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帕丽丝（四）
斯拉姆镇的冬天犹如真正的地狱。这个小城镇从未如赫顿玛尔那样被魔法阵所保护，几乎每一年的冬天都会冻死人。去年的冬天，有四个伙伴死于严寒，还有两个在试图从餐馆的厨房里偷食物时被发现。尽管当时他们都不超过十三岁，但是大人们还是把那两个男孩吊在绞架上。他们的尸体冻得硬邦邦的，像两段木头。春天来了之后，乌鸦们在尸体腐烂之前就分享了他们。
一个寒冷的下午，一名来自班图的皮货商横死街头。这没什么稀奇的，斯拉姆镇恶棍横行。没有人把他的死和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联系起来，否则的话，春天的乌鸦们就又多了一顿大餐。
班图皮货商的血帮助帕丽丝度过了十五岁的严冬。而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冬天再一次光顾。比去年更冷。帕丽丝蜷缩在小巷的尽头，躲在一小堆朽烂的毛皮和稻草中间。寒冷已经浸透了她的全身，只剩下那颗微弱跳动的小小的心脏。
上天不会每年都送一个皮货商来的。到最后，帕丽丝已经感觉不到寒冷。面对死亡，十六岁的少女显得格外镇定。
每一年的冬天都有人被冻死。当春暖花开的时候，清洁工会把我小小的尸体丢进两轮推车，送到城外的垃圾场。野狗的胃肠就是我的坟墓。
很多人都是这样，我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师父把她带进温暖的房子里，用毛毯和烈酒将她从死神的指缝里拉出来。亲爱的帕丽丝，你不应该像老鼠一样死去。因为你不是老鼠。
你应当成为狮子。
帕丽丝忽然发现，自己从来也不知道师父的名字。
“你看这对臂铠。它没有锋锐的钩刃，也没有尖利的棱角。仅仅凭借它的重量，就是可怕的武器。你也一样，孩子。你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丰厚的财富。但是你一定要有力量。
你应当成为狮子。”
伤口太长，也太深。太多的毒液进入了血管中，更何况受伤后她还剧烈地运动过。现在就算砍掉这支胳膊大概也于事无补。帕丽丝昏昏沉沉地沉浸在回忆之中。人们说当一个人临死的时候会回想起自己一生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无论巨细。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会在吐出最后一口呼吸前那短短的几秒内在头脑里重演一次。但是她现在只想起师父。
“这是什么”
一起洗澡的时候，帕丽丝发现了师父左腕上的刺青。在师父送给她的臂铠上有同样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一枚七芒星。青黑色的刺青在师父洁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显眼。
“一个标记。”师父温柔地用梳子梳理着帕丽丝的头发：“七芒星代表七种美德。理智，冷静，无畏，沉默，谦虚，还有自律。”
“这是六种。还有一种呢？”
师父没再说话，只是慈爱地拍拍她的头。温暖的水珠从师父的发丝末端滴落，落在地上变成熊熊的火焰。龙骑兵们端着长枪在火海中来回奔驰，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在火焰中。
“走！帕丽丝！快走！”师父独自一个人抵挡着十数名龙骑兵的进攻。她手中的短剑剑锋早已残破，衣衫破烂，遍体鳞伤。她本来可以逃走，但是为了帕丽丝，她留了下来。
长矛豁开了她的腹部，将肠子挑出来。另一把长矛从后背把她钉在地上。帕丽丝的血涌上头顶，她捏紧了拳头要冲过去。理智告诉她师父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她只想和她一起死。
“不，快逃吧，帕丽丝。你不能死在这个地方，你不该和我一样如野狗一般死去。
你应当成为狮子！”
最后，龙骑兵的长矛和火焰都隐没在了黑暗中，只有师父最后的脸庞，美丽，苍白，染血的脸，只有那双天空般湛蓝，带着慈爱与关怀的眼睛。
只有那令人心碎的眼神，充满了爱与不舍。
活下去吧。你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丰厚的财产。所以你一定要有力量。
拥有力量。
然后，成为狮子。
帕丽丝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剧烈的痛苦令她忍不住呕吐，但是吐出来的只有清水。呕吐之后，疼痛缓解了一些，她发现疼痛来自脑袋而不是手臂。
其他人呢？死了？还是逃走了？我又在什么地方？千百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她侧耳聆听。黑暗中有呼吸的声音，但是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平稳，悠长，带着女性独有的馨香。接着，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闭上眼睛。”
声音很年轻，清爽而明快。帕丽丝依言闭上双眼。她听到火柴被擦着的声音，闻到硫磺的气味。
“好了，慢慢睁开眼睛。突然看见光亮的话你还得再吐一次。”
帕丽丝缓缓睁开眼睛。橘黄色的，温暖的，跳动的火苗刺痛了她的双眼。但是这是属于人类的光，不是暗精灵那种幽蓝的矿物质冷光。这让她感到欣慰。
“这是在哪儿？”
“还是在暗精灵的城市里，什么什么贝拉。”现在帕丽丝能看清她的脸。她有一头凌乱的黑发，双眼是深棕色的，有一张带着男孩子英朗气息的脸孔。她好瘦，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
这是一间狭小的屋子，和其它暗精灵的建筑一样，用石头砌成。没有窗子，门扇紧闭。帕丽丝躺着的床是用黑色金属制成的，柔软而舒适。帕丽丝想要坐起来，但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血液中的毒素还没有清除干净，所以你最好躺着别动。”那女孩对她说：“蜘蛛的个头虽然变大了，但是毒液的性质还没变，所以我才能控制住它。你的命暂时保住了，但是要清理掉身体里残留的毒素还是个麻烦的事情，你得有点耐心。”女孩说着把一个杯子端到帕丽丝嘴边。帕丽丝喝了一口，是柠檬水，很酸，但是让她精神了不少。
“我的同伴们……”
“同伴？你说那些德罗斯大兵哥啊。“女孩笑起来：“我听说你是很讨厌德罗斯人的，怎么又成了同伴了。他们就在门外，我把他们赶出去了，因为要治疗你的伤口，我得先扒光你。”女孩笑嘻嘻地说。帕丽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上半身是完全赤裸的，只穿着短裤和衬裙。
“想见他们？”女孩拉起一条柔软的床单盖在帕丽丝身上，然后转身去推开门。
“你们的老大醒过来了，进来看看吧。别跟她说话，她精神还不太好。”
第一个进来的是丹恩，索尔和埃克特跟在他身后。帕丽丝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小伙子们围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欣喜的傻笑。然后女孩又把他们全赶了出去。她又给帕丽丝喝了一点柠檬水，然后一屁股坐到床边。
“你肯定有一大堆问题。别浪费精神问了。我叫露易丝。”她说：“我是受你一个老朋友的托付，专程来照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