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5）流浪的心
在船上感觉好多了，因为放眼四望，眼里只有海平面，任何方向都是一样的海天一线，唯一的不同就是日月的位置。
站在甲板上，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圆的圆心，眼前的单调能让心里产生暂时的平静。世界的庞大和自身的渺小能为自己的能力有限找到依据，也就可以坦然地面对所有的荣辱与不幸，同样可以接受感情上的失落。
刚刚入冬，天气不算很冷，但是已经不能下水游泳了。在大连下船后，走在海滩上，寻到的只有片片残缺的记忆。涛声把他带回与李月一起在北戴河海滨渡过的美好时光，然而回忆的甜蜜很快就被更大的痛苦所掩盖，痛得深入骨髓，难以自制。柯冰只好逃离海滩，觉得还是在海上航行感觉好，于是买票上船。然而船到天津，还没停稳，柯冰就感觉到了天津给他心理造成的巨大压力，心痛的感觉太强烈了，于是下船后直接去了售票处，再买最早的船票去烟台，又从烟台转青岛去上海，又从上海到福建再到广东再到广西，最后停在了广西的北海市。
一路上，柯冰很少睡觉，整夜坐在甲板上，尤其夜里旅客都睡了，他就一个人占领船头，静静地注视前方。
当时柯冰什么也没想，只是很迷茫，但是好多事都不用去想，它自己就会往脑子里钻，而且不用去引导，它自己就能找到思想的方向。他只需静静地坐稳，痴痴呆呆地进行他的旅行。
平时，柯冰的表情一直是心理的掩护，他不让自己的真实思想从表情里暴露出来，而此时他没必要如此了，一路上始终是失魂落魄的表情，以至于有人怀疑他想自杀，生怕他从船上跳下去。
真实的表情也能让心灵放松，到了北海市，柯冰的心理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于是他试探地到海边走走。
北海银滩是少有的一片净土，那里的沙滩是白色的，所以叫银滩。沙子细滑且干净，即使鞋里灌满了也不会感到硌脚，只是滑苏苏的，让人感到舒服。
北海市在南海的北部，气候非常温暖，柯冰身上的衣服已经减少到夏装，他在海边徘徊良久，发现海水是温热的，终于抗拒不了大海的诱惑，换上泳裤投进大海的怀抱。
与海浪的搏斗消耗掉了全部的体力，柯冰筋疲力尽地倒在浅滩上，迎着一排排扑面而来的浪花，终于让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了出来。他有太多痛苦无处发泄了！
迷茫中，柯冰开始在地图上漫无目的地搜索，寻找下一个要去的目标。很快，四川省的峨眉山成了他命里的选择。
走进峨嵋，真正是重峦叠嶂，古木参天。峰回路转，云断桥连。涧深谷幽，天光一线。万壑飞流，水声潺潺。而且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仙雀、彩蝶、灵猴、琴蛙无不吸引着游人的兴致；日出、云海、佛光、晚霞样样昭示着自然的禅机。
而柯冰对峨眉山的自然景观几乎视而不见，对近三十座寺庙和三百多僧尼也熟视无睹，唯一给他留下点印象的只有一个失魂落魄的女孩。
柯冰无法看到自己的神情，却感到那个女孩和自己是同样的神情。
到了峨嵋金顶，气候又回到冬天。柯冰瑟瑟地站在舍身崖上，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终点。
这里不但山势陡峭，而且有佛光指引，的确是走向极乐世界的天梯。
佛光是峨眉山举世闻名的日出、云海、佛光和圣灯四大奇观中最奇特的一种自然现象，当游客站在金顶背向太阳而立时，前下方的天幕上，能看到一个外红内紫的彩色光环，中间显现出观者的身影,且人动影随，人去环空。佛光不是随时都有，需要佛缘。所以柯冰在这里住下，等待自己的佛缘。
过去，人们不理解佛光的科学依据，所以不知有多少人投向佛光，结果摔死在舍身崖下，舍身崖也因此得名。
如今人们了解了佛光是云雾使得光线传播所形成的衍射现象而形成的，但是却有更多的人走下舍身崖，原因是他们自己选择了佛光，而不是佛光指引的他们。柯冰就是其中之一，他也选择了佛光。
柯冰还真是个与佛有缘的人，果然见到了佛光。然而佛光一出现，整个金顶都沸腾了。毕竟那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有人曾多次去峨嵋却无缘见佛光。游客们的兴奋与激动是可想而知的。柯冰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佛光，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于是只好临时放弃自己的决定。
夜里，柯冰再次来到金顶，当他象自己的目标一步步走近时，发现前方早站定了一个身影，正是被他注意过的那个女孩。
联想到白天她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马上明白了她想干什么。看来他们的思想非常接近。如果她早就下定了决心，那么就不会站在悬崖边上犹豫了。
