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勇病退回城了(1)
一
王永洁陪着秀芝在七里坡过春节。王永洁之所以要留在七里坡过年,是因为她觉得秀芝太孤单了。
李勇就是秀芝心里的寄托,但李勇已被他妈妈带回家过年去了。对秀芝来说,李勇妈妈带走的就是秀芝的精神支撑。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秀芝总是出现在李勇最需要人照顾安慰的时候,李勇那憨厚、踏实、不惧艰辛的品质已渗透了她心灵。尽管李勇平时话不多,但只要李勇在她身边,哪怕是李勇躺在病床上,她就有一种安全感。因此,再苦再累护理他照顾他,她都无怨无悔。
王永洁心里很明白,尽管她陪在秀芝身边,陪她做事说话,表面上看,秀芝好像没有了孤寂,但王永洁清楚,秀芝的内心深处还是孤独的,只有李勇才能真正消除秀芝内心深处的那份孤独。
秀芝和王永洁去看沙子坡的桐子林,桐子林纵横交错、排列有序,像一队队整齐排列的士兵,看上去让人精神振奋。王永洁每次到桐子林,心情总会跌宕起伏、思绪万千,就会勾起她对肖国庆的佩服和思恋。
王永洁轻轻地抚摸桐子树,心里那份浓浓的期待,也在这个时候不断膨胀,她在数着时间过日子,她期盼着肖国庆能早一天回到七里坡,与她实实在在地厮守在一起。其实,她更喜欢平静的生活,她经常在脑子构思说服肖国庆在七里坡平静生活的话,反复去想,有时一整夜也想不好。王永洁也在心里笑自己,她明白,自己是没有办法说服他的,而正是肖国庆那活跃而深邃的思想,点燃了自己心灵深处的爱情火花,王永洁有时也问自己,如果肖国庆没有活跃而深邃的思想,自己会爱上他吗?会吗?王永洁摇摇头,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两位姑娘站在桐子林前,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这片桐子林都留下了她俩深爱着的男人的足迹,这片茁壮成长的桐子林,就像她俩心中的爱情一样,一天更比一天繁荣。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耕季节,七里坡的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蒋麻子对缺少了肖国庆、李勇深有感触,对生产安排的条理性、合理性是肖国庆的强项,犁田耙地、推动进度、抢抓时间李勇算是一员干将了,可今年没有他俩了,蒋麻子还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冉广兴停止了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全身心地投入了生产队的春耕生产。
往年这个时候,他还得到各生产队跑一跑,督促检查各生产队的情况。
今年的春耕与往年相比显得更有活力。各生产小组“试验田”里的小麦金灿灿的,与农家自留地的麦子相差无几,饱满的麦粒在微风中摇曳着,好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各生产小组也在暗中较劲,大家你追我赶,都想超过其他小组。
开镰前,蒋麻子召集了各生产小组会议,要求各小组同时收割,同时播种,不能让其他队里看出来七里坡是在搞包产到户,要让其他生产队的人觉得七里坡是在统一安排生产。“谁泄露机密,谁就饿肚皮。”蒋麻子强调说。
那天,到会的人们喜形于色,一个个摩拳擦掌,巴不得早点开镰收麦子。
蒋麻子要求收割麦子前抓紧在麦子行间种上苞谷,苞谷种子由生产队统一购买,不允许私下乱用种子。待小麦收割完毕,苞谷苗就拱出地皮了,这样,可以确保“试验田”的产量。
冉广兴接着蒋麻子的话,强调要求大伙一定要严守“嘴巴关”,今年是批修整风的一年,公社党委也许在春耕后就会下来推进‘批修整风’运动。“刘少奇搞的包产到户是修正主义,既然是‘批修整风’,那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修正主义的苗头。我们的试验田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修正主义的东西。若是那样,不但让大伙空欢喜一场,更恼火的是蒋麻子还会遭受磨难。蒋麻子与肖国庆是想让大伙吃顿饱钣,千万不能让他们的好心遭受到伤害。”
大伙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声:“不会的!”
