的家族中所懂得的第一个道理。
姜如望把姜河的神态表情看在眼里,神色显得颇为无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暂且不谈这些。来日你自会知晓老夫对你并无坏意。”
姜河听着,觉得此话乃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一个偌大的姜氏族长,如非刚才姜河在姜府危难存亡之时,突然出现,力敌马贼,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价值。
此刻姜如望又岂会对他这般示好?
“你能晋升到锻体九层,是在梦溪潭的那个人帮助你的吧?”
姜如望的神色骤然变得阴沉下来,语气也有一点阴森,目中也闪动着一些若有似无的寒意。
姜河没有抬头,但眼角的余光也瞥见了那寒霜满布的一张老脸。
他心中一动,想起那乞丐老者对他讲述的尘封往事,立刻便已猜到姜如望为何会神情瞬间冷淡了下来。
他恭声道:“是。”
这也是姜河早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故而回答的是快速简洁,丝毫不拖泥带水。
姜如望笑了笑,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眉梢露出了惬意的笑意,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道:“如此说来,他对你不错。”
姜河沉默不语,对姜如望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感到极度的不解。
按说姜如望身为一族之长,宗族遭此大难,姜少寒又下毒暗害于他,把姜河唤来此处,不去问询那些事情,反而是跟姜河说起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他可是让你替他去宗祠墓地,找寻一匹马?”
姜河闻言一愣,一直保持镇定的他,此时不由得吃惊起来。
姜如望怎会晓得此事?!
面对这声充满权威的威严问话,姜河没有选择胡编乱造。
他深知最妙的谎言乃是七分真三分假。
愣了一会儿,他才连忙说道:“那老者确实提过此事,只是弟子不曾答应于他。”
两鬓斑白的姜如望,目中似有精光滑过。
他注视着抬起头来的姜河,脸上的神色倏然变得和蔼起来,一派可掬姿态,笑声说道:“数十年来,你也不是第一个听到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族中的弟子了。你可知以前那些听信他言,去往宗祠墓地的人,最后都怎样了?”
“死了……死的连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姜如望不等姜河答话,抢着说道,面庞上顿然浮现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听着姜如望话中的阴狠寒意,姜河全身的汗毛不禁根根竖起,从心底怦然泛出一层冰霜,蔓延至全身内外。
姜河脸色一变,装作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低声说道:“族长明鉴。弟子深受养父大恩,片刻也不敢遗忘报效姜族、护卫宗家的守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姜河可没有自大猖狂到以为凭借着区区锻体九层的实力,就能与在姜水城呼风唤雨的姜氏宗家分庭抗礼平分秋色。
即便他此际有心离开姜水城,去外闯荡,可墨小瓶恐怕也不会同意的。
更何况天下之大,世道艰难。
他年纪又小,也无谋生的本领。
在这恃强凌弱以实力为尊的华胥帝国,但凡出门在外。如果没有宗族的庇护,那简直是步履维艰,寸步难行。
……
“你不用紧张。那人乃是我的同母胞兄,当年因与我争夺这族长大位,我们才反目成仇。我坐享族长之位后,念及兄弟手足之情,所以才把他囚禁在梦溪潭,以让他颐养天年。可是,他的仇恨之意,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根深蒂固越来越深。他不止一次的教唆族中弟子,为他进入族中墓地。在将你罚到梦溪潭反省过错之前,我已差人通晓他了他。果不其然,他此次又是故技重施,将满腔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姜如望微笑示意,摆摆手道。
“不过!那些听信他话的族中弟子,却非是老夫所杀,而是他杀死的!”姜如望语气一变,凝声喝道。
他一直在观察着姜河的神色,自从那日在宗祠大殿中对姜河审问之后。他就已经知道姜河是个镇定冷静的少年。
“什么?”姜河失声呼道。
话一出口,他自觉神色不对,急忙收敛住急切的心思,让狐疑激动的心情平稳下来。
然而姜河毕竟年轻,强颜伪装的面容,还是露出了一丝破绽。
再者,他适才又被姜如望那声突如其来的大喝,给震动了心神。
姜河的额头上旋即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姜如望对自己刚才出言威吓而让姜河产生巨大压力的手段,极为满意。
他相信,一个只是稍微有些聪明冷静的少年。在经由他这种颠倒次序的问话之后,心神必会失守,进而吐露真言的。
“族规森严,不得杀戮自家弟子。他藐视族长,无视族规。老夫也只有大义灭亲,用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来将这隐患给除掉了。姜河,你……”姜如望气势十足的说着。
话未说完,门外便已有人在敲门。
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