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出盐
正在苦恼的时候,孙良栋满脸冒着红光,大踏步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显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又在慌什么?孙良栋,你这家伙,能不能稳住,沉住气……嗯?”
“能!”
孙良栋猛然答一声,然后就坐在张守仁对面的椅子上,开始一口接一口的大喘气。
整个屋子里就剩下这厮拉风箱般的喘气声,等他喘了十几声后,张守仁终于忍耐不住,笑骂道:“混帐东西,快说罢!”
所有的部下,也就是林文远和孙良栋几个敢和张守仁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林文远是张守仁的大舅哥,彼此亲戚关系,这不消多说。
孙良栋这厮纯粹是敢于犯浑,所以真是天生的胆大包天。对张守仁,亲丁们是又爱又敬又惧,而且,多数人是惧比敬多,敬又比爱多。
毕竟全是大老爷们,而且关键是张守仁在训练时可是六亲不认,就连林文远这样的大舅哥也曾经每天挨打,最终闹的林云娘曾经和张守仁讨论过,能不能不要叫她哥每天趴着睡觉。但是,可能是林云娘没有正式进门,吹的风还不是枕头风,所以说的话也归于无效,林文远每天还是被打,然后趴在床上哎哟不停,弄的林云娘气的牙齿痒痒,可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可能影响到生死存亡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张守仁还是蛮能坚持立场的……当然,代价就是林云娘那段时间见了他,每次都赠送白卫生球……
这样所有人都是被他训怕了,也打怕了,当然他对士兵一视同仁,十分关心,甚至关心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所以不管怎么训斥或是痛打,士兵对他的敬爱到也是与日俱增,不必担心有哗变的危险。
“大人,盐场今天出盐,钟显那厮叫我来问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出盐啦?”
虽然计算日子,张守仁也知道出盐的时间就是在这一两天内,但是一听说果然是出盐了,当即就是火烧屁股一样的跳了起来。
“哟哟哟,大人,不要这么……”
“你小子找死是吧?”
张守仁横眉立目,孙良栋立刻也是软了,当下便是笑道:“知道大人高兴,才和大人说笑,不然的话,杀了下官也不敢啊。”
“你敢的事多了!”
张守仁抓起挂在墙角的外袍,就要出门。
最近天气热了,农历五月就是后世的公历六月中下旬了,天气已经是正经的夏天的天气,不过这时代没有热岛效应,浮山又是紧靠在海边,海风阵阵吹过来,倒也没有怎么觉得炎热。
不过就算如此,外袍也是穿不住了,其实有钱人这个天气已经换成纱做的外衣,里面再穿一层薄薄的绸内衣,这样又清凉,好的绸子还吸汗,所以穿起来十分舒服。
张守仁赚的钱,怕是一天换十身衣服也够使的,不过他暂且也顾不上这些事,张贵能帮他把庭院打扫干净,每天三餐做好就已经是不错了,再指望多的,也是顾不上。
要说起来,他也是有意清苦一些,毕竟浮山这里穷的太久,大家都是小人乍富,所以都是藏富于私宅,没有几个军户愿意把赚的银子拿出来花的。
除非是在这里训练,每天都是鱼肉米面吃着,回家之后,这些一个月赚一两五外加粮食的人一样吃粗粮,只是以前可能是吃糠和野菜多,杂粮兑的少,现在是杂粮吃的多,还兑上一点精粮,所有的进步之处也就是在此了。
他们每个月赚一两五的饷银,然后家里煮盐还有一部份收入,平均下来三四两一个月是有的,但这笔钱到现在为止,反正张守仁没瞧着哪家哪户在用。
所有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攒钱买地。
和后世人攒钱买房一样,明朝的人不论是文武贵贱,商民士绅,总之有钱的第一个想头,就是买地。
皇帝有皇庄,贵戚们也有庄园,普通的文官也是大肆兼并。嘉靖时的阁老徐阶就兼并了二十万亩,或是有一说是四十万亩的土地……这个数字,在寸土寸金的松江,也就是后世的上海地区,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当然,这是和明朝税收制度有关,把土地寄托在阁老名下,孝敬一部份给阁老家,然后国家的税就能抗过去,或是拖欠,拖的时间久了,就成了坏帐,朝廷每隔几十年就会勾销一次坏帐,这是承认钱要不上来就不要了……这种思路当然也不能说是错的,朝廷毕竟要体面,不能和小民争利,况且如果真的是有人交不上来呢?
总不能官逼民反是不是?