蒋德才站起身来说:“谁泄露出去,咱就按当初蒋队长说的那样,收拾他狗日的。”
王明权也附和着说:“让他一家人不得清静。”
冉广兴停了一下,降低声说:“咱七里坡的人能吃上几顿好麦面疙瘩,得感谢肖国庆出的好注意。”冉广兴话还未说完,大伙就嚷嚷地议论起来了。
突然,听见蒋德才大声地说:“冉书记,收了麦子咱们去看一下他吧。”
蒋麻子立即接过话头说:“算你还有良心。”
那天晚上的会开得十分开心,因为他们每家都要多收几百斤麦子了,这几百斤麦子可能让一家人过上好些日子,所以大家都精神振奋,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正值七里坡的春耕忙得火热的时候,公社党委书记谭永正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光明二队。他们叫冉广兴领着他们到各生产队去走走看看。
冉广兴特意将他们带到了沙子坡的桐子林,只见漫山遍野的桐子花格外妩媚,鲜艳欲滴。那白色花瓣下长出的嫩叶,点缀着如雪的白花,更增添了几分生动和惬意。那小白花中的花蕊红红的,像小喇叭朝天迎放着,那蓬勃向上的姿态令人赏心悦目。
谭永正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憾和感染了,不由得说:“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还兴致勃勃地钻进林子里看了看。他钻出林子后,高兴地拍着冉广兴的肩膀说:“老冉啊,抓得不错嘛,这是党支部带领贫下中农战天斗地的光辉成绩,为改变山区面貌做出了样板。一是绿化了荒山,二是创造了经济价值,为贫下中农提高收入打下了较好基础。公社党委要向县委汇报,让县广播站宣传你们的事迹。同时,号召全公社向你们学习。”他的语气十分激扬,时不时地还拉长了声音,让冉广兴听得心里发慌,脸上感觉火辣辣的。
冉广兴几次打断他的话,向他介绍这沙子坡的桐子林是二队知青肖国庆、李勇带着大家干的,连树苗钱肖国庆都出了很大一部分。
谭永正没等他说完就不愿听了,手在空中一挥,说:“这咋是一个知青带头干的呢?没有党的正确领导,没有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能干出这样漂亮的事吗?能吗?应该说这也是‘批修整风’结下的硕果。”
冉广兴眉头紧紧皱在一堆:“谭书记,这是七里坡人们有目共睹的啊,肖国庆当初提出开垦沙子坡时,队里还有许多人是反对的,包括我都是后来才支持干的。”
谭永正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老冉,我让公社的蒋祖明同志专门来你这里认真总结一下,将先进事迹材料上报县委。标题我都想好了,叫‘荒山绽放幸福花’。”
说完,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显得那么自得。
冉广兴无奈地笑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谭永正还顺着那西大路的石板路看了一趟。一路上,兴致未减地高谈着‘批修整风’如何结合农村生产促丰收。
冉广兴不知说什么好,只有时不时地“嗯”一声。
谭永正书记离开时,握着冉广兴的手说:“老冉,沙子坡的开荒改造一定要好好总结,争取在县里为你们好好宣传一下。你的党支部书记职务从今天起就恢复了,我明天主持召开公社党委会研究,决定后就正式通知你,你要像以前一样将光明大队的党支部工作抓好、抓紧、抓扎实。”说罢,十分爽心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带着公社一行人离开了七里坡。
冉广兴望着谭永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不但没有官复原职的喜悦,反而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兴味索然地低着头朝蒋麻子家里走去。
冉广兴来到蒋麻子家里,一对老伙计默默地抽了许多烟,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苦闷,他们越来越觉得县里、公社所叫喊的东西与农村的事不靠谱,上下所想的东西相去甚远。
蒋麻子显得要豁然多了,他心里最大的原则就是只要能吃上几顿饱饭就行。
他将冉广兴留下来,用红苕酒招待了他。
冉广兴将谭永正书记来考察沙子坡桐子林的事讲了一遍。
蒋麻子满不在乎地撇了一下嘴,猛喝了口酒才说:“老冉啊,我知道你的心意,是为肖国庆的事说话啊,可你也别太老实了,这个谭书记是‘弹花匠’的女儿———只会弹(谈),不会纺。看他那个鸟样,我站都不想站到他那边。他是个猴子变的,只想往上爬,对他那一套我是不愿听的。什么‘批修整风’与生产相结合,那是扯鸡巴淡的。只不过今天让我高兴的事,是他恢复了你的书记职务,你又可以帮一帮李勇和王永洁了。”说罢,蒋麻子喝了酒,长长地叹着气,“咱七里坡知青个个都是能人,可就是那么受磨难。”
冉广兴默默地点着头,顿了一会儿,低头轻轻地说:“李勇和肖国庆的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真的睡不着啊。”
他俩接着沉默了许久,谁都不想说话,各自端着酒碗喝着。
蒋麻子看见冉广兴那难过的模样,有意岔开话题,带着醉意说:“老冉啊,我看秀芝对李勇的意思是那样强,你也得给李勇讲一讲,秀芝很不错,他娶了秀芝是会享福一辈子的。”
冉广兴也喝得差不多了,半眯着眼睛说:“麻子,你那双眼睛不行,还没看出李勇也喜欢秀芝吗?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李勇爸妈没能点头,李勇他能点头吗?”
“哦。”蒋麻子明白了似的,“哎,现在的知青讲的是自由恋爱,李勇咋就不能自由一回呢?”
