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宇
当从凯丽手中接过艾尔索拉的时候，她就明白凯丽的想法。她也清楚以凯丽目前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西岚曾经不止一次地和她说过，永远不要让感情战胜理智。
从这里抬起头，已经可以看到赫顿玛尔皇宫那巍峨的尖顶，夜空下的宫殿灯火通明，显然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只要再跑几分钟就可以到达那里，那里有坚固的高墙和充足的卫兵，有光剑皇族的高手坐镇，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种时候最理智的选择就是好好珍惜凯丽用生命换来的片刻时间，带着艾尔索拉赶到那里。如果阿甘左在这里，阿甘左会要求她这样做。如果西岚在这里，西岚也会要求她这样做。这也是凯丽的愿望。
但是，她决定做一次傻瓜。
她把艾尔索拉放在地上，指着皇宫的方向。
“跑，快跑，别回头！”
然后她手持长刀，转身冲向汹涌而至的兽群。当她从凯丽身边掠过的时候，她听到凯丽尖叫着斥骂的声音。
“傻瓜！你疯啦！”
她大笑着，凌空跃起，迎向冲在兽群最前端的一头牛头巨兽。长刀划出一条纤细的弧线，雪亮的刀锋直刺进巨兽的侧颈，没至刀柄。她还没有来得及抽回刀，愤怒的兽群就淹没了她。另一头牛头巨兽重重撞了她一样，让她不由得放开了手。巨兽的犄角在她右侧大腿上豁开一条长长的伤口，可她却感觉不到痛苦。在她身下是翻滚着的毛皮与肌肉的海洋，兽群发出令人心胆具寒地嘶吼声，那头被她刺中的牛头巨兽又向前跑了十几步才倒下，转瞬间就被无数的蹄子和脚爪踏成红红薄薄的一层。
那也将是她的结局。
三只猫妖几乎同时攀附上她的身体，她两手揪住扑向自己脖子的那只，用力拧断它的脖子，另外两只中，一只抱住她的左臂，狠狠咬在她肩膀上，另一只从右侧挂上她的腰部，尖锐的爪子刺进她的皮肉。在这家伙撕开她的肚子之前，一头肤色黝黑的牛头人从旁边冲过，将它从宇身上撞飞，只留下一道伤口。宇用右手抓住抱着自己左臂的那只猫妖，把这尖叫的毛团连着自己肩膀上一大块血淋淋的肉一起扯下来，另一个东西狠狠撞了她的胳膊一下，猫妖惨嚎一声从她手中消失了，而她的右臂也一阵剧痛，白花花的骨茬从被撞断的地方撑破皮肤露出来。
她看不到凯丽，只听到一阵急促的枪声。力量随着鲜血涌出身体，她再也无力站住，然而在这稠密的兽群中，要跌倒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不断有大大小小的力量撞在她身上。让她如同疾风中的落叶一样飘荡起伏，但是她知道，自己倒下只是迟早的事情。
只要倒下，就永远不可能站起来。
所谓剑术之极意，并无玄妙之处。冲向敌人，以手中之剑不断斩击对手，仅此而已。然而当你的剑可以斩杀敌人时，你自己也在敌人之剑的攻击范围之内。故惟有忘记恐惧，坦然赴死者，才能将剑术发挥至极致。
双刃相对，胆怯者死，无畏者生，此即为剑术之极意。
师父大概会很伤心吧。他曾经让我伤心过一次，这次算是扯平了……
宇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宇！凯丽！”
即便在响彻夜空的猛兽咆哮声中，艾尔索拉稚嫩的呐喊声依然清晰可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了……
不，不是似乎。是真的停止了。
冲在最前方的牛头人和猫妖都停住了脚步，后面的猛兽们来不及收住脚步，纷纷挤撞在一起。宇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面猛撞一下，重重跌在地上。
天空中下起温热的雨，雨水落在脸上，在刺骨的严寒中让人感到份外惬意。又腥又粘的雨滴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随后变成滂沱的暴雨。伴随雨水落下的，还有坚硬的骨头和腥臭的碎肉内脏。
兽群的咆哮停止了，一片令人恐惧的死寂。宇仰面躺在地上，抬头看去，只看到一片朦胧的红光。寂静持续了仿佛一万年那么久。然后随着无数惊恐的哀鸣声，兽群四散奔逃。剧烈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传来。疼痛是好事，说明我还活着。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腥涩的空气，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辈子再也不会这么疯狂了。
凯丽的脸出现在视野之中，那张脸上满是血污，头发上还挂着一截肠子。凯丽弯下腰，扶着她坐起来。
“该死的混蛋，你想害我白白送死吗？”
“咳咳……”宇笑着，用还能动的左手搂着凯丽的脖子，想要站起来，却没能成功：“发生了什么事情……艾尔索拉？艾尔索拉呢？”
艾尔索拉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脸色白的像纸，双眼空洞迷惘地注视着虚空。在她身前，站着一个半神半兽的怪物。那家伙足有宇的两倍那么高，肤色晦暗，留着乱蓬蓬的金发，挺着一个相当累赘的啤酒肚，穿一条破破烂烂的扎脚裤，脖子上挂着一串红色的大念珠。
他的腰带上插着一对极长的长刀。
“那是什么……玩意……？”
“我怎么知道。”凯丽说。宇这才注意到凯丽右侧肋下几乎完全被擦烂了，模糊的血肉间露出白色肋骨。血止不住地涌出来。
寒冷蛇一样丝丝地钻入骨髓。她环顾四周，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一片猩红。地面上，墙壁上，周围的屋顶上，到处是模糊的血肉。
艾尔索拉身后的黑暗摇晃了一下，另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这是一个女人，一头银发，穿着仿佛融入夜色的黑色长裙。
她的一半脸孔被一个面具遮着，露出来的另一半脸孔，眼睛下面，有两个泪滴状的黑色刺青。
“卡西亚斯。”那女人的声音如同午夜时分吹过窄巷的风：“回去吧，守护者艾尔索拉尚未准备好，你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每一秒钟都在消耗她的力量。”
“我要确认她的安全。”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怒吼着摔碎在峭壁上的海浪发出的。
远方传来人声，有灯火逐渐靠近。宇再也坚持不住，她疲累至极地闭上眼睛，让黑暗把自己吞没。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伤口已经被仔细包扎好了。屋子里洋溢着融融暖意。
“你醒了？”
宇扭过头，看到歌兰蒂斯的笑脸。
“哈，这下可好，我又多了一个病号。”圣骑士轻轻拍拍宇的右臂：“痛吗？”
“有点。”
“骨折了。不过已经处理好了。别担心，我用圣力为你治疗过，几天就好。”
“凯丽呢？”
“她伤的比你轻，艾尔索拉也没事。话说，你们是怎么搞定那么大一群家伙的？”
“哈……”宇闭上眼睛。
我也想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