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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爱是铭心刻骨的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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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叫你别着急嘛,”肖国庆停顿了一下,语气低沉地说,“向文华书记被隔离审查了。”

“啊?”王永洁嘴巴一下张得大大的,“那对你有啥影响没有?”她显得有些慌乱地问。

肖国庆反而笑了笑,显得轻松地说:“没啥影响,人家是书记,咱算什么呀,看你那心慌的样子。”说罢,用手指在她的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一下放松了许多,随即又说道:“国庆,以后再别搞什么理论宣传了,有些话讲得不好会犯错误的,就干点生产上的事多好。”

肖国庆歪着头朝她做了一个鬼脸:“永洁同志,咱的夫人,工作是由组织上安排的,咋能由咱选呢?”肖国庆顿了一下说,“过了这阵子也确实想要求换个工作。”

“这还差不多。”王永洁语气显得轻松了许多。她上前去双手抱着肖国庆的腰,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脯上。

肖国庆轻轻地捋着她的头发,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火塘里发出“剥剥”的燃烧声。肖国庆眼里泛起浅浅的泪光,喉咙一阵阵发哽,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也许会跟向文华同样的遭遇。他并非在害怕自己的得失,他担心王永洁承受不起那么大的挫折。

这时,秀芝带着秋硕、秋菊来叫他俩去吃饭了。

秋硕大声叫着“干爹,”一下扑进肖国庆怀里,肖国庆笑呵呵地一把将他举起来飞旋着,秋硕快乐得咯咯地大声笑起来,那开心的样子,让肖国庆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又用胡子扎着秋硕的脸蛋,扎得秋硕大声地叫着“干娘”。

王永洁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

秀芝笑着对她说:“快生下吧,你看他那想儿子的样子。”

王永洁脸一红:“秋硕也是他的儿子呀,你看他喜欢得忘了辈分,干吗扯到我头上了。”

吃饭时,秀芝关心地问着肖国庆受到什么影响没有,她那牵挂的神情让肖国庆好生感动。秀芝叮嘱他要保重身体,待过些日子去干点实际工作,那什么理论工作犯了错误还不知道。肖国庆只是笑着点点头,偶尔“嗯”一声。秀芝还让他要安心工作,王永洁怀上了孩子,她知道怎样去帮助她,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

肖国庆感动地对秀芝说:“永洁能有你这样的嫂子关照着,真是她的福气。”

“自家人不用说客套话,”秀芝摆摆手,笑呵呵地说,“以后有秋硕当哥哥,别人还欺负不了你儿子。”肖国庆和王永洁同时笑出声来。

秀芝逗着秋硕道:“儿子,能保护弟弟吗?”

“弟弟,在哪?”秋硕仰起脖子问妈妈。

“我要弟弟。”秋菊也跟着嚷了起来。

秀芝扑哧一笑:“你问干娘就知道了。”

秋硕用奇怪的眼光望着肖国庆,挠着头不知问什么好。

“干娘,我要弟弟。”秋菊跑到了王永洁跟前嚷着,大伙一下大声笑了起来。那情景真是快乐、和睦的一家人。

第二天,王永洁一大早就去学校了,肖国庆独自来到了父亲墓前,久久地伫立在那里,心里有许多话要对父亲讲。他一生最不能心安的就是父亲为他过度焦急,导致心肌梗塞而身亡。

父亲一直喜欢他那富有朝气、正直、向上的精神,只要是有益的事情,总是积极地支持他去干。他至今都没能忘记父亲将卖手表的钱交给他购买桐子树苗的情形,眼里的那份信赖让他一生都铭刻在心底。

他不会忘记、更不敢忘记,因为那份期待更是一种责任的交接,自己却做得那么失败,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可以说是遍体鳞伤,这次清理“四人帮”余毒也许又一次在所难免。向文华已走进了隔离室,自己也会快了,因为全国那有名的“反潮流英雄”也被抓了。那“反潮流”几乎成了“反革命”的代名词,他心里一阵凄然,原先那种充满激情而又干得十分辛苦的事业,也许换来的是另一个截然相反的结果。他现在才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总是远离那狂热的政治风潮,因为他能一颗平常之心去观察,冷静地思考那些政治风潮中的不良倾向,不为名利所惑。他不止一次对孩子说过,古人尚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今的革命者,更该以宽广的胸襟去面对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想到这些,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隐隐生痛。

原以为自己能与父亲在七里坡长期相伴,现在看来,连这个承诺也难以兑现了,父亲九泉之下也许会感伤的。他内心升起强烈的歉疚感,不由得双膝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长长地磕了一个头,他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脸色发青,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响声,心中悲恸万分。

肖国庆突然失声痛哭地叫了一声“爸,儿子对不住您啊……”他一下昏倒在墓前。

当肖国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父亲的墓地前,身上结了零星的冰点。他慢慢地活动了一阵,才费劲地站了起来,拍掉了身上的泥土和冰雪,再一次向父亲的坟墓深深地鞠了一躬。

肖国庆转身来到李勇墓前,双膝重重地跪下去,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勇哥,对不起呀,国庆弟也许有负承诺了。我说过,为了秋硕、秋菊成才,我会尽心尽力、尽责任的,可兄弟这次回去后,也许回不来了,真的对不起你啊。”他心里默默地与李勇交谈着。冷冷的泪珠挂在眼角,像晶莹的冰点,无尽的感伤让他心里十分悲切。

良久,肖国庆站起身来,捧了几把土,培在李勇的坟上,再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顺着小路走了。脚步那样沉重,一次次回头望着,泪无声地淌着。

当他赶回县城时,天已黑了,他在一家小食摊上吃了碗面条,正欲朝招待所的房间走去,突然冲上来几个公安民警,其中一位大声说:“这不是肖国庆肖部长吗?”

