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苏菲斯
剑室的大门缓缓敞开,苏菲斯阴沉着脸走出来。索德罗斯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他知道苏菲斯不会蠢到直接对希丽亚动手,不过在这个非常时刻,他倒也没有太大的把握。皇位是一个太难以抗拒的诱惑。
“剑宗。”苏菲斯的声音中带着疲惫和无奈:“您一直守在这里?”
索德罗斯略一颔首,问道:“你们谈的怎么样?“
“我侄女长大了。”苏菲斯无可奈何地笑笑:“看来我这个当姑妈的,也只有像她效忠。”
“她会是一个好女皇的。”索德罗斯看着剑室内希丽亚的身影。坚强,果断,聪慧,希丽亚会带领德罗斯走上怎样的道路?
索德罗斯是目前光剑皇族中唯一的黑袍剑士,在皇宫内也有他专门的居所。然而他每天还是会回到自己寓所去。傍晚时分,在向希丽亚告别后,索德罗斯一如既往地漫步走出皇宫大门。他住的地方颇为偏僻清静,距离皇宫也不近,坐马车要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就在他走向宫门外的车场时,苏菲斯忽然从身后叫住他。
“剑宗!”苏菲斯已经脱掉了那套纯黑的战甲,换上了浅棕色的衬衣和藏蓝色马裤。索德罗斯看着她疾步走向自己。
“亲王殿下?”
苏菲斯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上露出微笑:“剑宗,方便的话,想去府上拜访一下。我在虚祖有一些奇妙的见闻,想借助剑宗的经验和智慧。”
索德罗斯略一思索,道:“好。那坐我的马车吧。”
索德罗斯的马车和他的人一样,简单而朴实。车子很旧,但是很干净,也很结实。坐在车厢里,苏菲斯竟然莫名地有一种父亲怀抱中的感觉——尽管她的父亲在她出生之前就死了。索德罗斯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虽然老剑宗看起来只是一个中年人,但是毕竟已经年过百岁。
是啊,阿斯卡说的对,他已经老了。然而当面对面注视着他的时候,任何人都很难想象他是一个老人。
马车的车窗上有厚厚的绒布窗帘,车厢里光线很暗。苏菲斯只能听见马车外嘈杂的人声渐渐淡去。这是车子正驶出闹市区。
然后,马车会穿过一片不算很大的树林,再上一个坡,就是索德罗斯的宅邸。
索德罗斯忽然睁开眼睛,道“殿下?你在怕什么?”
苏菲斯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怕。和剑宗在一起,还有什么事情会让我害怕?”
“你的心跳的很快。”
“想起了先皇的一些事情。”苏菲斯低下头。
地势开始逐渐升高,车子已经完全离开了市区,空气中飘来林木特有的清新气息。苏菲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应该就在这里。
马车停下了。
索德罗斯一皱眉,伸手敲敲车厢,道:“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
索德罗斯眯起双眼。然后,苏菲斯也嗅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接着是人体摔落地面的声音。索德罗斯和苏菲斯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推开车厢左右的门,纵身跃出。
马车前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灰袍人。他带着宽檐的斗笠,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拉车的两匹灰色骏马的缰绳被他牢牢握在左手中。
他的右手握着一条长约三尺的竹棍,棍稍上有暗红色的液体滴落。马车夫就躺在苏菲斯脚边,喉咙上多了一个洞,人已经死透了。苏菲斯紧盯着那人的手,大声道:“你是什么人!”
灰袍人道:“刺客。”
苏菲斯道:“你要做什么!?”
灰袍人道:“杀你。”
他的声音粗糙暗哑,发音极为短促。苏菲斯“嗡”一声亮出光剑,喝道:“大胆的家伙!”
