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阿米莉亚
“把你的重心放低，越低越好。公鸡才在战斗时昂起头。”巴恩随手一棍击出，捆着沾满面粉软布的棍头在对方的黑衣上留下一个醒目的白点，在心脏的位置，“你死了，下一个。”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身材瘦长的士兵提着木棍走上来。他的脚步很稳，双肩几乎没有晃动。
“以前专门学过剑术？”巴恩问。那士兵点点头。
“好，攻击我。”巴恩说。下场比武的人都身穿黑衫，武器是一端包着软布的木棍。软布上沾了面粉。这样可以轻易看出是否击中对方。这些和巴恩对练的士兵都是西海岸守军中最优秀的战士，现在他们都敬畏地看着巴恩，每个人的黑衣上都有一个醒目的白点。喉头，心口，下腹，肋下。那些会被一击致命的部位。巴恩今天已经“杀”了二十二个人，昨天是十九个，前天二十五个。
身材瘦长的士兵向巴恩行礼，然后忽然一棍直刺巴恩的胸膛。动作流畅而迅猛。巴恩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身影一闪。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阿米莉亚看清了他的动作。士兵一个踉跄朝前扑出三四步才收住脚步。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上。胸前没有白色的痕迹。于是他转过头再次面对巴恩。但是巴恩却垂下手中的木棍。
“你已经死了。”巴恩说，脸上并无笑容。士兵疑惑地眨眨眼，一小块面粉从他两眉正中落下来。他抬手摸摸脑门，摸到了一手白色的粉末。
“今天到这里吧。回去自己抓紧练习。”巴恩抛下手中的木棍。士兵们纷纷行礼，然后离开。阿米莉亚为他脱下一尘不染的黑色罩衫。
“和他们练习没什么意思。”巴恩微笑着：“我甚至都没有流汗。”
他又变回原来的巴恩大人了。开朗，温和，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但是阿米莉亚知道他变了，在那抹微笑背后，有一丝淡淡的，但是永恒的悲哀。
他走出了妻子惨死的阴影，但是不会忘记她。那是他心灵深处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阿米莉亚忧伤地想着，他不会再爱上我，不会再爱上任何其他女人。他的爱已经永远跟他妻子一同死去。他让阿米莉亚留在自己身边。当他坐进西海岸军区司令部的办公室时，阿米莉亚就帮他拿文件和印章。当他回到家里之后，阿米莉亚也和他一起回家。他不再和阿米莉亚共寝，而是专门为她腾出一个房间。一个宽敞舒适的房间，规格跟他自己的一样。他永远不会拿我当爱人。我是他的朋友，是他的伙伴。他感激我，信任我，需要我。
但是他不会爱我。
想到这一点，让阿米莉亚的心里一阵绞痛。不，我也不会爱上他。我是阿米莉亚，是帕丽丝的弟子，是潜伏在帝国军队中的棋子，我是小偷，是间谍，是妓女，是……
是刺客。
她回想起刚才巴恩的一击。不，那不是一击。第一剑拨开对手的剑锋，第二剑在对方手腕下轻轻一拖——用的是短棍的中段，所以没有留下面粉的痕迹——第三剑在对方额头上轻轻一碰，轻的让目标感觉不到。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而巴恩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流，他只是玩玩而已。阿米莉亚把黑罩衫叠好捧在手里，跟在巴恩身后。巴恩的步伐轻盈而有弹性。剑客的脚步。阿米莉亚也有这样的脚步。她可以装的像个不会剑术的普通女孩，但她没有。她知道在巴恩那双眼睛前自己的任何伪装都没有意义。
回到办公室之后，巴恩叫卫兵拿两杯冰牛奶来。卫兵带来了牛奶和一个消息，有人求见您，大人。卫兵把盘子放在办公桌上。巴恩拿起一杯牛奶递给阿米莉亚，自己端起另一杯。“这可真是新鲜事，有人求见我？”他抿了一口：“是什么人？”
“是个姑娘。”卫兵看了阿米莉亚一眼，忍住了促狭的笑容：“是不久前魔法师工会会长莎兰大人从海里救回来的那个姑娘。”
“让她进来吧。”巴恩转到办公桌后面，坐在舒适的高背椅上。
他的腰还是挺的那么直。
阿米莉亚以前只远远地见过奥菲利亚一次。那是她被莎兰带回来之后不久。当女孩走进巴恩的办公室之后，她才发现这是个很美的姑娘。有一头铜红色的长发和清澈的暗金色眼睛，穿着柔软的浅灰色宽袍。她的神态让阿米莉亚感到一丝奇异的亲切，忽然间，她意识到，帕丽丝也经常露出那种表情。
无比坚定的神情。
如果我能有她们一半的坚强，如果我能像师父和她一样秉持自己的信念……我是一枚棋子，一枚棋子……她这样跟自己说，几乎没有听到奥菲利亚的话。
“……所以你希望我派士兵去那个……你来的地方？”巴恩疑惑地问道：“但是我连那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如何去……”
“我在港口看到了暗精灵建造的飞船。”奥菲利亚的声音温软而平和，像裹着棉花的钢铁：“您是西海岸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我只能向您寻求帮助。”
“没有皇帝陛下的指示，我无权调动军队。”巴恩说：“再说，你所说的那个地方我从没听说过。”
“您是我最后的希望。”奥菲利亚说。这是哀求的话，然而她的语气却不是哀求。
“去未知的地方冒险，你应该找冒险者，或者雇佣兵。不是正规军。我们有自己的命令。”巴恩耐心地解释。奥菲利亚摇摇头：“我没有钱，也无法做出任何许诺。”
“我也一样，我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但是我没有权力。我的皇帝命令我在这里坚守，而不是派兵去冒险。我有我的职责。”巴恩和蔼地说。
“您有职责，但是也有身为剑士的荣誉。”奥菲利亚还在挣扎：“请帮助我。”
“对不起。”巴恩轻轻摇摇头：“你在流汗了，来杯冰牛奶吗？”
“不，谢谢您的好意。”奥菲利亚不太成功地掩饰着自己的沮丧：“愿伟大的蓝色真理与您同在。”她说：“我告退……”
“等一下。”阿米莉亚的心里忽然一动。她想帮助这个女孩。别傻了，干好你自己的事情，蠢女人。一个声音在心里说。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反驳着。不，我要帮助她，她看起来好像师父……
“伟大的蓝色真理是什么？”阿米莉亚问。
“是我所信奉的教义。”奥菲利亚说：“也愿伟大的蓝色真理与你同在。”
“大圣堂不会喜欢新的宗教。”阿米莉亚看着巴恩：“但是帝国的炼金术师工会可能会感兴趣。”
“啊。”巴恩也笑了：“奥菲利亚小姐，或许我还不是你最后的希望。”他抽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把羽毛笔伸进墨水瓶：“炼金术师工会可是一个对各种新鲜事物都感兴趣的组织。而且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帮助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