柯冰突然想到一部电影《孤独者》里的一段情节，就模仿着说道：“怎么还不跳啊？你到底跳不跳？不跳就给跳的让地方！”
柯冰一边说一边摆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架势向悬崖走去。
宋玉一向任性、刁钻，哪肯给他让路？马上怒道：“你急着投胎啊？想死也该有个先后吧？”
柯冰表现出绅士风度：“哦，是你先来的，你先跳。快点好吗？我等不急了！”
女孩寸步不让：“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跳吗？”
柯冰强词夺理：“我凭什么换地方？这里是你家的？你快点！”
“凭什么让我快点？我偏不跳！想跳你先跳，跳下去准死得很惨！想回就回不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们同时笑起来。
苦笑中，两人算是认识了，很快便坦坦荡荡地面对悬崖不再冲动了。本来他们谁也没决心真跳。
女孩叫宋玉，天津人，听说柯冰也是天津的，非常惊喜，无形中更加亲密了。
他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生死问题。面对死亡，他们都有各自的理解：“其实我不是非死不可，只是感到活得很无奈！”
宋玉只有17岁，还是个孩子，没有太多心计，城府也不深，只是性格有点古怪刁钻，而且唧唧喳喳一刻也不肯安宁，丝毫没有了刚才的失魂落魄。不等柯冰问她，自己就主动坦白了：“我真的没想死，可是很多事不好面对，不如死了干净！”
柯冰就调侃地说：“其实是没有勇气面对死亡，所以才选择佛光做为心理借口。”
无论谁说什么，对方都有同感。
两人岁数相差将近一倍，却因同样的迷茫走到了一起。柯冰不想向小孩子吐露心声，宋玉却心直口快：“我不是没勇气死，而是死的很不甘心，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自杀。好像死后仍然不肯被别人议论和贬低。”
柯冰觉得宋玉的话一下子说到了自己的心里。是啊！他也不是没勇气死，而是死得很不甘心。说明他心里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完成。
宋玉可以很轻易地说出心里的感受，但柯冰不能。不是柯冰不想倾诉，而是他“临死”还保留了一份矜持。“成熟”让灵魂活得多么可怜！
山里的夜幕格外深，只有远处宾馆的方向透露出些许灯光，但是那灯光弱得实在可怜，无法和四周无边的黑暗相抗衡。凄冷的山风席卷着云雾不时从山顶掠过，那些微弱的灯光就更加虚无缥缈了。山顶看星斗，不但不觉得近，反而感觉远，仿佛星斗怕被山顶浓浓的黑暗给吞噬了光辉，只好躲得远远的，保留最后一点余光。
柯冰心里还在迷茫，实在受不了宋玉的唧唧喳喳，比十个人都闹得慌！就决定回旅馆，而宋玉却不能回去，因为山顶和山下的住宿费用差四倍，所以她住在山下，这么晚了，她无法下山。而且宋玉非常任性，不肯随柯冰回房间，也不肯接受柯冰再为她单独开一个房间。
柯冰只好陪她在山顶聊天。他不难猜到，宋玉身上的钱快花完了，但目前他们谁也不能去问询对方的尴尬，既然走到了追寻佛光这一地步，就说明心里有太多的无奈。柯冰只能耐心地等待她能够接受自己的好意。
漆黑的夜色笼罩了山顶，一片浓云把最后的灯光和星光都淹没了，他们被包围在黑色的雾里，什么也看不见了。山顶的阴风渗透了夹袄，直往骨头里钻。宋玉摸索着钻进柯冰的怀里，仍然在不停地发抖。柯冰也感到透体的阴冷，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停。
经天气预报证实，那晚峨眉山区急剧降温，气温突然从零度左右骤降至零下十几度。而山顶的温度比其它地方还要低得多。
凭柯冰泡妞的经验，只要女孩投进自己的怀抱，就会对自己无限地信任和顺从，于是再次提出要为她单独开一个房间，宋玉什么也不说，但就是不肯动地方，柯冰知道她在拒绝，却不知她拒绝的理由。其实宋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
这时，山顶上下起大雪，顺着劲猛的山风扑面而来。
柯冰正要问宋玉打算怎么办？宋玉突然兴奋地叫起来：“下雪啦！太好了！你送我下山回旅馆怎么样？”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建议！但是柯冰马上理解和认可了这一建议。
他们都产生了一样的想法，就是想闯过这次生死关。因为他们本来都是想死又没有决心死；想不死又没有回头的理由。于是两人心里达成了默契，要用生死赌一把！如果他们能够战胜生死活着下山，那么就为以后勇敢地活着找到了心理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