索德罗斯慢慢走上前,道:“亲王殿下,还是我来吧。”
索德罗斯虽然身份尊崇,然而苏菲斯毕竟是帝国的亲王,又是希丽亚的姑姑。无论如何,他不希望苏菲斯有意外。
苏菲斯点点头,道:“好,此人可能还有同党,我为剑宗掠阵。”
索德罗斯笑了一下,道:“那么有劳亲王殿下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灰袍人手中的竹棍,仿佛那是个极有趣的东西。
然后他平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微一拢。在他头顶六尺余高出一根树枝忽然凭空断裂,落进他的掌中。索德罗斯横持树枝,左手随手一撸,树枝上枝叶尽落,变成一条长短粗细与那竹棍差不多的木棒。
苏菲斯只觉得喉咙发紧。
索德罗斯将木棍向那灰袍人一指,道:“我来了,你当心。”
他似乎动了,又似乎完全没有动,说完这短短两句话,灰袍人忽地后退一小步,又上前一大步,头上的竹笠“啪”一声裂成两片,从他双肩滑落。就在残破的竹笠落地的刹那间,索德罗斯的身影已经和那灰袍人的身影交错而过。
没有声音,完全没有声音。苏菲斯也看不清这两个人的动作。一黑一灰两道影子仿佛两个狂舞的鬼魅精灵,在她面前幻成一团不断变化的雾气。
大路左侧的一排树木忽然齐刷刷地倒下,漫天落叶飞舞中,索德罗斯和那灰袍人忽地不见了。接着,苏菲斯看到空中的落叶纷纷碎裂,翠绿和暗绿的碎片与浆汁四下飞溅。
还是没有声音。
一股冷风在身前不远处掠过,索德罗斯的身影似乎出现了一下,又立刻消失。一匹拉车的灰马哀嘶一声,前蹄跪倒,肩胛处涌出一道血泉。
除此之外,万籁俱静。苏菲斯不但感觉不到剑气,甚至感觉不到杀气。但是她知道,自己面前这片看似空旷的路面已经化作了刀锋的地狱,任何贸然进入的东西都会被立刻被无形的压力绞碎。
我们真的能杀了他吗?
两个人刚一交手,索德罗斯就发觉,对方虽然拿着竹棍,用的却是太刀的招数,刀路诡奇迅猛,凶险凌厉。本来对付这种刀法,最好的办法是用巨剑以力降巧,然而一开始的判断失误令他略处下风,一时间居然无暇拔剑,好在以快打快,倒也应付得来,如此下去,慢慢总能扳回局面。果然,大约千招之后,对方的后力逐渐不继,开始转攻为守。灰袍人右手持竹棍,索德罗斯便一力猛攻其左侧,渐渐将他的刀路压住。又过一百余招,灰袍人已经开始露出败象。索德罗斯一连五击斩向他左侧,那人连续躲开前四下,只要第五下他再躲闪,索德罗斯便可以将他完全压制住,到时是杀是擒,都易如反掌。
然而这第五击灰袍人却没有躲。
他竟然用自己的左臂迎了上去。
索德罗斯手中拿的虽然是木棍,然而剑气灌注其中,与纯钢并无差别。人体的强度自有其极限,这一击若是打上,就算对方灰袍中罩着重甲,也必定臂骨粉碎,余力甚至可以击碎他整个左侧的肋骨和胸骨。
“啪”一声,这是两人交手以来发出的第一声。木棍打在灰袍人左臂上,居然应声而断。索德罗斯心下一惊,对方的竹棍已经当胸刺来。索德罗斯可不敢空手去挡这一刺,只有飞身后退。
不料灰袍人竹棍一刺至尽,手指一弹,竹棍竟如疾箭般脱手飞射过来。此刻索德罗斯身后就是苏菲斯亲王,他若躲开,苏菲斯视线为自己身子所阻,必定会被竹棍射中。万般无奈之下,索德罗斯唯有勉强以右手中剩下的半截木棍横扫竹棍上,将它打偏。然而这一下已横扫是逆势,索德罗斯的气息不禁微微一滞,猛地扎住脚步,后背几乎撞到苏菲斯身上。
但是索德罗斯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他手中尚有半截木棍,身上还有其它武器。灰袍人却已经将武器脱手掷出,一击不中,后继无着。
这一战他已经连续错了两次。第一次他误判了灰袍的竹棍路数,第二次他误判了灰袍人的迎敌手段。
但是他还是赢了。
只可惜他又误判了第三次。
他没有想到苏菲斯会在背后暗算自己。