“是我。”肖国庆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你可还真的回来了。”其中一位中等个头,好像是个负责的民警,口气十分严厉地说着,那神情显得格外阴险而又十分得意。

“我根本就没有走呀。”肖国庆双手在胸前一摊,语气十分镇静。

“你还不老实,还没走,我们从昨晚找你找到现在,你还真算个角色。”那负责的民警边说边掏出手铐,递给身边一个年轻的民警,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声,“把他带走!”

“凭什么?”肖国庆神情镇定,仍是那么从容。

那负责的民警一下怔住了,挺直了背,咬着牙说:“凭你是向文华一伙的反党分子,与‘四人帮’反党集团的一路货色,一样的坏人。”他的样子有些狰狞。

肖国庆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双手拉了一下衣领,脸上没有半点惊惶不安,主动地伸出了双手递在拿着手铐的民警面前,语气平和地说:“兄弟,不能扣得太紧了。”

那民警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

肖国庆被带走了。

前一天,黄世敏也被带走了。

他属于被清查的“三种人”,他的老账、新账被一起清查了。他是全县有名的笔杆子,称之为永平县懂马列的理论家,发表了那么多的反动文章,成了跟随“四人帮”最紧的人,更是罪恶最深重的人。

向文华、肖国庆在一个形势不明确的时候,很激进地做了许多不明白的事,他们倒在迷失了方向的前进道路上。

当肖国庆被抓的消息传到辽叶河公社时,有的人为他深感痛惜。但说他摔跟斗是早晩的事也不乏其人,因为他对政治太热情了,当这个消息传回七里坡时,冉广兴、蒋麻子扼腕长叹,心痛无比。

秀芝无声地淌着泪,她心里打着冷战,一阵阵的痉挛,一下痛得直不起腰。她将秋硕、秋菊紧紧地拥进怀里。

秋硕给妈妈抹着脸上的泪水,轻声问:“妈妈,怎么啦?”

秀芝很久都没有说出话,秋硕、秋菊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像说悄悄话似的对兄妹俩说:“干爹生大病了。”

“妈妈,我们去看干爹,要干爹快点好起来。”两个孩子着急地说,很担心的样子,使秀芝一下失声痛哭起来,她为肖国庆那多舛的命运心痛着、伤心着。

王永洁知道肖国庆的事时,她还站在讲台上上课。

辽叶河公社党委书记郭明胜将她从教室里叫了出来,告诉她肖国庆已被拘捕。

他带着公安特派员和两名民兵,要求王永洁带着他们去知青屋搜查肖国庆藏匿的反动证据。

王永洁一听到这消息,心里“突突”地剧烈跳动起来。

当王永洁带着郭明胜一行人来到知青屋时,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浑身大汗淋淋,脸色十分苍白。她努力地回想肖国庆这次回家的每一个情景,这才发现了他的异样。

他是那么温情,流露出对七里坡的无尽眷恋,可当时自己怎么就没能发现呢?

很明显,他早已明白自己将要发生的不幸,可他却默默地承受着那份煎熬。

王永洁心里顿时涌起无尽的悔恨,后悔没能好好地陪着他,尤其是他提出要去看一看父亲和李勇时,她只顾着上课去了,他却没有坚持,他太克制自己了!想到这些,她的脑子“嗡嗡”地叫着,身子瑟瑟地颤抖,她双手紧紧地抓住桌子,稳住了身子。

突然,郭明胜抱着一个装满书的纸箱往桌子上一放,声音十分严厉地叫道:“王永洁,这些书上面有肖国庆写下的许多反动观点,我们要带回去。”

“不,不行的,这些都是革命书籍呀。”王永洁惊愕地说。

“革命书籍?”郭明胜声音怪怪地冷笑了一下,“你看他在马克思的书上写了些啥?”他用手狠狠地指着书,“他在书上写着,‘按需分配实现的可能几乎为零’,这是恶意攻击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这是他的罪证之一。”说罢,他朝两个民兵一挥手,“将书带回去。”

王永洁冲上前去,双手紧紧地按着那装书的纸箱,大声喊道:“不能拿走,这都是革命书籍啊!”那声音几乎是在哭着哀求。

郭明胜转回身子,皱起眉头,将王永洁的手猛地拉起来往后一甩,一个民兵抱着纸箱就朝外走。

只见王永洁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没能站稳,一下跌倒在地,只听她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嘴里直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喊道:“秀……秀芝……”