冉广兴双手一摊,摇着头,说道:“麻子,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让李勇去上大学,不然,咱会心神不安的,至于秀芝的事只能走着瞧了。”蒋麻子默默地点着头。
那晚上,他俩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感伤,聊了许多过去的事。
那天,他俩居然都把自己灌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春耕结束了。远远望去,波峰浪谷似的山峦由裸露的褐色渐渐变成了浅绿。大地在人们的手中一年四季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像姑娘们在不同的季节里的梳妆打扮一样,总是表现得那么生动、美丽,让人遐想。
七里坡山野里的绿色今年来得要早些了,更让人感到那嫩绿的色彩要比往年显得厚实些,像吃了饱饭的孩子一样,个个色泽光鲜亮丽。
秀芝白天拼命地干活,想让自己累一点,疲惫一点,使其晚上的睡眠好一点,可无论咋样累,她每天夜里都感到难以入眠。
她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李勇那张苍白的脸和那望着自己久久不愿离去的眼神以及无奈的泪光,让秀芝心里沉沉的。她不知道李勇的病情查出了原因没有,她好担心,那牵挂让她总是放心不下。几次梦见他病愈回来了,她高兴地大喊起来,可李勇不理睬她,她失声地痛哭起来。当她醒来时,泪水打湿了枕头,她心里的焦虑、不安、担心、企盼搅和在一起,让她憔悴了,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王永洁好担忧,她主动与秀芝住到了一起,每天给秀芝讲着肖国庆、李勇调皮的事,千方百计让秀芝快乐起来。
秀芝心里明白王永洁在安慰自己,她十分感激王永洁的关心。
二
李勇在万川市中心医院检查的结果始终未能明确,医院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疑似白血病”,附加说明了叫什么“血液中毒”。这个结论让李勇爸妈辗转难眠,一直瞒着儿子不敢吭声。
李勇的烦躁情绪让他们一天比一天焦虑,最后,他们在医生的劝告下,决定让李勇办理病残手续回到城里。
但如何对李勇讲呢?他们冥思苦想了许久,才决定让医生给李勇讲,说是回城里是为了有利于治病,因为他的病治疗需要的时间很长,回到城里可享受城市居民的一切供应待遇。
李勇一听就火了,将病床边的杯子一下砸在地上,脸色铁青地说:“我不相信你们的鬼话,我要回七里坡去。”
李勇爸立即上前拦着他,焦急地说:“勇儿啊,医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这样急,啊?”
李勇一下闭上了眼睛,斜躺在床上,泪珠滚了出来。
那天晚上,爸爸将李勇接回了家里。
爸妈一起坐在李勇的床前,内心不安地说:“勇儿啊,妈知道你心里急,可妈比你还要急啊!现在你还不能完全自理,就这样病着回农村去,能行吗?你这样做不如让妈先去死了,妈能让你这个样子回去吗?妈知道你是担心妈累了,勇儿呀,你的那份孝心,点点滴滴都浸透在妈妈的心底里,你若是真心让妈妈放松,让妈妈少一点累,你就听妈妈一句话,先将病残知青手续办回城吧,等你病好了,妈妈可以再送你回七里坡。”说罢,妈妈泣不成声地捏着李勇的手。
爸爸在一旁也悄悄地抹着泪,屋里的空气也被那感伤凝固了似的,让人透不过气。
良久,李勇爸才轻轻地说:“勇儿他妈,别着急了,让勇儿想一想吧。”他顿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都怪我这腰不争气呀,不然……”他一下说不下去了,突然他把着门柱“呜呜”地哭出声来。
李勇鼻子一酸,心里涌上悲伤,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忽然,他一下抱住妈妈,断断续续地说:“妈妈……我……我答应您。”说罢,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让妈妈心里一阵阵颤抖。
爸爸扭头走出了门外,站在院坝里,仰头望着天空说不出话来,他的心里比儿子更痛。
第二天,万川市中心医院用一天的时间将李勇的疾病证明手续办好了,明确地提出了意见,给予李勇办理病残回城手续。
李勇妈妈紧接着就完善了万川市的接收手续,又立即带着李勇哥哥一道乘车赶到了永平县城。
他们在县城里住了一夜,一大早就朝辽叶河公社赶去。
他们赶到七里坡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辽叶河公社到七里坡的路不但陡峭而且险要,让李勇妈妈和哥哥第一次体验到了农村的艰苦。
李妈妈疑惑着,怀疑儿子的脑子是否出了问题,这么闭塞、艰苦的山区儿子居然还要坚持回来。
李勇哥哥与妈妈的观点非常一致地认为,必须让李勇回城里去,在城里无论干点什么事都比在七里坡强。
当他们来到知青屋里时,王永洁还在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琅琅的读书声给大山深处带来一丝生气。
王永洁见到李妈妈来了,惊喜地跑出教室,拉着李妈妈的手,将李妈妈拉进教室,叫了一声“起立!”孩子们一下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王永洁领着孩子们喊了一声“李奶奶好!”稚嫩的童声让李妈妈心里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