索德罗斯脚步刚稳,背后猛然一片热痛,眼前一黑,一口气堵在胸口。
苏菲斯用的是光剑,但是她用的光剑术与寻常光剑皇族并不相同。
她用的是战场上领悟而来的光剑术。
在马颈相交,枪戟如麻的战场上,剑术并不需要细腻精巧,反而杀伤面更为重要。由此苏菲斯创造了她自己独有的光剑剑术。
她用的光剑剑柄很细,光刃也较短。然而正因为剑柄纤细,所以可以同时持有多把。人有双手,每手五指。五根手指,就是四条指缝。人的指力有限,如果是一般的刀剑,以指缝持柄便无法握牢,但是光剑是没有重量的。所以这种双手同时挥舞八把光剑的剑术可以在战场上造成最大的杀伤面。
这就是苏菲斯所独有的光剑剑术,名为“八龙”。
当索德罗斯的后背近在咫尺时,她完全没有犹豫。
要杀索德罗斯,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战场上无数次的生死交锋,苏菲斯早就学会了如何把握那一瞬即逝的时机。
在这一瞬即逝的刹那,她将八把光剑全部刺进索德罗斯的后背。八条光刃直透胸前。
苏菲斯一击得手,忽然感到身前一阵炽热灼烧般的疼痛,全身的力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两手一软,手中光剑的光刃立时消失,八条细如笔杆的剑柄从指间滑落。索德罗斯屏住一口气,催发剑气将苏菲斯震慑,左手拔出太刀,反手一刺,锐利的刀锋“噗”一声没入苏菲斯肚子里。
“你暗算我!”
索德罗斯吐气开声,凝起最后一丝力量,正要向上一挑,把苏菲斯开膛破肚,那灰袍人已经冲了过来。
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把长刀。青色的刀身,黑色的刀柄。
青色的弧光一闪,索德罗斯的左臂齐肩而断,灰袍人刀锋一转,一刀斩断了索德罗斯的头颅。
苏菲斯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索德罗斯的刀还留在她的腹腔中,而索德罗斯的手还紧紧握着刀柄。
受伤的马和没有受伤的马同时嘶鸣。索德罗斯的头颅跌落尘埃之中。失去头颅的身子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倒下,腔子里喷出两股血柱。
苏菲斯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双耳轰鸣,嘴巴里好像满是苦涩的铁锈味。她呕出一口血,按住伤口,把刀从自己肚子里拔出来。这一刀刺得很深,肯定伤到了内脏,不过还不至于要命。更重的伤她也受过。值得庆幸的是索德罗斯刺这一刀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否则刀身上的力量便足以将苏菲斯的内脏震碎,直接要她的命。
她感到那灰袍人在自己身边蹲下,一双手扶住自己的身子。
一只手温暖,一只手冰冷。
“你伤的不轻。不过死不了。”
“我知道。”苏菲斯忍着痛:“你呢?西岚?”
“我没事。”西岚扶着她站起来。苏菲斯用沾满血的手抓住马车车门上的把手,稳住身子。
“别管我,给你,这是我的纹章。你拿着这个立刻去皇宫,去面见希丽亚,就说索德罗斯把我杀了。她一定会见你。只要见到她,你马上杀了她。”
“我知道。”西岚从她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纹章,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苏菲斯靠着车门休息了一会,然后一点点地坐在马车的踏脚板上。
索德罗斯无头的尸身就在自己脚下。她用手按着伤口,看着那具尸体。
但愿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