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辛江
“你确定？”就算是阿甘左，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无法像刚才那么镇定，欧贝斯的身份非同小可，雷米迪亚首席圣骑士，罗什巴赫家唯一的血脉，大主教马杰洛存世的最后亲人。如果她有什么意外……
“辛江知道吗？”
“不，我没有告诉他，他也没有怀疑我。”欧贝斯往辛江那边看了一眼，辛江正在与几名穿着高级军服的军人交谈，没有注意到这边。
“应该有办法治愈吧？”
“办法应该是有的，但是我们现在不知道。”欧贝斯轻轻摇头：“我们用了六十年的时间，付出上万条生命为代价才找到治愈血之诅咒的方法，而这种感染和血之诅咒虽然性质不同，但是严重和复杂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没有可靠地治愈方式。”
“那怎么办？”阿甘左的声音又沉稳下来。
惶恐和紧张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这是他用鲜血换来的教训。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尽量保持理智和冷静。
“办法倒还有一个，而且我也只信任你。”欧贝斯说着解开拴住胸甲的皮带，把带着护颈的沉重铠甲脱下。然后转过身，背对着阿甘左跪下。她用手将自己的深蓝色长发拢到胸前，露出修长洁白的后颈。
“教会禁止自杀。我信任你的剑术，别让我受苦。快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勇敢多久。”
阿甘左笑了起来。
他抓住欧贝斯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真是个孩子，这么容易冲动。”阿甘左像父亲那样拍了拍欧贝斯的脑袋：“别犯傻了，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已经被感染了。”欧贝斯咬着嘴唇说。
“不是还没有变异吗？”阿甘左说：“年轻人要能沉住气，别动不动就走极端。只要活着总有办法的。”
欧贝斯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用力点点头。
“你们说什么了？”回到卢克西身边后，卢克西问阿甘左：“我怎么看那姑娘把衣服脱了？”
“别胡说。”阿甘左笑着拉起卢克西的手：“她被感染了，想让我给她个痛快的。”
卢克西眯起眼睛：“那你怎么没给呢？”
“她毕竟是马杰洛的孙女，也是罗什巴赫家族延续至今的唯一血脉。”阿甘左说：“再说，只要提前知道了，有所防备，就算她变异了也不会很危险。”
“看不出来你的心还挺软嘛。”卢克西轻轻捏捏阿甘左的手掌：“如果是我，肯定就把她那颗漂亮脑袋砍下来了。”
欧贝斯小心地走到辛江身边，辛江奇怪地看了看她：“你怎么了？”
“我被感染了。”欧贝斯的声音充满疲惫：“是我的信仰不够坚定吗？”
“感染了？”辛江只觉得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
欧贝斯被感染了。年轻的大神官深深吸气，努力镇定下来：“什么时候发生的？”
“可能是战斗的时候。”欧贝斯木然地看着远方。夕阳正在从橘红色缓慢地变成苍白，天空中有淡淡的灰云。辛江紧张地拉起欧贝斯的手，将圣力灌注其中。脉络中的邪恶暴躁地搏动着，令他份外心惊。
“真该死。咱们怎么办？我……我们已经失去了尼尔隆巴斯哥哥，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们没有失去尼尔隆巴斯。”欧贝斯虚弱地笑笑，伸手理了理辛江的长发：“阿甘左说让我继续活下去，他说只要活下去就总有办法。”
“他说得对。”辛江紧紧握住欧贝斯的手：“千万别做傻事。”
当士兵们大致安顿好之后，本来已经挣扎出地平线的太阳居然又缓缓地沉下去了。这里的时间流混乱而难以预测，夜幕再一次降临六个巨大的柴堆燃起熊熊火焰，将死者的遗体焚作飞灰。在这令人焦躁的火光中，那个人出现了。
没人看到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穿过整个营地而不被人发现。事后斗兽场入口处的步哨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穿着一套和辛江身上那套样式完全一样的紫色长袍，但是又脏又破，脏的发黑，似乎几十年没有洗过，这个人空手没有带武器。脸上布满了伤疤，几乎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灰白色的头发一直拖到脚下。他看上去即疲倦又衰弱，神情中却又带着一种叫人不安的兴奋。
他好像是忽然之间出现在阿甘左面前的。
“你是谁？”阿甘左问道。这个人身上没有邪气，但是却有着另一种叫人说不清的东西。
那人的目光迟钝而麻木，缓缓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欧贝斯脸上。欧贝斯轻皱眉头，问道：“你是谁？你从哪来？”