所以隔几十年免一次赋税,这就等于变相勉励人民抗税或是拖欠税收不交,因为反正交了的才傻,你辛辛苦苦种田产的粮食,忍着收割时被粮商压价的痛苦卖掉,然后用低价卖粮的银子来交赋税,等青黄不接的时候用典当衣服的钱高价买进粮食来养活自己,然后那些把田地寄托在士绅那里的人可以抗税不交,时间久了,谁老老实实交税谁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这也是明朝末年,耕地数字比明初加了近一倍,但米和麦子的税收反而直线下降的重要原因之一。
税不重,地价也是越来越高,就算是在这乱世之中,稍微能喘口气的地方,土地交易也没有停止过。
这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中国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农耕民族,没有土地就没有主心骨,就意味着是没有根的浮萍,非得有一块地了,才能成为家,才能养妻活儿,延续家族。
对这种情形,张守仁暂且也无法可想。他自己这里就现成有两个人在劝他也买地,一个是老管家张贵,天天念叨,看到张守仁大捧大捧的用银子,老张贵头发都又急白了不少根。
另外一个则是小家碧玉的云娘,寥寥无几的几次会面,小姑娘也是劝他置产,不要把银子随便花费了。
按当时的标准,这小姑娘也算是贤妻了,不过每次说这个,张守仁也只能摸着鼻子苦笑。
这等事,解释是说不清楚的,唯有一步一步的带着众人前行,而不是指望用说服的办法来解决。
张守仁刻薄自俭,原因很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更受全堡甚至是整个浮山所的军户们的爱戴。
这样的上司,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但每日的开销,却是和军户相差不多,也就强点有限。
赚得的钱,全用在本堡和全所上下,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不感念至深?
现在的长袍,还是去年得官时做的,用的料子也一般,夏天穿着也是嫌厚了,所以在屋子里他就把衣袍脱下来。
此时一披上,自是觉得热了,不过张过仁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孙良栋一眼,笑道:“快走吧,估计不少人都跑过去了。”
“嗯,是的,大人。”
孙良栋也是把张守仁披衣的细节看的很清楚,看到张守仁一皱眉后又松开,然后行若无事穿上衣袍,又把每个纽扣都全部系上,一丝不苟的弄好了才出门。
除了纽扣,还有腰间的皮带,脚上的生牛皮靴子,腰间悬挂的腰刀,都是要把这些东西,包括写着职属都司和职位的腰牌也挂在每天悬挂的地方,把所有细节整理好之后,这才大步而行。
在看到张守仁因为嫌衣服料子厚而觉得热的时候,孙良栋突然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来。
他以前就是一个破落户,家里早早就败了,爹死娘亡,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反正就这么在堡里和所城乱晃,有吃便吃,无吃便饿着。
好歹比内陆强的就是在海边,饿极了还有牡蛎什么的垫饥,抓条海鱼烤一下也能打打牙祭,至于盐也不用买,穷极了还能拖口锅煮几天盐救救穷……以前就是过的这种日子,他以为这一生就是这么浪荡过了,女人孩子什么的也想也不必想,孙良栋是打定主意,预备自己要抛尸荒野了。
谁料百户官张大人横空出世,突然一下子就变的这么英明神武,原有的毛病是一点儿也看不到了,现在的大人,日进斗金,却是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一文,想想自己得了钱之后的模样,真的是愧疚的想一头撞死!
张守仁倒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引的这个忠勇强悍的部下动了如此的情肠……其实他倒不是这点衣服钱也省,实在是没那功夫罢了。
“大人,前几天黄大姑到我家里,给我说了门亲。”
“咦?你小子还有人瞧的上?”
“哎呀,大人你说的什么话啊……”
“好吧,是哪家的?”
“是东山堡西头姓孙的那家,人很本份,以前我经常走她家过,瞧着她在井边洗衣服,当时想,要是能娶这样的妹子就不错啦……不过当时我自己也知道,那是做梦来着。”
“嗯,现在你是配得上人家了,好吧,你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要我准你的婚假?这倒不必啊,有规矩的嘛,婚假十天,随你怎么折腾去。”
“倒不是这个,我是想请大人当男方的大媒,没有正经的媒人,就请个媒姑婆去,人家会嫌不恭敬!”
“这样啊……我考虑一下再说吧,你小子,平时拿我不恭敬的时候就忘了?”
“哎呀,大人,下官知道错了啊!”
“好吧,到时候再说吧……”
“嘿嘿,谢谢大人!”
在孙良栋荡的笑声中,整个张家堡的人都是陆续出来,跟在张守仁的脚步之后,向着海边的盐田快步赶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