郭明胜带着三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屋里、屋外没有一个人回应。

她忽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被什么紧紧地拽着似的,她无法动弹。

“秀芝……”她痛苦地叫着,汗如雨下,几乎快要虚脱了,可她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不能倒下去,国庆需要她,肚子里的孩子需要她。”她好几次想站起来,可肚子的剧痛使她动弹不得。那一瞬,她好无奈,只有无助地流着眼泪。

忽然,她听见了秋硕喊着“干娘”的声音传进屋来。

“秋硕。”她吃力地叫着。

“干娘。”秋硕也听见了干娘的呼喊声,跟着跑进了屋里。

“永洁姐。”秀芝在门外就开始喊着,秀芝一进屋,发现外面乱糟糟的一片,顿时觉察情况有些不对,大声叫道,“永洁姐!”

她走进屋里不由得大声惊叫了一声,家屋里一片狼藉,她心里一下被揪了起来。

“秀芝……”她忽然听见了王永洁微弱的叫声,急忙跨进卧室。

只见王永洁倒在床边的地上,脸色苍白得让人害怕,浑身汗淋淋的,她急忙上前扶着王永洁急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啦?”

“国庆……”王永洁喘着粗气,费力地说着,“国庆出事了。”

“什么事?”秀芝的声音一下低了许多,她似乎在明知故问,因为她不愿相信肖国庆出事了这个传言。

当秀芝将王永洁扶上床时,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永洁姐……你这是?”

原来,王永洁的下身被鲜血湿透。

王永洁也被这情形吓坏了。

“不好,你可能流产了。”秀芝急忙将她扶上床躺好,立即转身去叫冉广兴和蒋麻子。

一会儿,冉广兴和蒋麻子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秀芝二话没说,立即让他俩抬着王永洁朝公社卫生院赶去。

秋硕跟着要去,被妈妈瞪了一眼,叫他回去照顾好妹妹,他乖乖地、无奈地嘟囔着小嘴巴,叫了一声“干娘”,泪汪汪地回去了。

王永洁的肚子一阵阵痉挛似的剧痛,心里十分难受,大口地喘着粗气。

秀芝心里好害怕,这与王秀珍当时的情形十分相似。

蒋麻子边跑边骂:“这帮畜生,狗日的,一点人性都没有,这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

他那愤怒的叫骂声让冉广兴也跟着骂了几句:“这帮狗日的,有人养,没人教的畜生。”

秀芝扶着滑杆小跑着,一边安慰着王永洁,说一会儿到医院治疗就会好的。

王永洁断断续续地说:“秀芝啊……赶紧打听一下国庆怎么了。”

秀芝点头“嗯”了一声,心里被揪得紧紧的。

到了辽叶河公社卫生院,医生说,好在王永洁是初孕期,处理治疗容易多了,就立即进行了救治,她总算渡过了危险。

秀芝那颗悬着的心落了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安慰着王永洁:“永洁姐,没事了。”

王永洁在痛苦地抽泣着,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秀芝默默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突然,王永洁一下抱住秀芝大声痛哭起来:“孩子没了……”那声音格外凄惨。

秀芝那颗刚松下来的心又一下揪得紧紧的,泪眼蒙胧地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以后会有的,永洁姐,不能怄气,不然会伤身的。”说着,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秀芝与冉广兴、蒋麻子一起将王永洁抬回知青屋,精心地照料着她,可王永洁仍然对肖国庆被抓的事成天伤心地抽泣着。

秀芝十分亲和地劝导着,要她坚强起来,养好自己身体才能去帮助肖国庆度过艰难时期。

肖国庆需要她的帮助,没有好身体连去帮的力气都没有,咋行呢?秀芝的话让王永洁开始慢慢地调整着沉重的心绪。

秀芝瞒着王永洁悄悄地赶到县城去打听肖国庆的事,她以肖国庆家里人的身份探询,送衣服及生活用品。

可县公安局等几个部门都说不知道他被关押在哪里。

秀芝十分失望地回到了七里坡,她只感到肖国庆这次犯的错误跟前两次有着很大差别。她疑惑地问着自己,“他咋与‘四人帮’搞到一起去了呢?”但有一点秀芝是明白的,那就是肖国庆不该去搞什么理论宣传工作,那纯粹是耍嘴皮子的。尤其是不该第二次回到宣传部门去,让自己陷下去就拔不起来。

秀芝十分遗憾的是王永洁的孩子没有了,那可是肖家的血脉啊。秀芝心里沉重得连叹口气的力量都没有了。

王永洁只休息了一天就去学校上课了,秀芝怎么也拦不住她,秀芝扶着王永洁一起去了雷祖庙小学,只见孩子们在教室里无助地盼望着,王永洁伤感地望了秀芝一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他们不能被耽误了。”

秀芝无奈地松开了手,她心疼地说道:“别站得太久。”

王永洁点了点头,转身朝教室走去。

“是啊,她不去,孩子们就只能停课了。”秀芝轻轻地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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