那人沉默地看着欧贝斯，看了很久，最后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然后他伸出枯枝般的手，伸向辛江。
他的手中捏着一张折起来的纸。
“这是什么？是要给我的吗？”辛江问。
那人沉默地点头。
“你是谁呢？”辛江迟疑着伸出手去。当他的手指捏住纸片的瞬间，那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暗哑的声音说道：“结束了……”
然后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半透明，又变的透明。几秒钟之后，就消失在火光之中，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辛江疑惑地展开手中的纸片。是一封信。辛江就着火光看起来，脸色渐渐变得奇怪。
“上面说什么？”卢克西问道。
“辛江，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所以就直接叫你的名字。
如果我的预测不错，那么当你拿到这封信的同时，我的存在就会消失。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那就说明，一切都结束了。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这是一个魔法阵，由来自异界的强大存在所布置的可怕法阵。你们被困于其中，并且永远没能离开。不久之后，你们会遭遇更多的袭击——当然，最危险的敌人是那些已经被感染了的同伴。
最后，大家都死了。
阿甘左为了保护你和欧贝斯而战死，之后卢克西也死在他身边。欧贝斯终于在绝望之中发生了变异，被你亲手所杀。其余的士兵互相残杀，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
我活了下来，因为所有人都死了，没人再来杀我。
之后，我独自一人徜徉在这被诅咒的邪恶空间之中，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没有规律，怪诞而奇异。所以我不知道我活了多久。我想，大概是很久了。我的头发都变成了白色，也能感觉自己在慢慢衰老。我靠那些死去的人的力量活着，靠我自己的意志活着。
我开始研究这个魔法阵。我慢慢理解了这个魔法阵的用途。
创造了这个魔法阵的，是一个来自我们所不知道的空间的邪恶而强大的存在。但是它在来到阿拉德大陆之前就被重创，所以它制作了这个东西，一个巨大的法阵，吸魂阵。
所有死在这个法阵之中的人，其灵体都无法回归本源，而是被法阵吸收，最后被那个邪恶的存在所吞噬。它就是用这种方法逐渐恢复自己的力量。
一开始，它坠落在诺斯玛尔地区，难以置信的强大邪恶在一夜之间将整个城市的人都感染。这些被感染的人就是你们最初遇到的敌人。魔法阵本身无法杀人，但是它可以将身处其中的人变成自己的爪牙。人们的神志会在感染后变得疯狂，渴望杀戮……而每一个人的死亡，无论是否被感染，都会令这个存在的力量增加。
和你们最初所预料的一样，要逃出这里，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法阵的核心——那个邪恶存在本体隐藏之处，将它击败。
法阵的核心隐藏的十分严密，但是也有其线索。遍布整个法阵的魔法力量并不均衡，越靠近核心区域，魔法力量越强，人也越容易被感染。当我察觉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灵觉已经因为痛苦和衰老而迟钝，无法找出核心所在。
但是你可以。
之后，我找到了在这个时空乱流之中穿梭的方法。每一次穿梭都让我更加衰老，我只希望能在自己死之前找到你们。当我看到焚烧尸体的火焰在夜空下燃起时，我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我终于找到了你们。考虑到事物的因果关系，我不可能亲口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所以我写了这封信。如果我的预测是正确的，当你接到这封信的同时，未来就已经被改变，我会消失——因为在这个时间流上，我逃离了法阵——也可能是战死了。无论如何，我都会解脱。
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悖论，但愿不会发生——当我消失时，这封我带来的信应该也会消失。然而我想，在你看完它之前，或许它应该还能存在一段时间。”
没有落款，辛江捏着信纸，眉头越皱越紧。他认出了这封信上的笔迹。接下来，和写信人预料的一样，信纸也变成了半透明的薄片，最后从他的指缝之间消失了。
“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辛江喃喃地说道。
那是他自己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